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共此烛夕(2)(2 / 2)
朱聿恒深以为然:“看来渤海下那个水城,我们势在必行。”
在卷轴上做好标记,灯油燃尽,高台上又陷入黑暗。
将提灯点亮,二人提水将砖上的墨汁痕迹冲洗掉,以免被人发现。
直到一切痕迹都湮没之后,阿南才丢下水桶,道:“还是那个刺客省事,瀑布暴涨将他留下的痕迹直接湮没了,不像我们还要自己清除。”
“刺客所掌握的地图似比我们清晰,就算是白天点燃这盏灯,也能照出痕迹来?”
“这就是对方用眉黛的原因啊。”阿南指指柱子上那个残存的青莲痕迹,道,“远山黛中掺了青金石,能反射微光,在白天的话,用这个是最好的选择。”
说着,阿南又忽然想起一事,若有所思道:“说起这个眉黛,我倒想起关先生那些东西上的胭脂痕迹。傅灵焰与他同为九玄门的人,又同在龙凤皇帝身边,二人不知有没有联系。”
“随身带着胭脂、眉黛的人,多为女子。”朱聿恒将当时在场的人在脑中过了一遍,道,“按现场推算下来,此次在行宫中作案的,大概就只能是她了吧。”
“可刺客分明是用右手杀人,而且衣服颜色也不对呀……更何况,她是怎么从众目睽睽之下,骤然消失的呢?”阿南思索了一阵,见没有头绪,便也就先撂开了,“所有疑问,找到人后就能迎刃而解了,就像我们要是能找到傅灵焰,那一切都不成问题。”
“大海茫茫,她是否尚在人间也是个疑问,要寻找一个人谈何容易。”朱聿恒道,“此事还得着落在渤海水下,等我们寻到高台,寻到琉璃灯,一切都会有结果的。”
他们低低地商量着,在深夜的行宫内沿着青石台阶往下走,韦杭之带人远远跟在后方。
瀑布在道旁变成溪流,曲曲折折流向山下。
阿南手中的灯照亮他们脚下的道路。她脚步轻捷,朱聿恒与她并肩而行,有时候她的影子在他的身侧,有时候一转弯,却又叠在了一起。
明明暗暗的灯光之下,她离得那么近,却显得那么飘渺,若即若离,似远还近。
走到一处水潭边,阿南的目光忽如水波一转,“咦”了一声。
她举起手中灯笼往旁边照了照,抬手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低道:“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朱聿恒停下了脚步,微举提灯照亮她的身影。
只见阿南折了一根小指粗的树枝,沿着台阶轻手轻脚走了下去。在走到最后一级台阶之时,她抬起手,又狠又快地刺向水中。
只听得波喇喇一声,一条大黑鱼从水中猛然跃了出来,原来已被她的树枝刺中。
阿南眼疾手快,提着树枝将鱼拎起来,扯过旁边的柳条穿了鱼鳃,兴冲冲地拎着鱼跑上台阶,举到朱聿恒面前:“看,好大一条鱼!我明天早上有鱼片粥吃啦!”
朱聿恒料想不到她竟然在行宫捉鱼,看她拎着鱼的开心模样,不禁哑然失笑。
韦杭之一行人训练有素,即使阿南拎着条活蹦乱跳的鱼叩开城门穿街过巷,也都保持了肃穆。只是偶尔挂在马身上的鱼蹦跳起来,尾巴啪一声拍在马匹上,他们的嘴角就要微微抽搐一下。
等回到住处已是四更天。阿南下马时忽然转向朱聿恒,问:“进来帮我下?”
朱聿恒随她进内后,才知道她居然要自己帮她烧火煮粥。
他转身要喊个人来顶替自己,阿南忙拉住他,轻声道:“别啊,我其实是想跟你说点事情。你闲着也是闲着,帮我看着点灶台里的火呗,好不好?”
夜灯下她笑容盈盈,灯光映照在她的眼中,跳着些令他心口微动的光芒。
不知怎么的,他就点了头,帮她把灶火烧起来。
阿南运刀如飞,几下剖了那条大黑鱼,剔除鱼刺,刷刷刷利落片鱼。
朱聿恒见火已经燃得很旺,便将几块细柴爿往里面压进去,让火持续闷烧,将粥在锅中慢慢滚开。
阿南理着雪白的鱼片,朝着正坐在灶前烧火的他露出满意笑容:“火烧得挺好啊,看来之前当家奴的手艺没丢。”
朱聿恒丢了手中火钳,问:“不是有事跟我说吗?”
