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楝亭曹家的洞天(2 / 2)
李敦英:“这么点儿小东西就这么值钱?”
田凤华指着雪砚:“娘,卞和的玉上没有这么美的雪花儿,咱的这方砚上有匀称的雪花,只这一条,就可以说价值连城;还有一层宝贵处,这方砚是阮籍的心爱之物。”
曹二秀:“嫂,阮籍是谁?”
田凤华对曹寅:“爹,阮籍是曹魏时代的竹林七贤之一,对吧?”
曹寅微笑着点头:“是,凤华说的是。”
田凤华:“阮籍的东西传到今天,快一千四百年了,就是一块砖,那也很贵重了,何况是稀世美玉。”
李敦英:“噢!难怪老爷把玉莲他们住的那座楼取名雪砚楼!我还一直都不明白,怎么会以这么个小物件给一座楼起名。”
曹大秀对田凤华:“这方砚,就是盖那座楼,挖地基的时候,挖出来的。”
田凤华恍然:“噢,雪雁这孩子的名字就是从这个稀世珍宝来的。”
曹寅赞赏地看着田凤华:“腹有诗书气自华,气自华!”
曹寅突然放声长叹:“生子当如孙仲谋,刘景升父子皆豚犬耳!”
曹大秀、曹二秀低下头。
曹寅从衣裳口袋里掏出拴在一起的两把钥匙,郑重地放在田凤华手上:“凤华,孩子,拿着吧。”
曹雪芹正在手舞足蹈,他一伸手把钥匙的绳线勾在手指头上。
李敦英惊讶:“看看看!老爷!咱孙子把书楼钥匙接过去了!”
曹大秀惊讶:“这孩子!”
马玉莲惊讶:“真的!”
曹二秀惊讶:“是的!”
江宁城内汉府街南侧小树林,傍晚,一驾骡车停在路边一棵大槐树下。
曹頫坐在骡车里,和丁江龙密谈。
丁江龙长着一张干瘦的脸,一双干瘪的眼,口阔唇薄,颧骨奇高,鼻梁又平又小,耳朵又小又薄,稀疏的头发,细细的发辫。
曹頫:“小孩子过百日,来宾众多,你换一身干净衣裳,混进院子,从院子里面寻找你可以出可以进的地方。”
丁江龙:“四爷放心。”
曹頫:“万一被管事的查出来,咬死了只说想吃顿好饭。”
丁江龙:“明白。”
曹頫:“不要在大门一带打主意,机会可能在后花园。”
丁江龙:“四爷说后花园?”
曹頫:“楝亭院子后墙西段有三个门,一个门通向大库房,一个门通向女仆宿舍。这两个门也是他们防范较紧的地方,库房不必说了,女佣住的地方也是重点防守的地方。还一个通塾学。”
丁江龙点头:“噢。”
曹頫:“后墙中间有个大通道,向南通院子,向北通园子,通道两端有门,是更夫们把守较紧的地方。”
丁江龙点头。
曹頫:“后墙东端有两个门,一个通男丁宿舍,一个通马厩。这两个门夜里也有更夫,但男丁宿舍和马厩相对于库房和女仆宿舍,还是松些。但男丁宿舍和马厩都是死胡同,从院子里进去,还须从院子里出来,唯独西墙根通往塾学的那个门,进去以后,可以从塾学院子里翻墙进入花园,塾学院墙不高。你从花园里找到院墙的可攀登处,脱离院子。”
丁江龙:“塾学的位置?”
曹頫:“院子外头,园子的西南角儿。”
丁江龙:“四爷,就是说,塾学,向南通院子,向北翻墙可通后花园?”
曹頫:“是这样。但塾学的门和锁是坚固的。”
丁江龙:“不怕。只要有门有锁,就好翻爬。”
曹頫:“这次是空手,下次可能不是空手。”
丁江龙:“我先把东西扔出墙外。”
曹頫:“要考虑遇上不能扔的东西,怎样带出院外。”
丁江龙:“四爷放心,我丁江龙夸一句海口,进楝亭如走平地,取楝亭院子里的东西如探囊取物。”
曹頫:“不可轻敌。还要考虑到要取的物件不是摆放在院子里,或许是在楝亭楼里。”
丁江龙:“四爷现在还不方便告诉在下是什么物件?”
