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二师兄逃出生天(1 / 2)
墨竹连片伏倒,水汽蒸腾弥漫间,一红一白两道身影极速交错,血月下激荡的鬼气与妖气吓得群鬼惊惧,惨叫连天。
乱象如溪中涟漪,以此为圆心,一圈圈往四周蔓延。越来越多的鬼怪受弥天怨气影响,因逃命时的摩擦碰撞,就地开战。
兵戈交织,嘶吼如雷,终于惊动了远在上游等待开宴的鬼王。
无数鬼兵鬼将从竹林中越出,受命前来镇压作乱群鬼。
段成璧早在乱象开始之际悄然离场,藏身于花舟安置处附近,待此间大多守卫被派往下游之时,风刃无声发动。
离他最近的鬼兵身形软软倒下,再被一阵清风托住,整个过程无声无息,连地上竹影都未曾晃动一分。
做完这一切后,他算了算丹田中所剩灵力所剩不多,从怀里掏出匕首,身形于月下隐匿,干净利落地干掉一个又一个鬼兵,再出现时,已连杀十余只鬼。
等鬼兵终于意识到不对时,最后一个人也被他放倒。
段成璧抓住牵引花舟的铁链,双脚站定,手上发力,将它一点点拖回岸边。
眼看一行人将要获救,恰在此时,异变突生。
先前宋凝珑哭泣时,不知是哪只鬼怪跟着起哄,将眼睛和嘴巴一并扔到花舟上,如今花舟移动,眼睛察觉到不对,在舟上滴溜溜滚动着,嘴巴则开始尖叫预警:
“不好啦,食材要被偷走了,不好啦,快来人啊,食材又要逃跑了——”
声音高亢尖利,气息绵长,与张师弟各有千秋,但都穿透力十足,让下游的鬼怪听得清清楚楚。
上游的鬼王听闻此声,面色阴沉如水,几乎一瞬间就想明白下游的混乱是人为引起:
有人想声东击西,趁机救走他的盘中餐。
真是,岂有此理!
他一掌拍在桌案上,一双让人视之惊惧的青色瞳孔颜色不断转深,穿透重重竹叶,朝花舟所在处望去,清晰地倒映出岸边拉着系舟铁索的段成璧的影子。
“好,好,好!”
他怒极反笑,连说三个好字。周边侍从侍女见状连忙伏倒在地,拼命缩减自己的存在感,却禁不住瑟瑟发抖。
“好个魔尊,我好心邀你赴宴,你却敢公然与我作对,这般扫我颜面。既然如此,那本王也无须顾及魔帝,你便给我永远留在夜云崖罢!”
他说完,眸中狠辣之色迸发,与他相隔重重竹海的段成璧拉着铁索的五指一顿,只觉周身被一股强烈杀气锁定,动弹不得。
随着鬼王瞳孔青色愈发深重,他心神俱震,五脏六腑仿佛被搅碎一般,七窍流血,痛不欲生。
本就在识海中散乱模糊的记忆也开始翻腾作乱,仿佛要让大脑彻底裂开才会罢休。
张师弟听到鬼怪往这边赶的动静,一脚将地上乱跳的眼珠子和嘴踹进河里,冲岸上高喊:
“段公子,别愣神了,快把我们拉上去,我们好助你一臂之力!”
段成璧被身心双重剧痛折磨,眼眶充血,终于支撑不住半跪在地上,手中铁索一寸寸脱出,花舟就要继续顺流而下。
鬼王冷笑一声,他的邪怨青瞳天生能倒映万物之影,一旦被他看进眼中,只要他想,便可以眼为媒介,远距离怨力咒杀,无人幸免。
滔天怨气在他双眸中翻涌,他大喝道:
“给我死……”
“死”字尚未完全出口,便被一声质问打断:
“鬼王阁下,你纵容手下恶鬼围攻伤我,是何居心?”
鬼王定睛一看,只见眼前“扶旸”浑身浴血,周身伤痕累累,而身后鬼新娘在将白夫人打回原形后,径直朝“扶旸”扑来。
情况紧急,不容他多做思考,鬼王暂时放弃段成璧,粗壮如柱的手臂抬起,格开鬼新娘利爪,肉山一样的身体一震,怨气爆发,一时间连血月都被遮蔽,将厮打的万千厉鬼镇压。
虞渊心下一惊,看着被鬼王挥开后连续撞倒好几根竹子的鬼新娘,心道昭明误我,这鬼王之下的实力,和鬼王的差距似乎有点大。
他本以为引鬼新娘和鬼王相斗,至少可以拖延一段时间的,谁知道……一招秒啊!
