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巧妙应对,派志愿者赴灾区采访(2 / 2)
他们把越野车停在一个开阔的地方,将药品交给了前线的临时指挥部,约好分头行动,下午一点再会合。
宋晓斌上世纪80年代末毕业于清江大学新闻学院,一毕业便分配来了清江日报。苛国庆是他的学弟,比他低5届。两人关系非同一般。黄锻志毕业于省内一所一般大学的中文系,来报社的时间与宋晓斌差不多。
宋晓斌在一处废墟旁遇到了一个人,两眼痴呆,勉勉强强断断续续接受了采访。他是地道的武阳人,以几千元钱起家,把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有资产上百万。他有一个妻子和两岁的儿子。昨天中午午睡时,接到电话要去取货,便从家里洗完澡,和妻子打了个招呼就出门了。当他骑摩托车到武阳大酒店广场时,感觉有人从车上将他摔下来,摔得满身是伤。接着满是灰尘,天都黑了。几分钟后想起回家看老婆,老婆没有了,儿子没有了,房子已被夷为平地。他简直疯了,用手拼命地扒瓦粒,但扒了半天,也没有扒出多深的洞,显然救不了他们了。他估计他们已不在人世了,整个人已失控,晚上就在废墟上睡觉,知道有人在救援也不走,一直说要将老婆和儿子挖出来好好安葬。宋晓斌充当了志愿者的角色,安慰他,陪他静静地坐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他必须走了,走之前,给打了个招呼,请对方保重。对方木木的,没有什么反应。
姚茜茜到了一所倒塌的小学。救援者正在抢救废墟下的一名女孩。救援者的救援工具太原始,手上只有钢钎。先进的救援工具还没有来得及调上来,因之救援工作较为缓慢。女孩的身体挖出来了一部分,但一条腿被巨大的钢筋混泥土梁死死地压着,无法取出来。腿明显地有坏死的迹象。有人建议锯腿。女孩说:“叔叔,不要锯我的腿!”女孩的腿没有锯。姚茜茜抱着女孩的头,想尽量减轻她的痛苦。后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女孩救了出来。
黄锻志与苛国庆也边做志愿者边抓到了一些报道材料。
下午1时,他们碰头了。吃过干粮。他们坐在山坡上休息。突然整个山摇晃起来。感觉脚下不是硬的山石,而是浮动的海水。旁边的救援人员,没有一个人讲话。余震约10秒钟后,有人说“过去了”,便又开始救援。当时,他们感到害怕,仿佛抓住前面的一棵树,也不会安全。
武警小分队收到撤退的命令,说是1公里外有水库要决堤。所有救援的人都往外面跑。路上全是石头和尸体,他们本能地避开以免踩着尸体。4人和司机跑在一起。
宋晓斌对其余3人说:“我们一定不要跑散了。要死死在一起,到时报社来找也能一下找到我们,免得他们寻找辛苦。”
黄锻志打起精神打趣说:“我是游泳好手,到时大水来了,大家抓住我的衣服别放,我保证让你们有惊无险。”
苛国庆说:“你以为你是在游泳池里游泳呀。到时一排浪头打过来,就把你打到废墟里出不来了。”
姚茜茜说:“死什么死,都要好好活着,家人在等着大家回家呢!”