曹頫:“天下事,秘则立,不秘则废,眼下不能告诉你。”
丁江龙:“明白。”
曹頫从身边摸出一包银子,轻轻丢给丁江龙:“十两,喝酒去吧。”
丁江龙:“多谢四爷。”
楝亭楼曹寅房间,春日晚,曹寅和李敦英交谈。
李敦英:“芹儿百日抓巧用的巧物,谁准备?”
曹寅:“我看你这几天忙的很,我倒没什么急事,我准备吧。”
李敦英:“雁儿那时就抓到一块金锁,不知芹儿能抓些什么。”
曹寅:“抓到啥都好。抓到啥都是我孙子。”
李敦英:“只愿芹儿抓的不比雁儿的差。”
曹寅:“东西由我选,芹儿抓的时候由你安排摆放,你想让孙子抓什么,就把什么摆在他最容易抓的地方。”
楝亭曹家门前的织造大街,成队的豪华官轿在牌坊东停下,峨冠簪英官服整肃的江南大吏们陆续到来,依次下轿,逶迤走向楝亭曹宅。
官轿从牌坊下向东摆列,从半里路长到一里路长到二里路长,继续向东延伸。
官吏们从官轿里下来,结伴或结队步行,大官在前,小官在后。
大官神采飞扬,小官谨慎谦恭。
大官昂首阔步行走在路中央,小官颔胸低头小步快行在路的一侧。
大官咳嗽时声音宏亮,小官咳嗽则捂着口尽可能不出声。
两个家丁在院门外为来宾作向导。
楝亭曹家大门内,甬道东、西两侧搭起两顶约3间房大小的帐篷。
路东的帐篷前悬挂4个大字:
男宾礼房
路西的帐篷前悬挂4个大字:
女宾礼房
每个帐篷里各摆一排长桌,长桌后各坐3位帐房先生,长桌前站3位迎宾先生。
帐篷内外轰轰烈烈。
曹颙和曹頫在走道东侧的帐篷南侧,临路迎宾。
从织造府借用的三位迎宾先生负责从来宾手中接礼验礼并高声向对应的帐房先生报告。
迎宾先生的报告声:
“总督陈老爷,贺银两千两!”
“苏州织造李老爷,贺银两千两、金锁一对!”
“杭州织造孙老爷,贺银两千两、金锁一对!”
“扬州盐政林老爷,贺银两千两、金锁一对!”
“淮扬转运使谭老爷,贺银两千两,金锁一对!”
“巡抚赵老爷,贺银一千两!”
“御史高老爷,贺银一千两!”
“知府朱老爷,贺银八百两!”
“扬州书局陈老爷,贺银二十两。”
“扬州书局顾老爷,贺银十二两。”
“扬州书局钱老爷,贺银十两。”
“江宁县崔老爷,贺银六百两!”
马玉莲和陶秀清在走道西侧的帐篷南侧临路迎宾。
帐篷内一排长桌,桌后坐三位帐房先生,桌前站三位迎宾女仆。
迎宾女仆的报告声:
“苏州大舅奶奶,贺银十两、金锁一对。”
“扬州表姑,贺仪金锁一对、玉珮一对。”
“杭州表奶奶,贺仪金锁一对、玉珮一对。”
“镇江马姥姥,贺仪金锁一对、玉珮一对。”
“栖霞陶姥姥,贺仪金锁一对。”
“通州周舅爷,贺银一百两、金锁一对、玉珮一对。”
来宾们熙熙攘攘。
礼房前轰轰烈烈。
上了贺礼的来宾们由曹家的家人或仆人引导,到后花园相应的宴席入座。
楝亭曹家后花园隐蔽处贵宾楼,江南一带五品以上的的达官显贵们集中在宴宾楼吃酒席。
曹寅坐大桌主陪位置。督抚大员们按官阶资历依次就座。总督的官阶高于曹寅,但对曹寅礼让三分。
曹寅既高兴又不失持重,对着众多簪英疆吏,从从容容举起酒杯:“诸位大人赏光,曹某不胜感戴。”
坐在主宾位置上的两江总督举杯:“曹大人喜得令孙,恭喜,恭喜。”
官员们举杯。
苏州织造李煦:“子清弟好福气,恭贺!恭贺!”
