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有一人被围在了战场的最中央。这个人身上伤痕累累,嘴角流出的鲜血还没有擦拭,右手虚弱地握着一把剑。他整个人左右摇晃,好像下一刻就要摔倒。
那军队首领头目中有一青铠披身的人,只见他走出肃杀之气极重的队伍,并掣剑在手,剑锋直指那个人,大喊道:“古名,你可知罪!”
被困的遍体鳞伤的人听言,竟也用力地将剑举了起来,剑锋也直指那将军,喊道:“我有何罪?”
“你有何罪,”将军冷笑道,“哼,那好!我就告诉你!你身为修灵士,不替天行道也罢,不救死扶伤也罢,就算自立门派也罢。可你竟阴修邪法,妖言惑众,滥杀无辜,用各种邪门歪道拉拢误入歧途的修灵士,以至于他们走火入魔,死于非命!”
“哈哈哈哈哈,”古名着魔似地笑出了声,随即又一脸严厉,“一派胡言!我虽自立门派,修炼邪法,但一没离经叛道,二不伤天害理,三未祸国殃民!而你们所谓的无辜,是那些窥觑我古氏灵器的下贱们,为了提高修为不顾死活地来偷我门派的灵器。他们不死,那又该当何罪?那走火入魔之徒,亦是因为他们心术不正!”
“住口!”一个身着五锦长袍的法师喝住了他,“死到临头还嘴硬!你若敌得过我们,再来狡辩吧!”
那法师说完话,顺势摆出了五灵诛魔阵,一幅不将古名挫骨扬灰不罢休的样子。其他各将士、士兵也都摆好了架势。
“呵呵呵……”古名握着剑的手的力量逐渐增大,他的双眼渐渐的变成了赤红色,身上的伤痕也以可见的速度在愈合,“你们要战,休要怪我手下不留情!”
顷刻间,古名由一个凡人的大小变成了三倍于前的体型,面目也随之全然改变,像是戴着一面狰狞的面具。他的身上也不见半点人的外貌,全都被赤红色的铠甲似的东西覆盖得严严实实。手中的剑,泛着耀眼的红色光芒,散发着令人咋舌的灵力。
“邪魔现身!众将士快快前去镇压!”
钟无念在嘈杂的叫喊声中一马当先,以灵铠护体,手持名叫极鬼的宝剑冲向古名。那怪物似的巨人只一跺脚,钟无念就人仰马翻。待钟无念翻过身时,眼前是一道赤红色的剑芒……
钟无念从梦中惊醒,才发现姜莹正急切地注视着他。他大汗淋漓,惊恐未定。姜莹担心地问:“还是那场梦吗?”
钟无念手捏眉心点了点头,似乎仍心有余悸。片刻过后,他掀开被子,下了床,并从床下面抽出了一个锈迹斑斑的箱子。
打开尘封许久的箱子,扑面而来一股霉气。箱子内部中间有一块黑布,包裹着一把多年不用的剑。钟无念打开布匹,一把三尺长的剑映入眼中。剑鞘剑柄剑把均呈阴黑色,反射着姜莹方才点燃的蜡烛的烛光。千奇百怪的花纹有条不紊地被刻在剑鞘上。
“蹭——”钟无念拔剑出鞘。这剑剑刃锋利无比,反射着令人胆寒的银光。钟无念细细看了两眼,便将剑收了回去。
“离儿会重蹈我们的覆辙吗?”他轻轻抚摸着剑身。
姜莹的头靠在钟无念肩旁,语气柔弱但斩钉截铁:“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第二天一大早,在屋顶看书的钟离被姜莹喊了下来去吃饭。
“爹?你回来了!”钟离惊奇地看着钟无念,加快了下楼的步伐。
钟无念道:“嗯,快过来吃饭!”钟离走到饭桌旁,坐了下来。
早饭是再简单不过的包子和酱菜,以及几碗粥,但钟无念吃的却是津津有味。钟离拿起一个热乎乎的包子,咬了下去。
“今日要办大会,”钟无念起了个话头,“学堂也不开门,你吃过饭不用去周先生那里了。”
“那我要干嘛去呢?”