段成璧那边的救援还未结束,危机关头,虞渊只好真身上阵,施展无理取闹大法。
他假装体力不支,虚弱地往鬼王身上一倒,边捂着胸口,边咯血,一副将死之人命不久矣的语气,极力给鬼王泼脏水:
“我不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居然引得鬼王如此恨我,不惜引得万鬼厮杀也要将我除掉,咳咳。”
“扶旸大人,我……”
鬼王张口欲解释,立马被虞渊打断:
“什么都不必说了,我知道,许是我误会了,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意外,鬼王没有想要除掉我。扶旸一人之命,死不足惜,怕只怕落灯回来看到我这样,一气之下会做出点什么,引得夜云崖生灵涂炭……”
“大人你……”
“我死后,麻烦鬼王把我的遗言和遗体带给传世,就说我希望我的棺材是金丝楠木,里面要铺上一层花瓣,不要太粉,我不喜欢,最好再有一点法宝灵石……
墓碑要用上好的花岗石,上面就刻‘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刻狂草,正如我不羁的一生……
还有墓地,一定要风水宝地……”
鬼王脸色神似便秘,屡屡插话而不得,恨不得把对方这张嘴撕了。
在虞渊发散思维,就如何就勘风水测吉凶一事侃侃而谈之际,他终于再也再也忍不住,高声打断他的废话:
“大人您脉搏强劲,气息平稳,受的都是皮外伤,根本死不了!”
“额,死不了啊。”
谎言被无情戳穿,虞渊一愣,随后打蛇随棍,借题撒泼,
“死不了你就可以凶我?好啊你,平常看起来浓眉大眼的,一口一个大人喊得好生真诚,没想到我刚死里逃生,就开始对我大喊大叫,我在夜云崖已经没有威信了是吗?”
那边段成璧已将花舟拉回岸边,将昆山弟子和一群孩童救下。
鬼王再顾不得与虞渊争辩,青色鬼眼直勾勾盯着虞渊,沉声道:
“大人先前无故出现在花舟附近,如今又屡次使计为他们拖延时间,真当我是傻的不成!我不与大人计较,还请大人也莫在与我为难!”
“尔等照顾好大人。”
鬼王一身鬼气迸发,回头对属下吩咐,“若我回来之前,大人有什么闪失,拿你们是问!”
众鬼拜倒,噤若寒蝉。
虞渊赶忙从地上爬起来,不怕死地要去阻挡鬼王前进步伐,角落里嘶哑的男声忽地响起,充满怨怒:
“鬼王,你对我家大人干了什么?”
落灯在夜云崖搜寻一圈后,并未发现虞渊踪迹,心里不由责怪传世小题大做,成日疑神疑鬼。
在回程途中,他恰撞见鬼王宴上的逃难厉鬼,从他们口中打听到宴会上出了事,怕大人有难,马不停蹄赶了回来。
谁知一回来果真见他家素来清贵出尘的大人满身血污,伏于鬼王脚下。
刹那间,他先是怀疑,自家大人的实力绝对凌驾于鬼王之上,怎么会在小小鬼王宴上狼狈成这副模样?
随后猛地想起要是大人在他眼皮底下出事,传世绝对有数百中法子让他生不如死,这点怀疑立马被更大的恐惧淹没。
他立马上前,厉声质问:
“鬼王,你作何解释!”
鬼王立刻道:“扶旸大人并无大碍,不信你可以……”
话未说完,虞渊支起的上半身又“砰”地倒回地上。
“扶旸大人,你……”
“落灯,这一切都与鬼王无关。”
听到虞渊这么说,鬼王长长松了一口气,下一秒又听对方接着道:
“鬼王没有指示属下伤我,也没有不管我的死活,一切都是我不小心,要怪就怪我命苦,他说了我伤得不重,死不了咳咳咳……”
虞渊又呕出一口血,最后补充:
“是我不好,你别怪他。”
说罢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鬼王:“……”
这些话乍一听句句为他解释,可不知为何,就是处处散发着一股别扭的气息。
直到对方昏过去后,鬼王才隐约嗅到一丝茶香。
这哪里还是白莲花,分明是茶花!
