第七章(2 / 2)
冬天的晋西北,田里没有活,人们都是在家猫着过冬,这时候就是手艺人赶村的好时机。苏云跟着刘乐海铁匠来到响水湾的时候已经过了腊八,两人配合默契,一个轮锤,一个扇风,你累了换我来,苏云的裤子从大腿往下都被烧红的铁星子,烫的像是蒸笼布一般,半年光景把一个白面书生脱胎成一个瘦黑的打铁人。老铁匠逢人就夸收了个好徒弟,别看黑瘦,手上却好似有千斤之力。大雪封路没法赶村的时候,师徒俩就拎着老猎枪钻林子,这期间苏云练了一手好把式,心里盘算着有钱了自己也买一把。这读书人狠下心来做一件事,往往比其他人更有耐心更有毅力。
村里修农具的挨个排着队等着,师徒俩忙的满头大汗,索性脱掉了厚厚的棉衣,日升子心疼儿子,跑过来要帮儿子扇风,结果风不够,铁烧不透,儿子轮了半天锤力气白费了,没抬头急道:起球开。然后自己拉,惹得众人大笑。凤英跟润成也在边上笑的厉害,但是苏云不知道,这凤英对他却起了别的变化,他还好心的把师送给他的录音机送给润成复习用。在铁锤的叮叮当当声中,苏娟的婚期越来越近。
家里找乔木匠做了两口新柜子,做了绸缎铺盖,买了脸盆、痰盂、毛巾等小物件,只是没有一件大件镇场子,结婚前一天大清早,大哥回家了,听说妹妹成亲,他请了两天假,苏云也回来了,铁匠还给他包了五十块钱。兄弟俩一合计,找父母拿了三十块钱,托供销社的王小白弄到了一张缝纫机票,直到深夜的时候从县城花一百三十块钱买回一台脚踏缝纫机。苏海就是要让自己的妹妹,风风光光的出嫁,谁都不能低看一眼。大哥总是大哥,那个年代的长子是有多大的担当。这占海逢人就说,自家儿媳是自己的老相与家的大闺女,喜乐之情溢于言表。
出嫁那天,正雄把大队的拖拉机都用上了,从此,这台拖拉机在往后的十来年里又多了一项新任务,但它接的第一个新娘子是苏娟。拖拉机从羊泉子沟一路进来把响水湾的亲朋好友满满拉了一车,浩浩荡荡的往大王庄开去。拖拉机的轰鸣就像父辈们的冲锋号角一般,在新中国建设的洪流中,一往无前;又像是那个年代年轻人真挚纯洁的感情呢喃一般,在经过岁月的风吹雨打后,开出绚烂夺目的花朵;更像是对后来者的人们的一种灵魂低语,在短暂又精彩的人生道路上,朝着自己心中的梦想勇敢追逐。
几天后,支书拿着记工分的本本,挨家挨户对账,对完后,去分钱分粮分票准备过年。这是丰收的一年,每家每户的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光芒,清贫但安乐。
大年三十这天,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上午煮大肉,炸麻花,下午贴对联、垒旺火。时不时能听到炮仗的响声。晚上起灯的时候,李满囤带着村里的老人,去山神土地庙上香,保佑村里来年风调雨顺人畜兴旺五谷丰登。孩子们穿着新衣找长辈们磕头拜年,讨要压岁钱。整个羊泉子沟里也热闹起来,总是有三五成群的人们走村串户去亲戚家讨个吉利拜个年。后生们往往都是谁家有未出嫁的闺女往谁家跑。苏海在矿上现在一个月能有四十多块钱,在这群后生里面也算是佼佼者。他真真的买了两条纸烟孝敬老爹,自己出门的时候都是装整包,基本上都散给村里的长辈跟要好的伙伴。他跟李建国关系最好,于是后生们熬年就定到了建国家,大人们都去木匠家打扑克去了,他们一群后生们就押宝赢香烟,快十二点的时候各回各家准备接财神,点旺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回荡在这条五十里长的山沟里。
大年初一早上把旺火里没烧完的碳火接到自家灶膛里,然后开始烙饼,起名翻身饼。过往一年都翻篇了,所有不好的事情都过去了。从初一到初六每天吃啥都有讲究。今年大家分的白面、糖、油比往年多了好多。
老支书叶正清被每家每户请去吃饭,大家都认真的听他讲国家形势,讲政治环境。他家二小子叶国成打算要去当兵了,县武装部的政审已经通过了。大儿子也忙着准备今年七月份的全国统考。
大年初三的时候,叶培芸总算见到了儿子口中的王小白。个子不高,脸挺白,一双大眼水汪汪的,一条大辫子一直垂到后腰,碎花棉袄穿在身上显得格外亮眼,笑起来的时候漏出两个尖尖小虎牙,一副讨喜样。小王庄的几个后生闺女都说,你家苏海是捡了个大宝贝疙瘩。培芸心里高兴的不得了,然后又发起了愁,想着这要是成亲,不知道王老二打算要多少彩礼。先不管,到时候叫他老舅叶正清去说媒去。
接下来就是嫁出去的闺女回娘家来了,女婿们都是大包小包的来给岳父岳母拜年。苏娟嫁到余家以后,全家上下都对他特好,特别是三兄弟都是相差两岁,跟苏娟都能说得来,公公婆婆逢人就夸。
这头贺家老爷子在训孙子贺玉龙,嫌他吃饭不吃干净还剩饭,道“年好过,日子难过。照你这么浪费粮食,迟早要完。”说着把孙子的碗拿过来把里面的剩饭吃干净,伸出舌头把碗里的油都转圈舔干净,一边舔一边说:“老天爷给每个人的受用都是差不多的,你提前享用完了,那就离吃苦受罪不远了。”孙子耷拉着脑袋根本听不懂他在讲些什么。
这天下午,玉龙跟村里几个同龄孩子,满村子翻找过年哑了的炮仗。等到晚饭的时候,还在们还在村里的土路上蹦跶。玉龙把大家捡来的炮仗拆开,把里面的黑火药倒出来,用炮仗外面的硬纸围起来,再用导线引出来,然后叫边上的小孩去点,于是就看到火药燃烧闪亮的光芒照亮整个夜空。也该他出事,就在玩的不亦乐乎的时候,听到家里叫他吃饭,于是把剩下的所有哑炮都拆了聚成一大堆,然后叫别人去点,其他小孩说道这么大炸了可不好。玉龙骂道,这拆开的咋会炸,一群怂货,然后自己去点,只见导线冒着白烟呲溜进去了,可是半天没见火药燃起来,于是就纳闷,跑过去想着把导线拿出来再换一根,低头的一瞬间,火药燃起剧烈的火光。原来这导线因为在雪地里湿了外面一层,着的慢,等他低头看的时候正巧不巧赶上了。哇的一声哭喊了起来。送到叶正清那里的时候,贺家人都以为眼睛保不住了,只见叶正清一翻整治,说道:“眼睛倒是没事,就是娃这脸烧的不轻……”
贺胜军急道:“娃还小,还没成亲,这破了相可咋整。”“支书,有没有别的法?”贺胜军恳求道。
“有是有,怕你们不愿意。”
“啥法子?”
“獾子油。”
“那去哪弄啊?”
“谁有枪,谁就有那玩意。”
贺胜军回去跟他老子贺三仁一说,贺三仁瞬间就知道去哪搞这个獾子油。只见他披了件衣服把两包纸烟塞进口袋一瘸一拐出了门,嘴里念叨着:斗了一辈子,不是你求我,就是我求你。唉,叹了口气,搓着手向着满囤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