“我觉得你可去大会看看。”
钟离一鼓一鼓的脸庞停了下来,道:“我,不太想去。”
“去看看呗,也不费什么,”钟无念道,“长点见识也是好的。”一旁忙着针线活的姜莹也道:“离儿,你爹允许你去,你就去看看吧。”钟离只好点了点头。吃完早饭,他往怀里揣了点零食,出了门去。
会场中此时已是人山人海,声音嘈杂。
莱宣的最中心,就是选灵大会的会场。会场的东、西、南、北四个方位相距不远处,各搭建了一个石坛。中间则是最大的石坛。上面规整的摆了很多座位,以便各个修灵士就座。
石坛的中心是选灵台,也不过是由一些较为光滑的石头搭建而成。整个会场没有张灯结彩,大吹大鼓,放眼望去全是一些灰白的石头,显得尤为严肃和庄重。
日出东方之前,这里就已经来了很多人。来了很多看新鲜事儿的百姓,各个学堂的教书先生,更多的则是一心向道的莘莘学子。
直到现在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可迟迟没有人出来使这人声鼎沸的现场安定下来。钟离站在一处高地,向中心望去。突然,他的左肩被人拍了一下。
“嘿,钟离!来看大会啊!”来者正是柴文起。柴文起一袭白衣,头发束的整齐利落,本来就白净的他此刻显得更为英俊了。
“呀,文起,今日气质有所改变呀!”钟离道。
“怎么?我平日很难看吗?”柴文起问道。
“不不不,只是今日更好看了!”钟离打圆道。
“这还差不多,”柴文起一脸傲娇,“今天毕竟那么多人,我肯定要收拾收拾。”
钟离和柴文起两个人费了很大的劲才挤到中央。“文起,”钟离问道,“还有多久开始啊?”柴文起也不太清楚:“不知道啊。只是通知了一声,其他流程可能当我们都知道了吧。”钟离道:“那就再等等吧。”
果然,未过多久,不远的人群中闪出了一道空,一声嘹亮的呼喊声响入云霄:“选灵大会,即刻开始!”随着几声略显磕碜的鞭炮声,一部分修灵士陆续进入会场,登上石阶。选灵大会就在这草率中开场了。
那些个修灵士有的体魄强健,有的儒雅庄重,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散发着一种特殊的、难以言状的气质,使人不禁肃然起敬。
钟离的心不知为何有点压抑。说不上是何种感觉,很奇怪,像是有一块像石坛那样的石头重重地压在心头。柴文起见钟离有些异样,问道:“怎么了钟离,你不舒服吗?”
钟离摇了摇头,没有说出来。
大会继续进行。
一个主持人安定了现场的嘈杂后,说起了大会的内容。洋洋洒洒数百言。等到无聊的开场白结束后,大会开始一一介绍石坛上对号入座的修灵士们。
其余的修灵士也都是大同小异,无非是各自的门派不同。众多先生中,钟离留意起了其中一位,这位修灵士衣着并不亮丽,而是朴素无华,但也不失庄重。行为举止优雅又不失风度,嘴角总是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文起,”钟离指着这位修灵士,问道,“那个先生是谁?”
“哦?你说他?”柴文起看了看,道,“他就是咱周先生的旧交,谢先生。现在看是不是觉得他很一般?”
“此话怎讲?”