落灯见此,嗓音陡然阴鸷了还几个度,地上影子似鬼魅扭曲,铺天盖地朝鬼王蔓延:
“鬼王方才行色匆匆,可是想逃?我告诉你,若大人有个三长两短,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等也势必将你找出来,让你后悔活在这个世上!”
鬼王就算长了千百张嘴此刻也解释不清。被落灯纠缠脱不开身,二人你来我往,面对落灯处处杀招,他也被打出几分火气,不再留手,鬼气全面爆发,将落灯的影子禁锢其中。
落灯却冷笑一声,张口鲸吸,将所有怨气吞噬,转瞬之间,地上的影子又浓郁几分,无数只手,无数只脚,无数个头,张牙舞爪,狰狞邪异如拼接缝合的怪物。
鬼王的瞳孔变为青金色,双掌摊开对外,掌心处各出现一个黑色漩涡,将天地间无数飘散的怨气聚拢,蓄势待发;落灯亦摆开架势,似一张拉到圆满的弓弦,只要轻轻一松手,就可以扑上去将敌人的撕碎。
竹林深处的段成璧感受到了对面凝重的氛围,不由为师兄的处境忧心,一边躲过提刀砍来的鬼兵,将人踢到河中,一边加快手上的动作,将花舟上的昆山弟子解救出来。
做完这一切后,他将肩头的蛾子捏碎,一道光柱自他掌心升起,直通苍穹,光亮刺眼,将半边天幕映亮。
血月所在的地方依然幽暗诡谲,光柱所在之处,群鬼争相逃命,仿佛会被突如其来的白昼灼伤。
霎时间,夜云崖大地剧烈震动,空间被撕裂出一道巨口。就连战斗中的落灯和鬼王都被其吸引,一时停下手中动作,诧异地望向竹林深处。
“昭明?”
能有此等实力,在夜云崖撕裂空间的人,除了昭明做不得他想。
一瞬间,落灯思绪千转,觉得自己可能中了别人的缓兵之计。至于暗中作乱的是谁,他……猜不出来。
“大家快跟我进去!”段成璧呼喝。
“都给我停下!”
地动山摇的动静引得整座夜云崖震荡不息,正当误入夜云崖的众人鱼贯进入出口时,一声夹杂灵力的女子清叱自天边响起,回音不绝,震得人心神一空。
自打倒霉鬼来上报昭明突然原地消失后,传世心里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一边派人暗中翻遍整座夜云崖,一边来到夜云崖与云崖镇交界处的九十九层界塔。
她手提宫灯,雪青色裙摆拂过台阶,一层一层往上走,直到在第九十九层门前站定。
“进来。”温和舒缓的少年嗓音如潺潺泉水,从门内流出,将她内心烦躁一扫而空。
传世抬手推开厚重石门,便见四壁镶嵌烛台的暗室内,白衣少年背对她端坐于石台上,听闻身后动静缓缓回头,笑意清浅,眸光温柔,问她:
“传世,今夜外面似乎很乱,到底发生了什么,落灯呢,他今夜怎么不在?”
自始至终垂着眸的传世忽然抬眼,正对上少年清正的目光。
无外人在场时,他便没有戴面具,一张脸在烛火映衬下暴露无遗。
与虞渊一模一样的脸,截然不同的气质。
若说虞渊是游历红尘的一缕春风,鲜活张扬,他便是超脱尘外的天边高云,淡然出尘。
因这相差过大的气质,十分的相像骤减五分。
传世闻言缓缓摇头:“鬼王宴那边出了些乱子,落灯已经去处理了,大人不必忧心。”
“说实话罢。”
少年眸中划过一缕显而易见的失望,扭头去望高塔外大得看不清全貌的血月。
界塔很高,一步一层都有精妙阵法阻拦外敌,是整座夜云崖最干净,也最安全的地方。但这个地方保护他不为血腥厮杀打扰的同时,也限制了他的行动。
他的确很少到外面的世界去,却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
“你骗不过我,传世。”
传世只好道:“今日昭明来了。”
少年眼前一亮,从石床上一跃而起,抓住传世的袖子激动道:
“那虞渊呢,他来了吗,他最近过得好不好,我可以去见见他吗?”
