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天子一怒(1 / 2)
谢钰先送赵夫人和马冰她们回开封府,略说了两句,就见王河的家人从衙门里出来,阿德在后面送,神色复杂。
“大人,夫人,你们回来啦!”阿德向他们打招呼。
王家人听见,转过身,冲谢钰等人行了一礼。
他们还记得,就是这些人之前去查案子。
马冰小声问阿德,“他们来做什么?”
阿德同样小声回答,“来签订放弃尸骨的文书。”
“真不要了?”马冰诧异道。
阿德点头。
这下,王河是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王家人本来就想让他们随意处置,听说还能对破案有帮助,签字越发顺滑了。
“那孽障一辈子没做什么正经事,又害得差爷们四处奔波,大家跟着担惊受怕,如今好算能有点用,留着吧。”王父这么说。
他曾做过秀才,还开过免费的启蒙班,大半个白石镇的孩童们都曾做过他的学生,一笔字确实是极好的。
王家人上了牛车,慢悠悠往城外走去,死去的人、衙门,还有那些查案子的人们,以及所有真相,都将随着他们的远去被渐渐遗忘。
王河的妻子王香赶车,要出城时忍不住扭头往回看了一眼,眼中诸多情绪闪过,最终又被悉数掩埋。
她扬起鞭子,“驾!”
得谢谢老天。
那日王河又吃醉了酒回来闹事,见实在没有钱可拿,一时闹着要卖孩子,一时又要卖房子。
两位老人不敢想,怎么好好的孩子就变成这般模样?
他们苦口婆心地说了许多话,还希望王河能迷途知返,谁知失去理智的王河竟一把推倒老太太,又死死掐住老爷子的脖子……
王香已经忘了当时是怎么想的了,只记得回过神来时,手里攥着滴血的棒槌,脚下躺着半边身子都是血的丈夫。
空气中迅速弥漫开诡异的腥甜。
王香茫然地看着失去气息的丈夫,又看向从地上爬起来的二老,不知所措。
怎么办?
我杀人了?
然而,两位相互搀扶着从地上爬起来的老人并未在第一时间询问对方的情况,反而都过来安慰她。
“好孩子,别怕。”
若说他们此生最大的不幸,便是生了这个儿子,害人害己;
若说此生最大的幸运和愧疚,就是娶了这个儿媳妇,劳心劳力。
当真比十个儿子还强还贴心。
王母一边掉泪,一边拉着儿媳妇的手,“别怕,别怕……”
她甚至不知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儿媳。
王父弯腰去试了试儿子的鼻息,眼眶微红,牙关紧咬。
他站起身来,空前冷静地分派起任务,“你们都去里屋,照看着孩子,我去借车。”
左右邻居听见这边骤然没了动静,又来借车,隐约猜到几分。
但谁都没有问。
他们选择沉默。
没有一个人说话,男人们带着铁锨、车子和牲口,女人们带着水桶和抹布,沉默而迅速地清理现场。
夜色下,宛如一场诡秘而盛大的仪式。
有邻居说,若留着衣裳发带,难免被衙门的人看破身份,不如剥下来烧了。
又有个邻居提了一个地方,说那里常年少有人去,因为以前曾倒过石灰,几乎寸草不生,是最理想的抛尸地点。
做完这一切之后,天也亮了。
所有人又都像来时那样,沉默而迅速地回家,睡了个久违的安稳觉。
再也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们了。
白石镇重归光明,再次变成那个没有污点的白石镇。
这里是他们世代守护的白石镇,不允许任何人破坏。
这个秘密会被他们吞食入腹,永远烂在肚子里,再也没有见天日的机会……
谢钰面圣时,就发现皇帝的表情很微妙,斜倚在榻上,懒懒掀开眼皮瞅了他一眼,“自己找地方坐。”
过了会儿,内侍总管王中捧着一个托盘进来,看见谢钰后,表情同样微妙。
谢钰下意识低头看了自己的装束,并无不妥。
这主仆两人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王中拿回来的是一盒药膏。
他熟练地挖出一勺抹在托布上,隔着火烤化,又轻轻扇了几下,赶在药膏凝固之前,又没那么烫的时候,按在皇帝额头两侧。
“舅舅的头痛症又犯了么?”谢钰走过去,帮着按起穴位。
皇帝缓缓吐了口气,再开口时,却又带了点难以描述的咬牙切齿。
他仰头向后,没好气地看着这个大外甥,“你们姓谢的就天生来给我添堵!”
谢钰:“?”
等会儿,这附近有几个姓谢的来着?
“哼!”皇帝重重哼了声,又闭上眼睛,“今儿嘴巴倒甜,想说什么?”
谢钰半点不含糊,“田嵩病了,这几日口不择言,喊出许多不好的话,其中多牵扯到先帝和肃亲王,我怀疑……”
皇帝猛地睁开眼,突然伸出手,恶狠狠地戳着桌上的折子,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几乎戳出几个洞。
“你来晚了,另一个姓谢的已经参他了!”
谢钰一抬眼,就见那奏折下面赫然是一个眼熟的名字:
谢显。
哦,亲爹啊。
那没事了。
每个御史心中都有一个记仇的小本本,上面写满了同僚们过去和现在的小辫子,不是不参,时候未到。
或许田嵩的卧室所在的位置太靠大街了些,又或许是他疯狂喊叫的声音太大了,再或者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方法,总之谢显竟然已经知道了田嵩病发、口出胡言乱语,于是就在今天早朝的时候参了一本,说他担任户部尚书期间以权谋私、玩忽职守、陷害同僚,伙同肃亲王蛊惑先帝挥霍国库钱财,中饱私囊,浪费民脂民膏……
洋洋洒洒,一口气罗列出田嵩十六条罪状。
当场朝会上就炸了锅。
田嵩毕竟是先帝在时的重臣,且不说三个亲儿子,便是门生、姻亲也有不少在朝的,当时那些人就差点对谢显大打出手。
谢钰听罢,心中大憾:
来晚了!
皇帝一看他细微的表情变化,就知道这小子心里在想什么,差点给气笑了。
他用力戳着御案,砰砰作响,“你,你们知不知道想要改变先帝在时盖棺定论的东西有多么困难?”
尤其没有确凿的证据就参奏前任重臣,在有心人看来就是落井下石,党同伐异,极其容易引发公愤。
谢钰不做声,明显左耳进右耳出。
天下有什么事是容易做的么?
不过是有没有人,想不想去做罢了。
皇帝气得头疼,赶紧闭上眼睛平复心情,又忍不住老妈子似的絮叨起来:
“不当家不知当家的难处,你们不坐这个位置,根本想象不出一个国家怎么每天都有那么多事情要处理!
这里旱了,那里涝了,东边天崩,西边地裂,就没有个清闲时候……”
谢钰站在皇帝身后,居高临下看着他激动到两条胳膊乱飞,忍不住默默地想,我确实做不到这个位置,所以……也没必要体谅吧?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嘛!
皇帝深深地叹了口气。
叹完之后,感觉整个人都空了半边。
紧接着就是秋收、秋猎、秋闱,再有年下各处官员考核,各国外交使臣来拜,另有出海的事……
手头事情尚且处理不完,这爷俩竟然不知哪根筋脉搭错,非要现在去扒拉过去的事情。
皇帝表示心累。
不是他不想办,而是现在正值用人之际,这一竿子打下去,朝堂必要伤筋动骨,外面必要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