“我这样说吧,反正你别看谢先生打扮什么的不吸引人,像平头老百姓一样,但其实坐在上面的修灵士,敌得过他的几乎没有一个人。而他的剑客门派,在很多年前就被认为是玄门百家最强的门派。”
“有那么厉害?不过是修灵的剑士而已嘛。”
“你可别小瞧了修灵的剑士!”柴文起道,“正因为剑士属性不确定,和机械师类似,所以他才有很强的适应性,几乎可以适应任何灵力。别的不说,单这一点,就够强了。”
钟离也不再问,继续和柴文起看大会。修灵士们介绍完毕后,紧接着便是最重要的选灵环节。有一个模样奇特的人站到石坛最中央,手中拿着一个卷轴。他将卷轴展开,又清了清嗓子,大声喊道:“下面,由我来宣读选灵大会入选学生名单!”
这正是最让柴文起激动不已的时刻。他现在无暇顾及其他事情,只是竖着耳朵专心地听,生怕自己会错过。
“白龙院甲科——王城志!”第一个入选学生揭晓。柴文起清楚地听到不远处的人群中,有一声兴奋的呐喊声。毫无疑问,是这个入选的学生。
“鹿鸣府丁科——张辛!”又是一声呐喊传来。
那喊话的人又说了十好几个名字,却迟迟不肯说出柴文起的名字。柴文起感到了些许不安。
终于,第三十五个入选学生是他。那声“清云堂乙科——柴文起”令他欢呼雀跃。他激动地用手捣着身旁的空气,激动地说:“喂,钟离,听见没!我选上了!”
等他回过神时才发现,钟离已经不知不觉间离开了。“钟离?”柴文起一边向四周看,一边呼喊,“你在哪啊?”因为接下来的环节需要让入选学生登上石坛,所以柴文起也没办法再去寻找钟离。“这家伙,应该不会丢了吧。”他小声嘀咕道。
仍是那棵大树下,钟离正坐在这里纹丝不动的发呆。
有一两只麻雀叽叽喳喳地落在了地上,一蹦一跳的,时不时捉起一只小虫子吞下去,时不时看着不远处的钟离。
知道胳膊托腮托的麻木了,钟离才换了另一个姿势。但怎么换都不舒服,索性直接躺在了大树旁。不知为何,眼睛越来越涩,竟沉沉地睡了过去。
……
“这是什么地方?”面对眼前从未见过的奇幻景色,钟离喃喃自语道。
这里遍地金黄。钟离每往前走一步,脚下金黄的地面就像水面一样,荡漾开来一个圈,缓缓向外,慢慢变大。这里除了地面,其他地方则是纯白色,犹如一层雾。
钟离又问:“有人吗?”四周鸦雀无声。他只好漫无目的地向前走。不知走了多远,抑或是根本没有移动,钟离驻足,再次问道:“有人吗请问?”这次有人回答了,但是这声音令钟离汗毛倒竖——回答他问题的是他自己的声音。
“我在你身后。”这声音和钟离的一模一样。
钟离猛地转过身,竟惊奇地发现另一个自己正注视着他。同样的外貌,同样的身高,甚至是同样的眼神。
“你是谁?”钟离警惕地问。
“我是钟离,你不认识我?”这个“假”钟离的回答很轻松,似乎他才是真的一样。
若不说话,两人就站在这不动,钟离还以为中间有一面巨大的银镜。“等等!”钟离忽然想起来什么,“这是梦!”他这才想到自己在大树下,舒服的睡着了。但是现在就像在现实生活中一样,感觉特别真实。而且无论他怎么试图醒过来,都是无济于事。
“别白费力气了,”那个钟离似乎能感受到钟离的内心,“没用的。”
“你要干什么?”
假钟离笑了一声,道:“今天选灵大会,灵气太盛,我就从你心里跑出来啦。至于要干嘛——你觉得我能干嘛?”
“我心里?”
“对啊。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你到底有何事?”钟离还是感到匪夷所思和莫名其妙。
“也没什么,就是出来和你聊聊。”那钟离四处看了看,“那什么,你不打算当修灵士吗?”
