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1 / 2)
安排
庆明大师的身影消失在院前,李淮修面上没什么情绪,只叫了几个人护送他回淮州。
乌正还想说什么,叫李淮修制止了,男人独自去了书房。
下人点了烛火就悄无声息地退下了,李淮修独自坐在书桌后面,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半晌,男人把腰间的佩剑取了下来,背影叫烛光照得高大又挺直。
这把剑是李太子的遗物,是杨氏赠给李太子的,太子喜爱,十年不离身。
当年他把杨氏藏在米缸里,这把剑又还给了杨氏。
李太子同杨氏,两人从相见到成婚统共都没用三个月。
杨氏来京城游玩,没想过会同金尊玉贵的太子爷有段姻缘,哪里想着给自己带嫁妆,随身只有一把长剑,当嫁妆赠给了李太子。
李太子那样的身份,也没有自己动剑的机会,这剑十年几乎没出过鞘。
最后危难的时候他也没用上,留给了藏在米缸里的杨氏。
这是杨氏生前不能见到的物件,见了就要发疯,死了以后就留给了李淮修。
杨氏死前李淮修是有些预感的。
那天下午天气很闷热,李淮修在院子里睡午觉,杨氏轻轻把他推醒,他那时才几岁的光景,与杨氏并不亲近。
杨氏用一种晦涩的眼神看了他许久,把这把剑放在他手里。
李淮修那时也就和这剑差不多高,握住剑柄勉强能拿起来。
杨氏第一次很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叫他要好好长大,用这把剑将元帝千刀万剐。
女人是笑着说的,说自己就这一个愿望。
他这样的出生,从小叫一群臣子殷殷期盼着长大,他们都盼着他有朝一日能手刃元帝替李太子复仇,光复前朝的荣光。
李淮修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他天生冷性子,对那个叫所有人怀恋的男人没有感情,但是身边的人都这样希望的。
杨氏,柳嬷嬷,那些跟着他的大臣。
他们都说叫李淮修以后要懂事,要替他父亲报仇,要光复前朝,要带着身边的人重回京城,这是他生下来所有的意义。
后来李淮修长大了,能和他说这些话的人几乎没有了,但是他知道周围的人都在看着他。
这剑就像个魔咒,李淮修十几年也没离过身,杨氏的话时不时就响在耳边,他有时很烦躁但是摆脱不了,只能一步一步朝那个方向走。
就像现在,他们还有不到三天就要起兵前往徐州,还要扯着前朝的大旗。
李淮修该不畏生死冲在前方,要杀了元帝,最好还是五马分尸,元帝身边的人也不会留活口,百姓无辜但是无法避免的,徐州该成一座死城。
剩下的几个州也会像嗅到血腥味的肉食动物一般,蜂拥到京城附近,围剿他这个前朝余孽。
他们会利用徐州的地势部署好一切,把这些以往背叛过前朝的人一网打尽。
但是现在不能这么办了。
李淮修认真地把剑擦了一遍,安回剑鞘里,这把剑他十几年没离身了。
男人最后安静地坐了会。
他想了很多,如果不去徐州这事情要怎么解决,他们要留在京城,不再动用兵刃,那就只能用些别的法子。
总之元帝还是要死的。
再出来时,他身上就没带着剑了。
李淮修叫来乌正,说去徐州的计划先搁置了。
乌正难得有些失态,“主子,是出了什么事吗?”
李淮修无意叫他们想到阿瑶身上去,想了想,男人只说了一句,“没必要。”
这话也是真心实意的,李淮修有把握用别的方式坐上那个位子,那就没必要为了前朝的名头,叫那些百姓遭难。
元帝也不值得,他明明可以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捏死那人。
李淮修制止了乌正要说的话,他语气很平静,“就这几日,送元帝上路吧。”
乌正心情复杂地退下了。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主子或是有了别的计划。
·
不用去徐州了,那可以省了许多事情,阿瑶最近虽然被迫闲着,但是心头也一松。
她隐约能猜到李淮修去徐州绝对不仅仅是为了徐州的兵力,那地方到了如今只有徐王手里的一万兵了,对上李淮修就是小巫见大巫。
李淮修先前要去,很可能是冲着元帝去的,那毕竟是叫他父母双亡的仇人。
或许还是为了前朝,总之不是一趟简单的徐州之行。
李淮修最近也仿佛很闲的样子,阿瑶醒着的时候,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这会阿瑶睡在美人榻上假寐,他就坐在一旁看书。
阿瑶看他一会,想起了昨天那个和尚。
庆明没有同她多说什么,后来真的就只是替她把了脉象,阿瑶再多问几句,他就笑眯眯地说天机不可泄露。
阿瑶以往对鬼神是可信可不信的,后来经历了那样神奇的事情,她心里是真的觉得或许世界上是有神的,不然怎么会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呢。
但这事不能同旁人说,阿瑶只能在心里想一想。
阿瑶抿了抿唇,滋补得红润的面上显出两个小梨涡,现在是什么都好,她心里是感激的。
“庆明大师是侍奉佛祖的吗?”