传世垂眸盯着自己被少年抓皱的袖口,半晌不言语。
少年这才察觉自己的失态,讪讪松开:
“我,我是不是太激动了,但我确实许久没见过虞渊了,听说他被昭明收为了弟子,这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知他在昆山上过得好不好,还记不记得我……”
他一个人走来走去,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脸上满是期待雀跃之情。
“扶旸,虞渊没来。”
传世心里纵然再不忍,也只能狠心打断,
“你以后也莫要想着去见他,他根本不配你为他这般。”
“传世。”扶旸蹙眉,如先前不知多少次一般向传世强调,“他是我的孪生弟弟。”
传世也如先前不知多少次一般对他道:
“你拿他当弟弟,他可不见得把你当哥哥。若是你们两人只有一个能活下去,你愿意把机会让给他,可他呢,他只会毫不犹豫杀了你。”
“当年的事难道还不足以让你认清他?虞渊天性为恶,薄情寡性,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现在还有机会站在我面前说话?”
“……”
“扶旸,我只是不想你后悔。”
传世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强硬,忽而软和下来,还想再劝扶旸,夜云崖忽然地动山摇,界塔随着地面起伏倾斜,顶端的大钟自动摇晃,发出古朴而悠远的钟鸣。
她面色大变,结合夜云崖的倾天光柱与昭明的无故失踪,哪里还猜不出是他干的好事。匆匆与扶旸告别,一路奔动静发生处来。
等她赶到时,便见本该在夜云崖内搜寻虞渊下落的落灯此刻正与鬼王剑拔弩张,她立刻呵斥道:
“落灯,我不是让你找虞渊吗,你在这里做什么?”
落灯一向最烦传世这副嘴脸,他久久拿不下鬼王,心情也正郁闷,闻言更大声回吼:
“虞渊虞渊虞渊,你脑子里只剩他了是吗,没看到大人被鬼王重伤,性命垂危了吗!”
传世先一愣,很快反应过来,面色阴沉,如山雨欲来,黑云先倾:
“我刚从界塔那边过来,大人一直待在塔内,不曾出走半步,你口中受伤的‘大人’究竟是谁?”
落灯也愣了,下意识回头看被他牢牢护在身后的人。
一转脑袋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已空空如也。他口中“性命垂危”的大人此刻健步如飞,玩命往前奔逃,短短片刻就已跑出老远,只留给他一道一骑绝尘的背影,以及漫天扬起的尘埃。
对方跑到一半,竟然还停下脚步,回头做了个鬼脸。
面具在逃跑时掉落,少年双眸弯弯,欠揍的语气却丝毫不曾被遮掩半分:
“被骗了,一群蠢货,略略略!”
拉完仇恨后立马转身飞跑。
“虞渊!”
落灯看着对方露出的与扶旸大人一模一样的脸,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之所以一直找不到虞渊,是因为对方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蠢货!”传世深吸一口气,眸间秋水冻结成一潭寒冰。
“他和大人本就是孪生兄弟,脸一样气息也一样,况且我也试探过他,他表现得与大人一般无二,你敢说若是你就没有犯糊涂的时候?”
传世冷笑:“我确实不敢说。但事不过三,加上这次,你一共见过他四次,就没有一次不上他的当。落灯,有时我真的怀疑,你是不是虞渊派来的卧底。”
“你!”
“容我打断二位,虽然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但要再不追的话,人就真的跑远了。”
形势变化多端,鬼王打断相互讽刺挖苦的二人道。
传世终于回神,向鬼王致歉:“落灯无状,小女子在此向您赔罪,还请鬼王大人助小女子捉拿这冒名的贼人,小女子欠鬼王一个人情。”
尽管虞渊现在实力记忆全无,但对付她,传世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她说罢,雪青身影化作一道流光,于原地消失,落灯的影子也逐渐转淡,向前方追击。
鬼王看着竹林深处最后一人走入裂缝之中,心知到最的鸭子已经飞了,再忆及被对方戏耍的屈辱,神色恨恨,原地化作一缕青烟。
三个人分三个方向,同时追赶虞渊。
虞渊顺着原路逃出竹林,等待即将出现的修罗场将他传送出去。
映亮半边天幕的光柱逐渐消失,夜云崖又恢复成永恒的寂寂长夜,迷雾四起,血月高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