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晋江(2 / 2)
京茶被池翊音说得愣住了,他顺着池翊音的目光向外看去。
那个崩溃的玩家已经开着来时的车子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了雪原之中。
其他还留在小木楼里的人们刚有些心动,也想要逃离这里,就发现窗外的景象闪了闪。
随即,纯白重新覆盖整片天地,那一点黑色也荡然无存。
不知是驶出了众人的视野范围内,还是……
“雪原,重置了。”
京茶立刻意识到了池翊音想要让他看的是什么,他错愕的抬头看向身边的池翊音,没想到对方竟然在事情还未发生前就已经有所预知。
不,那不是预知的能力。
那是,根据现有的局势和情报进行分析,罗列出了所有的可能性,然后在其中选定了最有可能成行的未来。
在想清楚的瞬间,京茶有种窒息的错觉。
他感觉自己在无意中窥见到了磅礴瑰丽的银河,其中繁星流转运行,无数的情报和人性在其中闪烁光芒,而池翊音就身处最中央,手握银河踏星辰。
那片辽阔广袤,令京茶在震撼的同时,感受到了来自灵魂的激动与颤栗。
我面对的,我的敌人……到底是怎样的存在?能够有这样的敌人,亲手杀死他所能带来的满足和成就感,啊……
京茶定定注视着池翊音,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如果不是强大的意志力在阻止他,他甚至想要伸出手,去触摸错觉中看到的那片银河。
池翊音看出了京茶的怪异,但没有在意他的想法,只是点点头道:“寻找副本中的规则,尽可能的从重要npc那里触发规则,或许并不是系统在提醒我们。它真正的意思是——只要违反规则,系统就能利用规则杀了你。”
就像是此时冲出去的玩家。
池翊音不清楚对方明确的处境,但他很清楚另一件事,那就是,在雪原中一旦失去标志,就会迷失方向。
他们刚刚在副本开始时,已经经历过一次雪原重置,知道重置时会将一切归零,像是打扫房间迎接下一批宾客一样,所有前人留下的痕迹都被清理一空。
可玩家本来并不是雪原中的一份子。
如果重置的规则认为驱车离开的玩家也是“污垢”,那或许,他会在重置中,也被归零,湮灭于虚无。
就算是池翊音能够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也只是对方因为失去了雪原上的车痕,找不到从小木楼离开的方向,迷失在茫茫雪原中,绝望的等待饿死或冻死。
在玩家离开小木楼的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了对方可能的结局。
不过,他并没有过度加以阻止——这是对方自己的选择,不是吗?
对方想要逃离地狱,不论前方是否是更深的绝境。
而他想要的,是借由对方的结局测试自己的猜测,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
池翊音不必过多解释,只提到了最重要的关键节点,京茶就已经迅速思考,明白了池翊音的意思。
这令池翊音对京茶的好感度上升了些许。
他并不在乎有人想要杀了他——从幼年开始,想要杀了他,或者从他身上牟取利益之人,从来不在少数。危机四伏的处境对于他而言,就如呼吸一般自然。
比起有敌意之人,他更厌恶的是愚昧之人。
池翊音和京茶对于雪原的分析并没有刻意隐瞒,在周围安静下来之后,他们的对话也被周围其他玩家听到。
楚越离眼神复杂的看着窗外,想要说什么却最后还是闭了嘴。
毕竟有同乘一辆车的经历在,他也让对跑出去那人有些初始的亲近感。不过,也就这样了。
游戏场里,每一秒钟都有玩家死亡,如影随形,不可摆脱。
他佩服池翊音,感激童姚,但却绝不会为了一面之缘的同路人做更多事了。
其他人大多也和楚越离是同样的想法,甚至他们有些庆幸,有人做了第一个的实验小白鼠,让他们知道离开小木楼的方法行不通。
“但是留在这里的话,无法触发的任务该怎么办?”
有人迟疑道:“如果一直都接不到任务,那不就根本无法通关吗?”
“怎么会没有任务!”