“明知故问。”
“好好好,算我白问。我只是觉得有点可惜。”
“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觉得的人了。”
“那,你相信命运吗?或是在所难免的宿命?”那钟离话锋一转。
“我相信命运,”钟离道,“但我只相信命运在自己手中。”
“哦?是吗?”假钟离话未说完,身体逐渐透明,竟在片刻间就消失不见了。只剩下钟离一个人,站在遍地金黄的地面上。
……
一片微微泛黄的树叶从枝头落下,不偏不倚地盖住了钟离的眼上。钟离醒了,无力地坐了起来,揉了揉双眼。
根据现在的日头来看,此时不过正午。这个奇怪的梦,还令钟离感到阵阵恍惚,心有余悸。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更不知道那个钟离到底是否存在。
“宿命,”钟离自言自语道,“这可是和缘分一样荒唐的东西。”不知道大会是否还在进行,钟离起步返回会场。
大会现场稀稀落落得散坐着几群人,石坛也正在移除中,看样子应是结束不久。钟离也只好回家。就在那条寻常的路上,他碰到了不一样的柴文起。
那种气场,那种感觉,那种微妙的不同,使钟离断定这个“柴文起”一定不是之前那个柴文起。
“你去哪了,钟离?”柴文起见到钟离立马走了过来,“大会开到一半,我才发现你人没了。”
“有点不舒服,先离开了。”钟离道。
“不会又去大树那了吧。”
钟离点了点头,又问:“怎么样?选中了没?”
“我们边走边说。”
柴文起从袖口中掏出一张布卷,递给钟离。钟离轻轻地展开——是柴文起的入选资格证明以及对应的修灵士类别。钟离细细地看着。
“行啊,文起!”钟离看完后,忍不住夸道,“你要当修灵士了!”柴文起挠了挠头,笑道:“嘿嘿,也就那样吧!你要是报了名,估计那人喊的第一句就是‘清云堂乙科——钟离’!”
“文起,你的这个类别‘冰影武者’是什么意思?”
“哦,是这样。你走后,那些叫‘裁决官’的人把我们把我们的内丹根据审判官的判断转换成了灵丹。我的正好是‘影武者’这一类别,正巧他们又发现我的内丹里有些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冰魄,就顺手给我融合了。然后我就成了这个‘冰影武者’。”
“你所说的修灵篇里好像也有提及,不过我记不太清楚了,”钟离道,“那你去哪里修灵?”
“我们统一先去思春集训,那里虽然不适合修灵但却是一个凝神修心的绝佳处所。”
“你是说那个因为死了一只千年雪魔,而致使一年四季终为冬日的思春?”
“没错。但那里并不像正常的冬天那样。即使那里看起来银装素裹,漫天鹅毛大雪,但那只是一些幻象。据说身处思春只会感到清凉,一点都不冷的。”
谈笑间,已到了柴府。
柴文起站在柴府门外,对钟离说道:“我以后来的次数可能不多了,先生说至少造修成正果之前是这样。今天,你就留在我家吃饭吧,当做送别了。”钟离道:“也好,我就送送你。只可惜青山不在这。”柴文起吩咐一个仆人去钟离家告知一声,便和钟离一同进府了。
别的地方明明是晴空万里,可祖阳上空却阴云密布。
矗立在荒凉土地上的幽魔殿赫然醒目。偌大的殿堂内再没有昔日的繁华,放眼望去,尽是让人心底发凉的破败景象。四周墙壁上的油灯光线微弱,根本不足以照亮这里。所以其中的大部分还处于黑暗之中。各个角落里,落满了蝙蝠的排泄物,但空气里弥漫的恶臭,并不是因为它们,而是殿堂中央那横七竖八的尸体。
这些尸体已然腐烂不堪。衣物褴褛,肉都已脱落,露着阴森森的白骨。其中一具则与其他不同,皮肤白皙,面容清秀,五官精致,更引人注目的是他手里的水晶球。
没过多久,这具“尸体”竟站了起来。他慢慢地,从尸体堆中穿过,似乎对那恶臭没有任何反应。直到走到了一个并不华贵的座椅旁,他轻轻地将水晶球放好,转身面向台阶下那些尸体。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刹那间,眼睛变成了血红色。“阴修邪法,妖言惑众……”他声音轻轻地,但带着一种嘲讽的意味,“笑话。”
一只漆黑的乌鸦扑棱棱地从上面飞了下来。他伸手接住,将乌鸦放在肩上。同样,乌鸦的双眼也是鲜红的。