阿南见米粒已经烧得饱满绽开,便将鱼片下粥中烫熟,盖上锅盖焖一会儿:“哦,是这样的……你看最近我们追踪山河社稷图,也算是有了些重要线索,但这个具体分布和坐落地点啊,就算对照地图,朝廷也要勘探许久。”
朱聿恒点了一下头,没有回答。
“但你也看到了,我之前找黄河堤口的阵法时,是很准确的,几乎没有偏差。”她坐到他身边,用火钳拨着灶灰将明火盖住,托腮打量火光下他忽明忽暗的神情,“如果……我是说如果啊,现在我们查到的点不太分明,若我家公子愿意用五行决来帮忙找出详细所在,那我觉得肯定是件大好事,你说呢?”
朱聿恒盯着面前明灭的火光,沉默片刻,缓缓道:“他的问题,并非如此简单可以解决。有二十年前那场风云变幻在,圣上绝不可能允许他在疆域内行动。”
“可你是皇太孙呀,天下人都说圣上最疼爱你了,肯定会看在你的份上……”
“圣上不止我一个孙子。”
听着他干脆利落的回答,阿南的脸都皱成了一团:“可我家公子可以彻查到关先生设下的阵法啊,难道朝廷会任由灾祸动摇社稷,也不愿揭过二十年前的旧事吗?”
朱聿恒的声音微冷:“所以你在被朝廷海捕之后,还胆大妄为回来潜伏在我身边,就是为了向我提议此事?”
阿南忙道:“主要是为了替自己洗清冤屈!现在我的冤屈已经洗清了,所以顺带问问嘛,而且这也是为了你、为了天下百姓,对不对?”
朱聿恒没理她,站起身拍去身上的草屑:“话说完了?我走了。”
阿南忙问:“那你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啊?”
“我会与圣上商议的,或许他老人家能以江山社稷为重,考虑此事。”
虽然他口气不太好,但阿南听他话里的意思,不由得心花怒放:“那应该是很有希望?”
“未必,毕竟还要看竺星河如何抉择。”朱聿恒看了她一眼,抬脚要走。
“哎,等等。”阿南踮起脚尖,抬手将他脸颊上的灰迹拭掉,对着他笑道,“虽然你现在火烧得挺好了,可灰还是沾到脸上了啊。”
她贴得那么近,温热的呼吸甚至都喷到了他的耳畔。
他偏转头,想要毫不迟疑地转身走掉,谁知阿南却又笑道:“先别走啊,鱼片粥做好了,你辛苦烧的,不来一碗吗?”
她将他按在桌前,去院中摘了一把紫苏叶切碎,撒入粥中搅匀。见绮霞睡得正酣,便只盛了两碗端过来,给他分了一把勺子,两人对坐在桌边吃着鱼片粥。
“好喝吗?”她觉得鲜美异常,便有些得意地问朱聿恒。
他“嗯”了一声,说:“可以。”
“喜欢的话我下次再给你做。”阿南托腮望着面前的他,他吃得快速而文雅,一看便可知从小养成良好的习惯,和她这种蛮荒海岛上长大的人截然不同。
阿南是很爱喝鱼片粥的,她喜欢吃一切的海鲜,鱼虾贝壳她都爱吃,可公子却不爱吃海里的东西。
或许就像公子喜欢的烟雨江南,她却总觉得下都下不完的雨,让她觉得憋闷。
相比之下,虽然阿言板着脸只说可以,但吃得比她还快还多,这让做饭的她真开心。
窗外天色渐明,屋内一灯如豆。饥肠辘辘的绮霞闻到香气醒来,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阿南正坐在窗下用勺子舀着粥,眉开眼笑地与对面人扯着咸淡。
熹微的晨光映照出她对面人的轮廓,让绮霞大气都不敢出,把睁开一条缝的眼睛又赶紧闭上了。
造孽啊,看这模样,皇太孙又来找阿南共度了一夜?
可是,她醉倒之前,怎么恍惚记得阿南说的是他家公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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