激动到破音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阿麦站在通往厨房的走廊上,眼睛亮得惊人,呼吸都是急促的。
他热情的向大家提议道:“你们刚才没有听到陈叁说的吗?有任务,还是个大的!雪山线,那可是我们之前从来没有发现过的,只属于高级别玩家的金库啊!”
“这次我们能够听到这个消息,就说明这笔财富就应该是我们的!”
阿麦鼓动众人道:“你们想想,那可是一笔足够我们再也不用进副本的财富啊,只要拿到了它,我们就再也不用拼命了。以前是我们不知道,但现在机会就摆在我们眼前,难道我们要任由它溜走,看着别人发财吗?”
一开始抗拒未知事物的玩家们,也被阿麦描述中的财富天堂所打动,心神动摇中有些犹豫不决。
王乐乐则用隐晦的目光看向池翊音,询问着他的意见。
在他看来,和阿麦或陈叁相比,一直深藏不露的大佬才是更靠谱的那个,说不定陈叁没有拿到的进山显露,池翊音知道。
王乐乐倒是不怕所有人一股脑进山导致财富被分割,他虽然想要珍贵药材换钱,但他更想活着。
就如他对池翊音说过的那样,这药材不仅值钱在它的稀少,更稀少在它的采摘困难。
雪山这么大,如果没有确切的路线,死在里面也是正常的。
但池翊音却对阿麦的说法无动于衷,也没有给王乐乐回应,只是向阿麦问道:“你出来的时候,看到老板娘了吗?”
池翊音记得很清楚,自己之所以会发现厨房里争执的陈叁和熟食店大叔,引子是老板娘。
他追着老板娘走向柴房,却中途就失去了老板娘的身影,并且厨房和二楼的声音这么大,他不相信同在小木楼里的老板娘一点动静也听不到。
之前因为花臂男吵醒睡眠就大发雷霆的人,现在却在吵闹中安静得无声无息,没有出来查看过一次,这可能吗?
阿麦在听到池翊音的问题时愣了下,但很快就不感兴趣的摇摇头,表示自己在问过陈叁之后就出来了,没看到老板娘。
池翊音皱了皱眉,重新走向厨房的方向。
他还记得之前老板娘给他的违和感,明明旅馆每一年都死一次人,但身处风暴中心的老板娘却始终安然无事。甚至按照大叔的说法,最起码十七年过去了,老板娘看起来却还是三十岁出头的模样。
这可能吗?
而大叔在变成碎肉拼成的人形怪物后,还一直指着他,似乎想要对他说什么……虽然失败了。
一幕幕在池翊音脑海中迅速滑过,所有最微不可察的细枝末节,都被放大镜毫不留情的揪出来,陈列在他眼前,重新组合拼凑,努力将真相还原。
陈叁正呆呆的站在厨房里,看着自己的双手发愣。
在看到池翊音的身影重新出现时,他吃了一惊,没想到池翊音会再回来。
但池翊音迅速意识到了陈叁身上的反常:“你身上的血呢?”