阿瑶有些好奇地问着李淮修。
李淮修嗯了一声,用书脊抵了抵她的手背,叫她坐好,“他是和尚,自然是信佛的。”
阿瑶点点头,抬手搭在他肩上,歪着脑袋看他一会,“哥哥,你为什么不去徐州了呢?”
李淮修把书关上,侧着头看她,握了握她的手,“本来也不是非去不可,你怀孕了,自然是以你为重。”
这话听着像是敷衍,但是李淮修说得是实话。
阿瑶觉得自己才没有多想呢,但是李淮修不想说,她也不去探究。
阿瑶拿团扇拍拍他的肩膀,说起别的事情来,“我马上要在府上办个茶会,你且看着,我的学堂马上就能开起来了。”
这学堂一说要办,连袁文琪都是不赞同的。
里头水深得很,这种不求盈利的东西,反倒是最容易叫人攻击的。
李淮修知道她打什么主意,阿瑶想在那些大妇手里掏银子和名头。
男人倒是不反对,只叫她注意身子,派了几个人给她打下手。
李淮修最近其实该是很忙的。
他不去徐州了,底下的人大多都不赞同。
去徐州是最好的办法,他们能杀个出其不意,占据徐州易守难攻的地势,再有前朝的名头,元帝留下的人只会前仆后继地冲到徐州来。
永州王在从渝州绕到兵力薄弱的京城,镇南王等人是来不及反应永州王会反水的,李淮修只需要往剑上沾些血,这天下就近在眼前。
这群人嘴上嚷嚷着权力更迭本就会有牺牲,苦口婆心劝诫李淮修不要心慈手软。
方明清则不一样,他本就不赞成这个法子,途中不知要死多少百姓,现在有办法避免,为何不避?
此刻也据理力争起来。
那天从夜里吵到辰时,一群人最后也换了方向。
途中十几万人的性命,确实无辜,他们这样打起仗来,几乎是必死无疑。
李淮修最后敲了敲桌子,一群人安静下来以后,男人提了个方案。
到了午时这群人才离去,面上都是疲惫又振奋的神态。
现在是莽着劲要把镇南王府挤出京城,起码最近这段时间里,京城要都是李淮修的人。
这样元帝驾崩时,他们才有最大的优势。
·
这日下午,府上的一处园子里热热闹闹的。
院子里边摆着几套桌椅,边上是新栽种的草木,头上拢着华盖,清凉又怡人。
阿瑶坐在主位上,几个大丫鬟也没退下,都候在一边。
这此只给几个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大妇发了请柬,找的由头是来品茶的,不管阿瑶到底是要干什么,总之这席上人人面带笑意。
阿瑶怀孕的消息还没透出去,这会也只在椅子后边摆了张引枕,入口的茶水都是温热的。
“这是庐山来的云雾茶,今年的头一茬。”
阿瑶微笑道,云雾茶性凉,她自个双身子喝得是参茶。
这样的场合大公主素来是不会缺席的,元颜笑眯眯的,“本宫丈夫以往去过那个地界,说是风景独特,一茶千金。”
其实哪有这样夸张,不过是大公主一贯地捧着阿瑶罢了。
几个大妇纷纷笑了笑,都夸赞这茶留口清香。
阿瑶瑶瑶团扇,面上突然闪过一丝愁绪。
大公主把茶吹了吹,笑眯眯地,十分应景道:“王妃这是在哀愁什么?
不如说出来叫我等分忧?”
阿瑶以往进宫的时候,那些妃子之间派系斗争严重,一个小小的嫔妃背后一扒拉站着的可能就是皇后,她那时不懂为何要拉邦结对的,现在倒是有些体会到其中的妙处了。
这大公主就是个妙人,她在上头抬抬眼皮子,大公主就能知道她是腰酸了还是腿软了,上道的很。
阿瑶面上不显,心里着实把大公主夸了一番,只做出一副犹犹豫豫的模样,“这事也不好讲。”
几个大妇对视一眼,都来劲了。
“王妃只管说就是了……”
“我等都是嘴严的,绝不会往外头露口风的……”
阿瑶像是被劝服了一般叹了口气,拿团扇盖住一半面颊,低声说了几句话。
几个夫人都压了压脑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末了若有所思地坐回去,桌上一时安静了。
秦氏想了想,有些犹疑道:“王妃您年纪小,这事也不用太急。”
“子嗣这个东西,王爷宠爱您,该来的时候自是会来的。”
秦氏后头这话说得小声了一些。
阿瑶方才就是在忧虑自己膝下还没子嗣。
阿瑶点点头,像是有些受教,“淳夫人说的是,还是我着急了”
“只是那日做了个梦,梦里有个和尚,说是叫本宫修建学堂,多做些善事。”
阿瑶说着叹了口气,“想必是本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时人信鬼神,谁说做了什么梦,那时要叫人心里细细联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