他们来到了安全地带。
后来,水库保住了,没有决堤。一场虚惊。傍晚时分,他们用手提电脑上网,通过报社内部采编平台向家里发稿。文字稿、图片一大堆。
家里也是高度紧张。
地震的第一天,在刘平原的主持下,他们把地震当成天字号第一大事,除了发了大量的新华社电稿外,还高调地发了报社派志愿者赴灾区救援采访的消息,消息在一版围框发,非常突出。
第二天,根据志愿者发回的新闻,刘平原坐镇晚班(报社的编排出版机构),策划在突出刊发新华社电稿的基础上,专辟一个版,发志愿者传回的新闻。版题就叫“本报志愿者抗震前线报道”。
报社发稿程序是这样的:总编辑负责看5类稿子,它们是:头版头条及要闻、重要言论、各新闻版头条、重要批评稿、重大典型及特稿等;副总编分别负责看分管的部的稿子,编委协助副总编看稿;部主任、副主任轮流值班看编辑记者采写与编辑的稿子。
这个版比之新华社的电稿,没有太特别的东西,但一出来,还是引起了轰动。因为清江除清江日报外,所有的媒体,都没有派记者去灾区,所以也无从发自己的报道。
清江日报一般当天早晨6点半之前全部印完。省会机关干部一上班,便能看到当天的清江日报,外地地市一类城市,当天上午能看到当天的清江日报。
陆伟心给刘平原打电话说:“刘平原呀,你太无法无天了。”
刘平原仿佛被打了一闷棍,忙解释:“我们没有违规,我们派出的是志愿者。”他猜到了部长说的是什么。
陆伟心:“你那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刘平原对着电话嘿嘿笑了两声。
陆伟心说:“不跟你开玩笑了。给你说正经的。刚才,书记在常委会上表扬你了。”
刘平原说:“谢谢部长!”原来部长是跟他开玩笑。他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书记的表扬他完全没有料到,于是有些兴奋,出汗了,拿手机的手有些潮。电话那头挂了。
有些媒体,尤其是清江日报的主要竞争对手心有不甘,亡羊补牢立即也派出记者。但管理已更加严格,别说以志愿者的身份前去,就是扮老虎也照样挡驾。刘平原又胜了一个回合。
一连两天,他们没有抓到特别令人兴奋的大新闻。
距武阳县城5公里多的秀水镇是此次地震的震中也即震源地,据说破坏最为严重,到不到那里去采访?
宋晓斌对去与不去,是犹豫的。去,据说路途很危险,硬要作死往枪口上撞,风险极大。为抓好新闻丢命,他总觉得划不来。但他也不好说不去,万一他反对,而其他人主张去,过后去了并抓到了好新闻,那他给留下了个不好的口实,又何必。他于是很老到地征求其他人的意见。黄锻志把球踢了回去,说随大家。苛国庆与姚茜茜则坚决要求去。宋晓斌在心里骂:你们是不到黄河心不甘还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呀?!但他嘴里不好说什么。宋晓斌想起了刘平原嘱咐他关照姚茜茜,想到了让姚茜茜留下,但觉得单独留下她一下女孩,也不好,于是,决定一起去。
第二天上午,他们追随一队救援武警,准备去秀水镇。开始,武警负责人不愿带他们去。宋晓斌也想就汤下面留下来,没有多说什么,可苛国庆、姚茜茜死缠烂打,武警负责人见如此,心也软了,答应了。
他们随武警开始徒步翻越5公里多的山体滑坡路段。
司机与车留在县城。
其实这根本就不能称之为“路段”,因为根本就没有路,整片整片的山坡因地震而坍塌下来,几米高、甚至十几米高的巨大岩石从山顶遍布到山脚下的江中。他们须从滑坡路段的中间穿过。由于前一天晚上这里下了一夜的暴雨,泥呀石呀溜滑的,不时有泥石从上面倾泻下来,哗哗地滚入山脚下的江中。他们夹在武警中间,像壁虎一样慢慢地爬行。黄锻志走在前,接着是姚茜茜,之后是苛国庆,后面是宋晓斌。他们的头皮阵阵发麻,双腿不停地打颤。
苛国庆突然脚底一晃,直朝下面滑去。他一身冷汗瞬间冒出,心想完了完了,恐怕再也看不到老婆孩子了。滚滚江水也许就是坟场,连火葬场的程序都免了。滚滚江水的咆哮声,如炮声如枪声,枪林弹雨,大刀割肉的沙沙声,恐怖片,鬼魂,十八层地狱,黑暗,鬼门关,手起刀落,哗,一股血冲天而起。后面的宋晓斌有过瞬间的犹豫,他恐惧了,怕伸手抓住苛国庆后,一起葬身江中,所以他本能地想到了逃避,但恐惧立即被责任压下去了。他是他的头,如果他死了而他活着,他如何向他的家人和报社交待?这样想着,他迅速伸出手,拼命抓住了苛国庆的手臂。下滑停止了。这时,后面的武警闪电般出手,把他们拽了上来。
苛国庆惊魂未定,心脏一个劲地狂跳。救命之恩,他想喊宋晓斌一声大哥,只是觉得不好意思,没有喊出口,眼泪瞬间便下来了。
继续爬行。
在极度危险中,宋晓斌后悔极了。他后悔当时没有果断地叫停,这一错就可能是千古恨。
宋晓斌说:“这下拐场了拐场了!”声音里含着恐惧。
黄锻志说:“拐到阎王老子的鼻子底下了。”
苛国庆说:“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姚茜茜说:“大家小心小心,自己保佑自己。”
宋晓斌说:“这样去见阎王,亏大了!”