这人轻声念了几句咒语,那些尸体便一个接一个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身体也在快速的恢复,转眼间就成了生前的体格和外貌,只不过并未睁眼。
“乌图,我用血献祭了他们,那他们是不是应该为我办事啊?”那人一边抚摸着乌鸦柔软的羽毛,一边冷冷道。他继而打了一个响指,声音很大。
那些尸体在一瞬间齐刷刷地睁开了眼——都是血红色。
而那人的双眼变得愈发凶恶起来。
“好戏开始了,”那人一边下台阶,一边道,“等着瞧吧。”不知何时,他就遁入了黑暗中,不见了人影。
钟离从柴府归来,看到了家中正在收拾包袱的爹娘。
“爹,”钟离问,“你们要去哪?”钟无念见儿子回来了,便走向前去,将他拉到一边,道:“我和你娘要出门一趟。有个旧交在彩溪等我们,说有点事要办。”钟离问道:“何事如此紧急?”钟无念是不会说信中提到了修灵士的,于是随口答道:“信上说得模模糊糊,只是强调很紧急。我和你娘即刻动身,不超两个时辰,便可到达彩溪。少则一日,多则一两天,我们就会回来。你就在家看书,也可出去走走,饭食就交给金珠、银珠来做,别的事情就吩咐给小七和小浩来做。对了,小浩,马车备好了吗?”
一个体高脸瘦的人答道:“一切就绪,东家!”钟无念面向儿子,道:“离儿,你长大了,我和你娘以前不允许你做的事儿,你现在可以去体验,去尝试了。”姜莹插道:“好了,别说没用的了。我们快赶路吧。离儿,等我们回来!”说完,抱了抱钟离。钟离道:“嗯,爹娘路上慢些。”
钟离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是他对爹娘说得最后一句话。
钟无念和姜莹先后钻进马车,马夫一声呵斥,枣红色的骏马咯噔咯噔地拉起车来。钟离目送左摇右摆的马车向远处驶去。
刚进屋没坐多久,小七又风风火火地从外边跑进来。“少爷,柴大公子来了,说是要与您告别。”钟离赶忙放下手中的书卷,向外走去。
像往常一样,柴文起在外面踱步没有超过五个来回。“文起,”钟离道,“就这么走了?”
柴文起点了点头,道:“刚来的消息,这就前往思春报道。”钟离眼看这个朋友就要远离,自己却不能挽留,因为他不能耽误文起的前程。
“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可能要很久。”
钟离点了点头,心情复杂,道:“文起,我也没什么东西能送你……”
“谁要你送东西了。我只是去修灵,搞得跟生死离别似的,”柴文起道,“我只希望你不要把我忘了。”
“怎么会!”钟离道,“永远不会忘的。”
柴文起走到马车旁,准备上车。“钟离,我们还要赶路,不再多言了。”
钟离道:“那好,文起,保重!”柴文起亦作揖道:“真希望你也会出现在那儿。钟离,保重!”钟离目送着昔日至交的马车逐渐远去。知道马车的一点轮廓都没有了,钟离才感到怅然若失。
他孤身一人,走进家中。
彩溪的集镇喧闹非凡。
一条南北走向的街横穿彩溪。刚过城门,是一片空地,来自不同村庄的老妇人、中年妇人带着小孩,在这里休息、玩耍。再往里去,是一些卖小吃的摊铺。有的摊主大喊大叫,“冰糖葫芦——”“叫花鸡——”或是“花糕嘞——”的叫喊声不绝于耳。但坐在角落里的江湖算命先生却充耳不闻,一心一意地等着那些愚蠢但虔诚的客人。
愈往里走,愈是热闹。三五个妙龄女郎在卖头饰的摊子旁,笑眯眯地将闪闪发亮的头饰戴上去,又兴致勃勃地让同伴看。这个摊子试尽兴,又一同蹦蹦跳跳地去下一个摊子,像几只活泼的蝴蝶。
茶馆前的方桌上,几位远足的车夫聚在一块,边聊天,边喝茶。岁月的尖刀在他们脸上刻下极其显眼的皱纹,黝黑的面庞虽像树皮一样丑陋和狰狞,但他们的双眼却止不住地向外流露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各色的人、各色的事物,似乎被上天安排好,一同存在于这条狭长的街上,尽显了人间的百态。
钟无念和姜莹手牵着手,笑盈盈地看着这一切。钟无念道:“你看这儿想不想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姜莹笑道:“行了你,净说些没用的,快去办正事吧!”
