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儿妆(四十四)(2 / 2)
……
她一遍遍敲门,一次次转向下一家。
这条雨巷,似乎没有尽头。林立两旁的门扉,也没有尽头。许久了,她没有能敲开任何一家的门。
尽头,一所灰扑扑的瓦房出现,身量像一个发育不全的女娃,与别处相较,格外小些儿个。
她踌躇片刻,露出衣袖中那只破碗,抬手敲门,猝不及防,一阵熟悉的钻心之痛冲入大脑,痛得蹲下去,身子痉挛,如颤抖枯叶。
林小竹正在会周公,被这门声打搅,裹着被子翻了两翻,恼得一脚踹开被子,怒冲冲披衣下床。
“你谁啊,有屁快——呀!”像被踩到尾巴的猫,跳开操起门后的晾衣杆,横在胸前,怒目,“你,你是、是鬼吗?”
山海经里走过一遭,别说鬼,连神她都见过,现下还是被这女子唬一大跳。
心跳稍平,攥紧竹竿,往前试探一步。
“你是人?”
“怎么不说话?”
“聋子?”
连问三声,没反应,她笃实一吼,“哑巴!”
“救救他,求你,救救他……”
女子终于抬起头,露出张毁得人鬼不分的脸。
着实吓人!林小竹刚平复下去的心又突突跳起来,怎么会有长这么吓人的脸?还是个二八女子的脸!
看清那一只清影连连的迷蒙大眼,心下又一叹,若没毁,指不定是个葱花儿大美人,可惜了,可惜了啊……
女子扑上来抓紧她的裤脚,左摇右晃,声嘶力竭的喊,“你救他啊,救救他啊……你们谁来救他啊……”
疯了,八成是疯了!
林小竹用力挣脱她枯骨般森凉的手,进屋关门,叹息不止,疯得这么厉害,不知经历了什么事,也没个亲人管管。
雨巷被一层薄薄的阴雨淋湿,各家各户门前挂两只白色灯笼,这仅有的光线,只能照亮各自门前的台阶,再远,发生了什么事,就不与自家相干了。
门,只剩下一缝,缝里,是凄风苦雨,一张被淋满了凄风苦雨的脸,一只迷蒙无辜的眼。
“驰华,驰华,你等我,我马上进去救你……”
女子胡言乱语,起身往门缝里挤,忽然顿住,“你是谁?”
林小竹莫名其妙,指指自己,“你问我是谁?”
女子一手紧攥门扉,一手往外推她,“你怎么会在我家,你出去,出去!”
不曾想女子的力气竟格外大,推得她一个踉跄。
天冷地冻,好梦被搅,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偏这女子又是个痴傻疯癫的,现她立在那里,竟无言以对。
女子自觉自发进了屋,见房内被子零乱,一头垂在地上,一头拖在床沿,转身对林小竹竖目轻叱,“了知,你这没规矩的小丫鬟头子,一瞬儿功夫不见,连床也懒怠理,仔细驰华回来我说与他听,收拾你的皮!”
现在……是哪般?
林小竹傻眼了,了知是谁?驰华是谁?
这都什么跟什么!
女子见她不动,理好被子,转过身来,“了知,怎么,嫌我的出身低,使唤不得你?你也别冲我白眼,我的出身再低,也是年前你家三爷八抬大轿抬进来的主子奶奶。行了,瞧你这犟脾气,我也不和你计较,快去小厨房看看鸡丝儿粥好了没有,一会儿三爷该来了。”
这一通话,林小竹只觉得眼前这女子是从哪家深宅大院凭空穿过来的吧。
那口气做派,还真的当她是丫鬟了知,跟刚才那副疯疯癫癫的样子相差着实太大。
林小竹使劲掐一把自己的手背,嘶,真疼——
真不是做梦?
此刻,女子竟然朝她嫣然一笑,“了知,我先睡了,一会儿驰华来,你叫醒我。”
说完,和衣躺下,躺在她刚才睡暖的被窝里。
如此笑容,说不出的惊悚。
扭曲的五官,疤痕纵横的黝黑皮肤,一只罩在阴影中的水盈盈独眼——她胆子再大,再也不敢同这鬼魅似的女子同处一室,浑身抽一个激灵,拿起桌上的油纸伞,拔足狂奔,奔出屋子,奔出雨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