黄锻志说:“我们亏大了,说不定有人得利。”
宋晓斌说:“谁得利?”
黄锻志说:“有人说,泰坦尼克号沉没,也有得利者。”他没有直接回答宋晓斌,而是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一句。
苛国庆说:“得利者是谁?”他抢着问。
黄锻志说:“是那些等待被人美餐的活海鲜。”
苛国庆笑了,不过是黄连树下弹琵琶的那种笑。
姚茜茜也笑了,笑得仍然从容。
宋晓斌说:“牛胯里扯到马胯里,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黄锻志说:“谁说没关系呢?我们死得这样英勇这样惊心动魄,为我们写悼词的人会就此大写特写猛煽情,在追悼会上火一把。”
大家又笑了。
宋晓斌说:“你呀,死到临头也不忘耍嘴巴子皮!”
黄锻志说:“写悼词的老兄这方面的本事,说不定会盖过写自祭文的陶渊明,写《柳子厚墓志铭》的韩愈。”他说到高兴处,还想发挥一下。
大家注意躲避着危险,没有及时接砣。
在泥泞里挣扎了近4个小时,他们才到达秀水镇。
立即投入救援和采访。镇上到处是残垣断壁,满地的伤员和受灾群众。采访、救援、写稿。采访中的极度危险,也被写进了新闻里。
发稿后,已近23时,大山里寒气冰冷刺骨。
一所小学门前的公路上,有老师和无家可归的小学生正围着火堆烤火。旁边搭有一个简易棚子,但人多,只能轮流睡,没睡的人就在外面烤火御寒。他们也围在火边,和衣躺在潮湿的柏油路面上。
黄锻志一下便呼呼大睡了。姚茜茜一会儿也睡了。
苛国庆躺了一会儿睡不着,干脆起来,给因惊恐不安而无睡意的孩子讲童话故事。讲着讲着,孩子们便入迷了,有了片刻的欢乐。
宋晓斌也睡不着。他比之三个同事,还多一重心事。他是他们的头,得对他们负责。他想起上午过山体滑坡路段时的惊险,很是后怕。他觉得应该给刘平原汇报一下,让他分摊一些压力。一个人把所有的压力统统扛在肩上,那是二百五的行为。他于是想着给刘平原挂电话。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是刘平原打来的电话:“晓斌呀,你们今天还顺利吗?遇到什么危险没有?”稿子刚传过去不久,刘平原还没来得及看稿子。
宋晓斌此时听到刘平原的声音,感到特别亲切,他说:“谢谢刘总的关心。今天不太顺利,上午过山体滑坡地段时,很危险。”
刘平原急切地问:“有生命危险吗?”
宋晓斌说:“有。”他把遇险的事说了一遍。
刘平原迅速地思考着,说:“我们需要好新闻,但不要带血的好新闻。人命关天,安全是第一位的。你们如果觉得太危险,那就考虑撤下来吧。”
宋晓斌说:“撤?”
刘平原说:“你的意思呢?”
