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渔镇(一)(1 / 2)
小闹钟的铃声依旧清脆,指针依旧指在三点二十五分,依旧是每个星期开始的第一天,依旧是那个十几平方的卧室。
洪襄不胜其烦,气恼恼翻了个身,由侧卧变成仰卧,莹黄色毛毯在双腿伸直时向下滑落了一点点,露出一头黝黑浓密的短发,额头以下仍然在毛毯的覆盖之下。说真的,海边的初夏夜晚还是有些凉意的,尤其下半夜,残存的那点热量被海水吸收干净之后,海风便借着涨潮之势推动海水一次次拍击在小渔港的防风堤上,轰隆隆一片炸响,然后吹着响哨顺山坡而上,被山脊分割成数股四处消散。
洪襄没有关窗子的习惯,他喜欢海风带来的腥咸味,喜欢在海浪有节奏的拍击声中入眠,十七年了,十七年如一日,一切都已习惯了,习惯了,也就自然了。
铃声直直响了三十秒才停下来,洪襄挥臂将毛毯撩到一边,然后双掌在脸上狠狠揉搓了几个来回,看得出他在努力使自己更清醒些。闭着双眼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之后翻身下床,一边叠着毛毯,一边双脚准确地在那个固定位置找到拖鞋,将毛毯和枕头规规矩矩的放在床头,又把床单扯下放在一边,附身拉开床边柜的抽屉,取出一条蓝白格子的床单铺上,捋平拉直,直至那格子横平竖直没有一点弯曲之后才满意的一笑,拍拍双手,回身拉开还在如少女般曼妙起舞的窗纱,远山近海便尽收眼底了。
洪襄家的这座房子是三间平房,坐落在山腰之上,面向大海,距下面街道垂直距离五十米左右,是无数虚荣大佬梦寐以求的海景房的最佳位置。初夏的凌晨在一天天提前来临,三点半,天边已隐隐呈现一抹亮白,半昏半暗的几棵星还在眨呀眨的,矗立在远山的灯塔释放着一长两短的波光,无论风雨雾霭,时刻都尽职尽责的指引着出海船只的方向。路灯有些昏黄,没有深夜时那么明亮了,偶见几辆闪着探照灯的小车由远而近,在距小码头不远的地方停下来,继而熄了灯光,有人打开车门,在后备箱那里整理着某些东西,洪襄知道那都是赶早过来收鱼货的小贩,只是距渔船归港还有一段时间,他们是在提前准备一些必需品而已。
再美的景色看久了也有视觉疲劳,更何况洪襄已经看了十七年,早没新鲜感了,遂关了窗子,抱着替换下来的床单走进洗手间。稀里哗啦三两分钟之后重又出来,额头的发梢还挂着一颗水珠,睡衣已被他和床单一起丢进洗衣机,在衣柜里拿出昨天洗好的校服和一件体恤穿好,将上衣搭在肩上,来到门边换好鞋子,顺手拎起书包,就要开门出去。
“叮——咣、铛——”铝盆落地滚动的声音,洪襄也被吓了一跳,握住门把手的手也没继续动作,侧耳屏息听着外屋的动静。霎那间一切似乎都静止了,就连屋外边觅食边唱歌的蟋蟀也戛然而止,高频率的晃动触角,想在第一时间捕捉相关信息,确定这响声是不是对自己不利。
在沉寂了短短三四秒之后一切又恢复了正常,洪襄也把憋了半天的那口气轻轻吁出,他知道屋外是母亲在准备出摊前的一些器物,自从七年前发生那场变故后,父亲离开,母亲便在码头不远处摆了个馅饼摊,用以维持家用。几多年来每天都这样,必须在渔船归港前把一切提前弄好,船员和鱼贩是相当一部分收入的来源,面盆和馅料以及所有的设备都放在陈叔的渔具店里,母亲的馅饼摊就摆在陈叔的店前面,陈叔是一个残疾军人,在执行任务时失去左腿,国家照顾有功之人,便在当地政府的扶持下在这个小渔镇的黄金地段开了个渔具店,具体的再多的事情洪襄不知道,只知道陈叔曾是父亲的部下,两个是生死之交,关于这方面的事母亲和陈叔都闭口不谈,无论洪襄怎么问都不得其一。
陈叔只有一个女儿,叫陈瑶,据母亲说她和陈瑶的母亲同一天进的产房,陈瑶是夜间十一点五十五分出生,洪襄是十二点零三出生,这可把陈叔骄傲的不得了,母亲时常就拿这事当笑话给陈瑶和洪襄讲,她说:“当时把你陈叔兴奋的啊,跑到你爸跟前一个劲的炫耀,嚷嚷着:老洪,哈哈,被你压了半辈子,受了你小子十几年气,这会儿终于翻身了,终于有一件事儿是你不如我了,咋样,八分钟,早你八分钟,哈哈哈,这是多么大的成就啊,老洪,你生气吗?一定很懊恼吧,没关系,我喜欢看你垂头丧气的样子,哟哟,这表情好像还很不服气呢?啧啧,天意如此,你不服也不行,哈……,当时你父亲一句话就让你陈叔变成包公了。
我那——是个带把的。
每次讲起大家都笑个不停,有时候陈叔也在,总是尴尬的埋怨母亲:大嫂,孩子们都在,就别拿我开心了,那时太年轻,太年轻了。
世间事总有些不尽如人意,陈瑶的母亲在陈瑶出生不久后就因痼疾离世,当时洪襄的父亲还在部队,看似两个不完整的家庭对两个孩子却没有丝毫影响,两家的关系自不必说,洪襄在六岁前在陈叔那里得到了父亲般的爱,而母亲也视陈瑶如己出,女孩子不像男孩子,可以穷养,散放,一些生活生理方面的事儿不是父亲能说的,于是母亲就承担起这方面的责任,在这样一种条件下两家的关系自然不必说,洪襄和陈瑶也就自然而然的手拉手成长到了今天的十七岁。
此时洪襄不是紧张那个铝盆的生死,他害怕盆子里万一盛的是开水烫到母亲,便扭动把手迫不及待的想冲出去看个究竟。
“姨,瞧你,小心点啊,洪襄还在睡觉呢,吵醒了当心他给你发脾气。”是陈瑶的声音,这丫头又上来了,洪襄暗忖,扭开门锁的手又一次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