众官员:“恭贺!恭贺!”
曹寅:“同喜,同喜。”
曹寅举杯对李煦:“大哥,我敬你。”
李煦:“子清啊,论年齿,论敦英,我是哥;论学养,论资阶,你是兄长。”
曹寅:“哥,子清不敢忘乎所以。”
曹寅和李煦对饮。
杭州织造孙文成主动站起,对曹寅举杯:“大表哥,我敬你,为你贺喜,为你祈福。”
曹寅:“文成,坐下,坐下。”
孙文成坐下。
曹寅举杯和孙文成对饮。
陈总督娴熟地对曹寅举起酒杯:“曹大人,好兄长,陈某为你贺喜。”
曹寅郑重举杯:“督台大人,干杯。”
楝亭曹家后花园许多房子里都摆设了宴席。
小千山山顶长廊下,22桌宴席招待各路轿夫。
小千山宴席的管事人在园子南门附近找到曹颙:“禀报老爷,轿夫宴席上少一双筷子一个勺。”
曹颙没好气地:“这也禀报?别的桌上有没有多余的?”
管事人:“我查了,没有,每个桌上都是8个人,最后一桌多出一个人。”
曹颙往外摆摆手:“拿一套餐具加上就是了。”
报告人连声应着走开。
曹颙自语:“轿夫怎么会是单数呢?”
月亮湖日岛亭下酒宴,李敦英坐主陪位置。
两江总督的太太坐主宾位置。
江苏巡抚的太太坐副主宾位置。往下依次是身份显赫的女眷。副主陪位置并肩坐着田凤华和马玉莲。田凤华抱着曹雪芹。马玉莲揽着曹雪雁。
曹雪芹穿一身大红绸缎薄棉衣裳,胖乎乎圆鼓鼓的脸蛋儿,戴一顶小巧的仿官帽,两眼有神,两腮含笑。
酒桌上喜气洋洋。
李敦英举着酒杯,对全桌女眷:“怎么样?我这两房儿媳妇,还可以吧?”
总督太太:“曹太太,你福气大,两房儿媳妇比着好。”
女眷们:“曹太太有福啊。”
李敦英陪客人喝了酒,放下酒杯,看着田凤华:“凤华,把芹儿给我,我抱着孙子喝酒。”
田凤华小心地往上起。
马玉莲顺手抱过曹雪芹,对田凤华:“嫂你坐着,我送芹儿给咱娘。”
田凤华:“好的。”
马玉莲抱着曹雪芹,绕过酒桌,送给李敦英:“娘,抱着孙子喝酒,千杯不醉。”
曹雪芹笑眯眯地看着李敦英的脸。
李敦英亲吻曹雪芹。
李敦英:“雁儿过百日就是我抱着喝酒。”
马玉莲:“娘,芹儿抓巧,几时开始?”
李敦英:“娘忘不了。大秀二秀在书楼前青石广场安排仆人们收拾场地呢。”
马玉莲:“外面冷不冷?芹儿怕不怕?”