一条随风飘扬的旗帜上,写了大大的“良辰”二字。钟无念看见,对姜莹道:“良辰酒肆,想必就是那儿了!”二人随即前去。
甫一进门,店小二就小跑到他们面前,热情地问:“二位客官吃点什么?喝点什么?或是住下?”钟无念伸出右手,道个不吃不喝也不住。
“我们是来找人的,请问客房在哪?”
“找人?你们要见的那人是否人高马大,面容刚毅,目光好似火一般炽热,话声赛雷鸣?”
“哦?正是!”
“那位客人已恭候你们二位多时了,”小二道,“他的客房在三楼西道丁房。”
钟无念便和姜莹顺着小二所说的去了楼上。走到房门前,钟无念道:“无需敲门,他应该知道来者是我们。我们快进去吧。”
房门轻轻一推就开了。二人进入房间后,又轻轻地关上。令他们感到疑惑的是,房间里面竟然没有一个人。钟无念向卧铺那走去,仍空无一人。
“人呢?”他道。
钟无念又向南边阳台处走过去。隔着一个屏风,他看到了一个坐在垫子上,一袭黑衣的人。
“原来你在这儿呐!也不吭一声!”钟无念轻松地说道。但下一刻,他的笑容就瞬间凝固了。
小方桌上,躺着一把剑,在剑鞘的最上端,歪歪扭扭地刻着一个字。这个字钟无念永远不会认错,因为这个字所代表的家族许多年前已被灭门。
古。
姜莹感到了异样,便走了过来。
“怎么了?”她的话刚一出口,就正好看到了钟无念惊慌失措的目光。
钟无念二话不说,拉着姜莹就向门口跑。可刚走一两步,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傀儡挡住了他们的路。那傀儡瞪着赤红的双眼,面目狰狞。他一手一个地掐住了钟无念和姜莹的脖子。二人的呼吸逐渐艰难起来。尽管正死命拍打着傀儡粗壮有力的胳膊,他们的双脚还是离开了地板。
钟无念艰难地转过脸,看到了被掐得生不如死的姜莹。他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怒火,一使劲,汇聚了些许灵力,在右手上形成了一柄剑。只一下,就将傀儡掐着姜莹的那条胳膊斩为两段。姜莹应声摔了下去。
傀儡大怒,将钟无念甩在了地上,木板发出了沉闷的响声,房顶落下阵阵尘埃。钟无念又释放出灵力,在姜莹身上形成了一层保护罩。保护罩刚彻底形成,钟无念的上腹就被傀儡一击贯穿了。
钟无念伤处鲜血喷涌而出,像在地上铺开了红毯。他的灵力本来就所剩无几,现在又在缓缓流失,别说他们二人,就是只保全姜莹,也根本不够。
“快走——”钟无念的瞳孔正在逐渐变大。
姜莹的双眼中噙满了泪水,不断地顺着脸庞落下。
“你快——”钟无念话未说完,脖颈就被傀儡轻而易举地劈断了。
姜莹发出了痛彻心扉的尖叫。
坐在一旁的那个人端起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抿了一口,又冷冷道:“罪有应得罢了。”
姜莹以绝望至极的眼神看着那个人,泣不成声:“你,是谁?”
