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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直视着一张文件,淡色的眉毛稍稍蹙起,有好一阵子都没有开口说话。慎介特别在意医生双眉紧蹙的模样。他想借由医生的表情来推测结果,但医生金属框眼镜的镜片上反射了日光灯的光线,让慎介无法看见医生的眼神。
不久,医生把文件放在桌上,用手抓了抓掺杂了些许白发的头。
你已经不会头痛了吧?
是的,完全不痛了。
只从检查的结果来看的话,目前没有任何异状,基本上没什么好担心的。
那么,关于我的记忆方面
嗯,医生微微偏着头。你的大脑并没有受到损伤,有没有可能受到精神上的打击呢?大部分的人发生记忆障碍,通常其实都是这个原因。
经过一段时间也治不好吗?
这点我无法保证。医生环起双臂。你不要想得太多,照着平常的生活过下去就好了。尽管丧失了记忆,也只是一小部分而已吧?
没错。
他所丧失的记忆,也只有自己一年前所造成的那次车祸。虽然说不定也丧失了其他部分的记忆,但对于现在的慎介来说,最重要的记忆就是那场车祸了。
或许你可以问问身边的人,借此取得与那件事有关的资讯。反正对你的日常生活暂且没有影响。总之,你要让心情放轻松一些。搞不好会有意外的机缘,让你找回已经丧失的记忆。
我知道了。
慎介离开脑外科的诊疗室后,走回病房。他已经住院住了一个星期。头上虽然还缠着绷带。身体的行动却没有不便之处,似乎并未引发令人担心的后遗症。
慎介回到病房,看见成美放了个大提袋在床上,正在收拾他的东西。
医生怎么说?
他说没什么大碍。只是暂时最好别做激烈运动。
那就是可以按照预定的日期出院啰。
嗯。
太好了!成美停下的手又动了起来。小慎也快点把衣服换上呀。
也是。
成美已经准备好慎介出院后所穿的衣服。条纹衬衫和浅咖啡色休闲裤整齐地折好放在折叠椅上。
慎介边解开睡衣的纽扣,一边走近窗户。这间病房位在三楼,他目光向下,望着医院前面的道路。另一边有着两线道的道路上,堆积着土石的卡车、带点脏污的白色箱型车,以及车顶上放置着灯笼造型灯箱的计程车正在等红灯。
车子吗
几乎可以肯定攻击慎介的犯人就是岸中玲二。搜查员调查过岸中房间后,从岸中的上衣内侧口袋中,找到沾血的活动扳手。上面的血液和慎介的完全一致。除此之外,扳手上也找到了岸中的指纹。
他是自杀死亡这点也无庸质疑。经过确认后,留在遗书上的是他的笔迹。他死前也通知报纸停送。根据接电话的报纸贩卖店女性店员供词,岸中的说法是自己要出去旅行一阵子,故要求停送报纸。
上述事情都是慎介从西麻布市警察署的小塚刑警那边听来的。小塚为了完成文件而顺道过来医院时,对慎介说明详情。慎介遭人攻击的事件解决,岸中自杀也无可疑之处,小塚说话的态度从容不迫。
当慎介问起动机是否就是报仇之后,小塚连连点头。
应该就是报仇吧。根据目前的调查结果,岸中深爱他的妻子。自从他的妻子过世后,他整个人变得失魂落魄。根据岸中的同事的说法,他以前是个性很开朗的人,人缘也很好,但那件事之后却变成了郁郁寡欢、沉默安静的男人,听说曾经有好几天没跟人开口说过话。甚至还有老同事私下表示,岸中给人的感觉很可怕。
他应该恨死我了。
小塚没有否定慎介所说的话。
根据和他比较亲近的人的说法,他曾在妻子过世后,脱口说出想杀了你,还说为了报仇会不择手段之类的话。
他想杀了我吗?
这句话沉入慎介的心底深处。
只不过刑警补充说,也有人说他这二、三个月似乎比较有精神了,甚至偶尔会看起来兴高采烈的。那个人还以为岸中走出阴霾了呢。
根本没有走出来吧?