李敦英:“我孙子不怕冷,他们摆好,我孙子去了就抓,抓了就走。”
马玉莲:“还是娘想的周到。”
李敦英从荷包中取出一块掌心大小的金锁,佩着长长的金链,那金锁和金链熠熠闪光。
李敦英左手抱着曹雪芹,右手托着金锁,对田凤华:“生雁儿的时候,你爹找江南最好的金匠,用足赤的黄金,做了两个金锁,就想着,孙女一块,孙子一块。这两块金锁从外观上看是一模一样,但金锁内里是一块镶凤,一块镶麒麟。两块金锁各有一个机关能打开,只是从来也没有打开过。”
田凤华:“谢谢娘,请娘给你孙子戴上吧。”
李敦英高兴地把金锁挂在曹雪芹的脖颈上。
宴席结束。
楝亭书楼前青石坪,中午,数百来宾围成一个扇形。
李敦英抱着曹雪芹。田凤华将一件小毛毯铺在紧靠“巧”物的地面上。
李敦英将曹雪芹放在毛毯上,故意将曹雪芹的头和手靠近右侧的官物和富物。
供曹雪芹抓巧的物品也摆成一个扇形。
曹雪芹趴在毛毯上,他的右侧近前摆着缩小仿制的官帽、仿制官印、仿制官服。
向左一点,仍是曹雪芹伸手可及的位置,摆着实物金条、康熙通宝铜钱、银质元宝。
再向左一点,到了曹雪芹的左侧,仍是曹雪芹伸手可及的位置,摆着实物线装书《楝亭集》、毛笔、雪砚。
再向左一点,物品摆放的最左边,仍是曹雪芹伸手可及的位置,摆着缩小仿制的弓、箭、马鞭。
观众们屏息静气。
李敦英蹲在曹雪芹近前,指着右侧的两组“巧”物,鼓励曹雪芹:“孙子,抓,想抓什么抓什么,喜欢什么抓什么,抓到什么都是你的。”
田凤华微笑着静静地看着曹雪芹。
马玉莲揽着曹雪雁凑在曹雪芹近前。
曹雪芹观看眼前的各种物品,好奇地转动着眼珠儿,他不会说话,不会爬,也坐不端正,他顺势趴在毛毯上,看着眼前的物品出神。他不知道这些物品是专为他摆设的,他更不懂这些物品的寓意,他不可能理解这么多人看他“抓巧”的好奇心。
曹寅和总督、巡抚、淮扬盐运使、苏州织造李煦、杭州织造孙文成等江南政要站在李敦英和田凤华身后,神情专注地看着曹雪芹。
曹雪芹趴在毛毯上对着面前的各种物品稚稚地看着,他的目光从官帽组移到金条组,然后移到文具组,然后移到弓马组,又从弓马组移回文具组。
曹雪芹吃力地扭着头,用力向左移动肩部,一点点,一点点,他靠近了书笔砚。围观的人们屏住呼吸。
李敦英指着右边两组物品示意曹雪芹:“孙子,这边的更好。”
曹雪芹毕竟听不懂奶奶的话,他伸出左手,将《楝亭集》揽到面前,用右手抓住书脊,竭尽全力拉到胸前。
观众们窃窃私语。
曹寅满面春风。
曹雪芹再次伸出左手,径直伸向毛笔,轻松地将毛笔抓在手里,将左手缩回,放在右手边。
观众们窃窃私语。
李敦英的神情有几分失望。
田凤华不动声色。
曹雪芹再次伸出左手,径直伸向雪砚。雪砚不大,也不重,但对于刚满百日的曹雪芹则是又大又重。他紧紧抓住雪砚,想拿回面前,但他拿不动。雪砚微微晃动一点,然后稳稳地呆在原地。
曹雪芹用力,雪砚不动。
曹雪芹再用力,雪砚依然不动。
曹雪芹扭头看田凤华和李敦英。
田凤华向曹雪芹点点头。
李敦英兴奋:“用劲,乖孩子,这东西价值连城!”
曹雪芹伸手抓住雪砚,既拉不动,也不忍松手,吭哧吭哧用力。
曹寅跨前一步,伏下身子,抱起孙子,然后用右胳膊抱着孙子,左手捡起雪砚:“孙子,有见识,爷爷的这块砚归你了!这块砚是这些物件中最贵重最宝贝的,我孙子看上了。”
观众中有人私语:
“这孩子,竟然不抓官帽,不抓金银,却抓书笔砚。”
“不读书,怎能做官?”
“曹家的人做官,还用读书?”
“曹老爷爱书如命哎。”
“曹老爷的子侄都不喜欢读书哎。”
“这时候抓什么,长大了未必喜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