宋晓斌说:“我听你的。”他踢皮球。
刘平原说:“那还是考虑撤吧。”他内心是矛盾的,说得不太坚决。
宋晓斌说:“好的。”
宋晓斌把大家喊到一起,将刘平原让他们考虑撤的意思说了。大家反应强烈,都不愿就此撤下来,说是多注意注意就行了。宋晓斌心里也是犹犹豫豫,不是硬想撤,于是说那再请示一下刘总再说。
刘平原做出让他们考虑撤下来的决定后,也是心里十分地不甘。危险是特别大,但人是活的,可以规避危险呀,特别危险的地方不去不就得了,干吗非撤下来不可呢?就是呆在那里暂时不作为,等余震少了危险少了再行动,也比就这样退下来好很多啊。他于是想着跟宋晓斌再打电话商量。正好这时,宋晓斌的电话拨过来了。
宋晓斌说:“刘总呀,我跟大家议了一下撤的事,他们都对撤下来心有不甘。”
刘平原说:“我也觉得,半途而废,太可惜了。你们已捷足先登走出了第一步,坚持下来,很可能有大的收获。那是不是这样,暂时不撤,但太危险的地方,一律避开。”
宋晓斌说:“知道了。我们会更加注意避开危险的。”
刘平原说:“有什么困难随时向我报告。”
宋晓斌说::“好的。”
与刘平原通了话后,宋晓斌的压力得到了部分释放,轻松了些,不一会儿便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15日一早,他们便起来了。
为了安全起见,宋晓斌要求大家以后不再分开,一起行动。
他们来到了秀水镇幼儿园,武警某部官兵正在这里挖掘幸存者和遇难者。
过后,他们又来到秀水中学,挖到了一块猛料,那就是后来广为传颂的清江籍教师朱千秋拼死保护学生的英雄壮举。
朱千秋是武阳县秀水中学的一位初中一年级语文教师。
在组织学生疏散时,教室摇摇欲坠。教室在1楼。朱千秋看学生绝大部分已疏散,便一手抓着一个年小体弱吓傻了的学生,冲出了教室。这时,教室更摇摇欲坠,最后3个没有来得及走出的体弱的学生,下意识地蹿到讲台底下,讲台底下是空着的。朱千秋看到最后3个体弱的学生没有跟着跑出来,心想坏事了。在这生死关头,他虽然也有恐惧,但没有忘记自己作为老师的职责,又嚯地冲进了教室。他看到3个孩子躲在讲台底下,便想到了拖他们出来,但此时,讲台顶上的大梁折断了正往下掉,3个鲜活的小生命瞬间便有可能戛然而止,朱千秋没有选择后退一步生,而是选择了死。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跨上一步用身体死死地护着3个学生。救援队员在施救时,发现了他死的姿式:他双手撑在木质讲台上,身体前屈,头已被水泥梁砸破,满脸是血,双臂的骨头也被砸断了。讲台下一个男生两个女生,像3只雏鸟,在救她们出来的救援队员面前瑟瑟发抖,但身上无大碍。救援队员一个个哭了。
朱千秋系清江籍人,于山岳省一所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秀水中学任教的。
不过,这个典型也有灰色,那就是他曾与某女教师有过作风问题。宋晓斌没有先表态,征求大家的意见。对此,实心眼的苛国庆顾虑很大。黄锻志也觉得这是一个遗憾,报不报,报的话怎么处理,请宋晓斌拿主意。宋晓斌也颇为犹豫。关键时刻,姚茜茜态度鲜明地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朱千秋的英雄事迹,感天动地,不能因为曾经的问题,便把人的英雄事迹一笔勾销了。这样的英雄人物,不但要报,而且要做重大典型报。问及其中的问题怎么办,姚茜茜快刀斩乱麻说,回避,只字不提。
宋晓斌被说服了。他想到了再请示一下刘平原,但转而一想,世上许多事,坏就坏在了犹犹豫豫上,这这么定了。
4人讨论了一下新闻稿的结构,宋晓斌提议由姚茜茜操刀,他对她的文笔信心满满。姚茜茜含着泪水一气呵成打出了一篇近3000字的长篇通讯,通讯标题为《烛照千秋》。宋晓斌审看后十分满意,将通讯传给了李青春。地震这一块归口时政部,由李青春管。李青春快速浏览了一遍,接着便将稿子传给了刘平原。
坐镇晚班的刘平原读到这篇通讯,忍不住泪流满面。他激动地拨通了宋晓斌的电话,感谢他们冒着生命危险采写到了这么精彩的新闻。他代表报社全体员工,向他们表示崇高的敬意,说中国新闻史上,会留下他们精彩的一笔。宋晓斌告诉刘平原,稿子是姚茜茜执笔的。刘平原很是欣慰,觉得当时要是一味考虑安全因素,不放姚茜茜去抗灾前线,那就亏大了。他嘱咐他们千万注意安全,回来时,报社为他们开最隆重的庆功大会。
第二天,省委书记看到了清江日报头版头条朱千秋的通讯,也激动不已,亲自打电话给刘平原:“平原啊,你们抓了个好典型,给我们清江增光了。”那一刻,刘平原感到了这次险冒得值。
“本报志愿者抗震前线报道”连发了10期,直到宋晓斌他们凯旋。清江日报这次算在全国新闻界大大风光了一把。
刘平原果然为宋晓斌他们召开了最隆重的庆功大会,4人各记特等功1次,各奖人民币20万元。这用命博来的奖励,有人眼馋但没人眼红。
赵超群右额上那颗黄豆大的黑痣,有些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