刚刚陈叁浑身是血的模样,可是十足可怖,现在却全都消失了。陈叁衣着整洁,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听到问话,陈叁下意识摇了摇头,像是遇到危险之后找到了主心骨一样,连忙道:“就在你们离开之后,莫名其妙的这些血液碎肉就都消失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池翊音环顾厨房,果然像京茶所言,地板干净得光可鉴人,甚至料理台上还摆着大叔切到一半的熟肉,好像之前那可怖一幕只是所有人的错觉。
他走过去,用手帕包着手握住了陈叁的手臂,仔细检查陈叁的衣服。
天寒地冻,陈叁有备而来,穿的是针织衫。
按理来说,毛线的东西最能吸附这些液体的脏东西,就算清理也会在缝隙里残留痕迹,但陈叁的衣物上却干净得很彻底。
从未发生过,和发生之后再清洁,是不同的概念。
陈叁和小木楼里的“怪物”造成的狼藉现场,现在属于前者。
池翊音眸光暗了暗,松开了陈叁,同样向他询问了有关老板娘的问题。
有了之前两次被池翊音全方位碾压甚至差点迎来死亡的经历,现在陈叁也不敢忤逆池翊音,就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陈叁比老板娘要早走向厨房,并且一直待在这里与大叔争吵,却始终没有看到过老板娘的身影。
甚至池翊音告诉他老板娘进了厨房时,他都吃了一惊。
因为寒冷环境的缘故,如何在烧柴之后保暖,就成为了关键问题。而寻常不会有人去的柴房,刚好可以放在最后面,有效防止热流失。
想要进入柴房,就必须经过厨房,从厨房里的小门进入柴房才行,供暖整个小木楼的主炉子也在那里。
“柴房就在那扇门后面。”
进过副本多次,早已经对地形熟络的陈叁为池翊音指路,还道:“但是,按理来说老板娘很少会到后面柴房来才对。之前我进入副本的时候,都是有一个专门的旅馆服务员在,由他来看炉子。”
池翊音愣了下。
老板娘曾向他们介绍过小木楼的布局,但说的内容却与陈叁大不相同。
按照老板娘的说法,厨房对面的员工房早已经无人居住,现在旅馆生意不景气,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
并没有陈叁说的那个员工。
最关键的问题是,虽然池翊音是第一次进入这个副本,但除了陈叁之外,王乐乐他们也是副本的常客了。如果陈叁说的属实,那王乐乐他们在听到老板娘说的话之后,应该会反驳才对。
但事实却是,无一人反驳。
即便一个两个人有私心,但在这种事上面,总不会所有人都统一了想法,和老板娘一起欺瞒?
听到池翊音的话后,陈叁也懵了,脱口而出:“不可能!”
“我进过这么多次副本,一直都有那个烧火工,也是他负责所有客人的饭食。老板娘是重要npc,她最主要的任务是由玩家触发规则,发布任务,怎么可能做这些杂活?”
怕池翊音不相信,为了证明自己,陈叁还补了一句:“我之前接到过的一个任务,就是帮烧火工烧炉子,和烧火工聊天的时候,我还听他诉苦说了不少东西呢。”
比如,无法离开的雪山旅馆。
和老板娘一样,烧火工其实也是当年第一次邀请函事件的亲历者。
虽然他的存在感太弱,几乎没有被玩家们提起过,但他对于当年的惨状,其实远比老板娘更清楚。
毕竟是他来做苦力,清理的死人后的现场,又跟着当年还活着的探长跑来跑去,想要为侦破这起案件出力。
按照烧火工的说法,死在雪山旅馆的那些人,全都是死于一人之手,并且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凶器。
——那些人,是被凶手活生生徒手撕裂的身躯,扭断脖子扯下头颅。
头被放在了客厅的沙发上,躯干却被扔进了壁炉里,当做柴火焚烧,淋漓的血液碎肉沁满了地毯,甚至一脚踩下去还会有血水飚出来,溅了一身。
炉子在烧过一夜之后,需要在第二天早上清理炉灰,换上新的木柴。
但当烧火工抱着新的柴火走到壁炉时,却被壁炉里烧得焦黑的无头尸吓得魂飞魄散,跌坐在地摸了满手血液。
老板娘也是因此才被吵醒的。
邀请函事件在小镇上轰轰烈烈,却以探长和探员们一个个死亡收场,无疾而终。
那件事之后,老板娘本来想收拾行李离开旅馆,烧火工开着车带上老板娘,要把她送到小镇上,再买票坐车离开。
但不管他们在雪原上行驶多久,暴风雪都会挡住他们的去路,只有退回旅馆一条路可走。
两人又冷又饿,疲惫不堪,无奈之下只能暂时回到旅馆。
刚好就是这时,镇上来人送了补给,还说是老板娘向他们下的订单,让他们这时把食物被褥送过来。
但两人都很清楚,他们刚刚在雪原上迷路了两天两夜,怎么可能下订单?