“我?”那个人轻蔑道,“只不过是一个复仇的人。”他右手轻轻一挥,独臂傀儡即向姜莹走去。
窗外飞进一只乌鸦,站在了“复仇者”的肩上,歪头歪脑地看着傀儡把姜莹的心脏挖出。
“乌图,好玩吗?”这人道,说完将茶杯放下,然后像一个魔鬼一样“嘿嘿”笑着出门了。
直到晚上,小二提着灯前去查房时,才看到那残忍的、血腥的现场。
据说,房内的血泊中,共有三具尸体。其中一名女子的心脏不翼而飞,男子脖颈断裂,而剩下的那一具尸体,似乎已经死了很久。
谢先生火急火燎地赶到祖阳,却发现为时已晚。
祖阳的乱葬岗内一片狼藉。棺木杂乱无章得随意放着,散发着阵阵腐臭。几只秃鹰在争先恐后地抢食那些零零散散的腐肉。
幽魔殿的地面画着一个巨大的法阵。
“血煞阵……”谢先生一脸不可思议,“是谁会用这种灵阵?”其实最明显的答案就是古氏。但古氏早已灭门,根本没有可能,他潜意识里也压根没有考虑古氏。
此地不宜久留,谢先生立即判断。于是就召集门徒,回了思春。果然,一回到思春,他就收到了噩耗。
“先生,我们的人分别在彩溪、云山等地发现了许多被杀死的人,其中有许多曾经是修灵士。”一名白衣门徒向谢先生禀告道。
吩咐门徒下去后,谢先生几乎要站不住。一种眩晕的感觉,铺天满地地向自己袭来。
钟离睡了一夜不安稳的觉,翌日一大早,就见到了父母的遗体。
遗体是被人连夜送来的,血液还未完全干结。
看着两位至亲血肉模糊的躯体,钟离眼睛里满是不敢相信。他颤抖着伸出双手,绕着平板车轻轻抚摸双亲的脸庞。
钟离因为心跳失常而嘴唇止不住得哆嗦着,视线也被泪水弄得模糊,未及他哭出来,竟感到心头剧痛,一瞬间昏了过去。
等到钟离噩梦惊醒,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一醒来,就看到了还在啜泣的金珠和银珠。钟离被小七扶着坐了起来,后者又给钟离端过来了一杯茶。小浩道:“少爷,东家和夫人埋在了那棵树下,您……”
未等小浩说完,钟离就拖着异常疲惫的身躯下了床,向外面走去。小七和小浩连忙跟上,却被钟离一个手势拦下,他说道:“你们在家,我自己去。”
新石砌成的墓碑显得格外肃穆,大树下,两个新坟紧紧挨着。钟离走到坟前,对着墓碑,“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几滴滚烫的泪水砸在身前的泥土上。
钟离没有嚎啕大哭,只是咬紧了牙关,手的关节被捏得咯吱作响。
回忆就像一把又一把利剑,此时无情地刺痛着这里的心。
“爹,娘,”钟离强忍住胸膛的颤抖,“是谁……”他没有办法说下去了,一股难以扼制的愤怒在愈燃愈烈。
远处传来了人飞奔的声音。但钟离没有回头看,直到那人停下来,站在钟离身后说几句话,他才知道来者是谁。
“钟离,”柴文起还在喘着粗气,“一听到消息我就回来了。”看到钟离呆呆的,没有接话,柴文起不免有些不知所措又心疼。他单膝跪在钟离左边,,并把手放在钟离肩上,皱着眉头。
“钟离,节哀顺变……”
钟离脸上没有了任何表情。片刻后,他缓缓道:“文起……”
柴文起道:“嗯?你说。”
“带我去思春。”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