是啊。与外表看起来真的很痛苦时相较,反倒是旁人看来表现得朝气蓬勃时,存在于本人内在的悲哀才更加深沉,这就是所谓的人类呐。刑警凝视慎介,说出这种和刑警的身份不相符的文学性台词,问题在于,为什么他会选在车祸经过一年以上的今日才决心复仇呢?这点仍不得其解。或许他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忍无可忍终于爆发,但应该会有什么契机才对吧。
比如说妻子的一周年忌日过去了之类。慎介试着说出心中浮现的想法。
也有可能。
他之所以会自杀,也是以为自己复仇成功了吗?
应该是吧。从法医解剖的结果得知,岸中玲二企图自杀的时间,正好是攻击你的那天晚上。他看见你头上流出鲜血,确信自己了了心愿,所以才会服毒吧。
说不定他隔天傍晚又会回心转意了。慎介说。隔日的晚报上小幅刊载了他遭遇攻击的事件。要是知道我还活着,他在那个世界应该正后悔着吧。
人死了就一切都结束了,没什么后不后悔的。刑警以冷冰冰的口吻说。
慎介正回想着自己和小塚的对话时,身后响起成美的声音。小慎,不快点换好衣服的话会感冒哟。
慎介一转过头,看见成美站着,双手叉腰。
你在发什么呆?
不,没什么。慎介解开睡衣所有纽扣,把睡衣脱掉。
缴完住院费后,两人离开了医院。时间抓得刚好,正好有一辆空的计程车经过,成美举起手拦下计程车。
到门前仲町。她说。
走永代通可以吗?中年司机边发动车子问。
成美回答可以。
行驶了一会儿,司机询问:你那个伤是因为交通事故吗?
司机透过后照镜看着慎介头上的绷带。
算是吧!慎介说:骑脚踏车的时候被车撞了。
咦,还真是倒霉呢。伤口有缝了吧?
缝了十针。
哇!司机摇了摇头,碰到交通意外最不值得。原本还活蹦乱跳的人,突然之间就到那个世界去了。如果是生病,至少本人跟身边的人还能做好心理准备,只有意外事故没办法事先预测。尤其是车祸,即使自己是个很谨慎的人,但对方如果硬是要撞过来,想躲也躲不掉。可是,又不能一直待在家里都不出门,这世界真是恐怖。不过,计程车司机讲这种话也很奇怪就是了。
这个男人话真多。只不过是个闲聊的话题而已,成美还是一副担心的样子,时时瞥眼看向慎介。过了一阵子,司机把话题转成抱怨政府的施政。成美认为这个话题总比讨论车祸来得好,于是配合司机附和了几句。
慎介望向窗外,凝视着路上交错的车流。司机说的话对他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他听到交通意外这几个字,并没有任何真实的感受,反而觉得迷惑。
慎介脑海里浮现出自己遭袭之前的情景。岸中在打烊前进入店里,喝着爱尔兰奶油威士忌,低声地说着话。
其实我有一件想忘掉的事。那件事我想忘也绝对忘不了,但是我想让自己能从中解脱慎介回想起岸中蜷曲着背,喃喃自语的模样。当初在听的时候,原以为他只是在抒发郁闷的心情。现在回想起来,那些话摆明了是针对慎介说的。他想要忘掉的事,绝对是自己妻子车祸身亡这件事,他为了让自己获得解脱,于是决定为妻子报仇。
计程车驶入永代通。经过东京车站,穿过高耸大楼林立的商业区。不久便可看见前方有一座桥,那便是横渡隅田川的永代桥。
司机先生,不好意思,我们想改变目的地。你知道清澄庭园吗?慎介说道。身旁的成美吃了一惊,她目瞪口呆。
清澄庭园?知道是知道啦司机吞吞吐吐地说。显然是一时之间想不出正确的位置在哪里。
没关系,我来带路。总之,先通过永代桥,然后再直接往左。对,直接往左边那条小路进去。
成美一直盯着慎介看,慎介刻意无视成美的视线。
他们在清澄庭园旁走下计程车。庭园里可以看到主妇带着孩子的稀落人影。樱花的花苞正在膨胀,大概再过两星期,每逢假日就会出现一大群赏花的游客。
不过,慎介的脚步并没有前往庭园,他沿着道路前进。
小慎,等一下。成美追了上来。你要去哪里?
没什么特别的目的地,我只是想在这附近走一走而已。慎介环顾四周后说道。春天的阳光在水泥路面上反射,十分刺眼,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到底是为什么?成美问。她声音中隐含的不是焦躁,反而是近于愤怒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