还会预料到自己什么时候回来?
可两人实在是饿得狠了,狼吞虎咽后又睡了一觉,准备第二天再做打算。
但第二天,雪原上重新变得万里无人迹,两人无论如何都走不出这里。
一开始两人还在挣扎,但慢慢的,他们却把这件事忘了,重新在没有客人的旅馆里住了下来。
直到第二年邀请函事件。
然后是第三年,第四年……相似的死亡重复上演,老板娘终于在一个暴风雪的夜晚崩溃,嚎哭着忏悔,嘟囔着烧火工听不懂的话,然后冲进了小木楼外的暴雪中。
烧火工本来想把老板娘救回来,但门外的风雪实在是太大了,转眼间他就失去了老板娘的踪迹。
无奈之下,他只能回到小木楼里,焦灼的等待暴风雪过去。
他莫名其妙的在壁炉旁睡着了,等他再一睁眼,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
而老板娘失魂落魄的从外面回来,身上已经被风雪打湿了,却还安然无恙的活着。
——那可是零下四十度的雪夜!别说整整一夜,就算穿得厚实在外面待两个小时都能被冻死。可老板娘浑身湿透,却熬过了一整夜,还连一点冻伤也没有。
从那天起,老板娘再也没有提过离开旅馆的事。
她只是沉默的守着旅馆,躺在壁炉旁昏昏沉沉的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去,浑噩麻木的活着,模糊了时间与生死。
小镇也都默认舍弃了雪山旅馆,为了小镇的安全,让杀人狂魔不要祸害小镇其他人,他们“献祭”了雪山旅馆,隔一段时间就送补给过来。
然后,再等待着邀请函出现。
烧火工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日子,于是扔下老板娘,一个人试图冲出雪原。
“我帮他烧火的时候,他只是给我讲了这个故事,然后劝我不要想着离开。”
再提起当时的事,陈叁依旧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但我并没有在意,毕竟我是玩家,只要完成任务就能离开,和他们这些npc不一样。”
“不过……”
陈叁惊奇的道:“难不成在我走之后,烧火工终于离开雪原了?”
池翊音却不像陈叁那样乐观。
他垂眸看向干净的地板。
这个副本中死亡后尸体会消失的规则,简直是隐藏一个人死亡的最佳手段,就连一丝一毫的线索都不会被留下。
而死亡的人,会变成那些怪物,来去都无影无踪。
比起相信一直无法离开的雪原突然得以离开,池翊音更偏向于烧火工已经死亡。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意味着npc能够死亡……
池翊音意识到了什么,他愣了愣,视线缓缓转向旁边的柴房。
柴房的门还从外面被上着锁,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
但池翊音却快步走向柴房:“柴房的钥匙,你那有吗?”
陈叁不明就里,摇了摇头。
池翊音果断摘下无脚鸟胸针,掰直嗒”一声,门锁被打开。
陈叁懵了:“?你怎么还有这种奇怪的技能?”
池翊音没有管陈叁,而是一把推开了柴房的大门。
随着大门打开,柴房里的味道立刻扑面而来。
那是霉菌和血腥混合后发酵的腥臭气味,像是放在坛子里腐烂了数个月的烂肉,直冲天灵盖令人作呕。
池翊音被熏得立刻向后退了一步,站在一旁等气味稍微散开些之后,才拎起旁边的灯向柴房里照去。
昏暗的柴房中,一摞摞劈好的柴火码得整整齐齐,堆在墙角。
炉火烧得正旺。
可引起池翊音注意的,却是炉火里掉出来的一截已经焦黑的柴火。
就算已经被火焰烧得像是干枯的鸡爪,池翊音也一眼就认出来,那根本就算一根人的手臂!
老板娘的头被端端正正的摆在柴火堆上面,无神的浑浊眼珠僵直的看向柴房门的方向,在昏暗中与池翊音对视。
而池翊音也慢慢看清了那堆柴火里……有一些,根本就不是木柴。
那是被劈开后的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