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君昏而臣贤者,何其多也?(1 / 2)
河东之地,淡淡血腥之气,自四面八方而来,无数尸体横陈。
燕军大营中,慕容恪等一众军中高层围坐在一起,面上眼底满是笑意。
概因河东战事比他们预料的还要顺利,颇有一种“我还没有用力,你怎么就倒下的感觉”。
魏军士卒的战斗力并不弱。
魏军士卒射出的箭矢很有力,那些守城的士卒扔出的石头同样势大力沉,盔甲也称得上精良,在小股军队相遇时,士卒的精锐程度也堪称骁勇,貌似一切都没有问题。
但一切正常的外表下,却是魏国的河东战事到如今,一战未胜!
这到底有多不对劲,任谁都能看的出来,为何会如此,只有一句话说,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慕容恪轻咳一声,正要说话,营帐突然被掀起,慕容垂从帐外走进,龙行虎步。
十四岁的少年,身上却满是锋锐之气,见到他走进,营中慕容恪满面笑容,其余人则纷纷低下头,仿佛被那浑身凛冽的杀气刺的眼生疼。
在河东之战的数月中,慕容垂大放光彩,迅速从只能领一支偏师的小将,成长为燕军先锋。
众所周知,先锋通常都是一支军队中最强的,先锋官有冲锋陷阵、斩将夺旗的重责。
慕容垂能力压一众燕国胡汉大将,拿到这个殊荣,就是因为他战功卓著,让人不得不服。
不仅仅是擅长小规模军队的指挥,他还颇有大局观,能参赞军务。
几乎所有大战的谋划都有他的建言,这幅场景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到当初慕容恪在燕国军的异军突起。
慕容恪短短数年就成为响彻天下的战神,于是慕容垂借着慕容恪珠玉在前的威势,愈发让人不敢直视。
之前慕容恪派慕容垂沿着汾水一路北上攻击河东的各县,他则一路南下进攻,既是补充军用,又是打击魏国军队的互相配合。
没想到慕容垂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见到慕容垂手中提着一个正在往外渗血的包裹,就知道慕容垂肯定是有惊喜在等着自己,于是给他垫话问道:“七弟,竟然这么快就返回?”
慕容垂走进营中,脸上带着振奋,直接单膝跪在地上,将手中用布包着的血淋淋的头颅直接扔在地上,抱拳行礼,而后直接说道:“兄长,弟弟给你送礼物来了,这是魏国来救援河东的大将,汾阳侯曹导,他是魏国的辅政大臣,带着三万大军而来,被弟弟知晓,而后在汾水西一战击溃,一路追杀八十多里,杀了个血流成河,斩首超过两万,取下了曹导的首级,我军伤亡,不过两千余人而已。”
慕容恪整个人都呆住了,不仅仅是他,营中所有人都是同样的表情,慕容垂带着五千骑兵、三千步卒北上,遭遇曹军三万人,竟然能取得这样的大胜。
慕容恪可是刚说过,魏国士卒的战斗力并不差,只是主帅无能而已,但这种无能是相对于慕容恪的,而且是大兵团上的无能,不是小规模战斗无能。
慕容恪在短暂的呆愣后,立刻昂首大笑起来,他上前将慕容垂拉起来,坐在上首位上,先是仔细打量了一番慕容垂有没有受伤,见到没有什么伤痕,这才笑着问道:“好小子,兄长真是没有看错你,为兄这大燕战神的称号,看来以后就是伱小子的了。
说说,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有这么大的战果,那关中来援的军队,你又是怎么交战起来的?”
慕容垂兴高采烈的说道:“兄长,弟弟按照你的命令,率领着八千儿郎一路往北走,所向睥睨,那些各个县城中试图向南去救援的军队都被击溃。
于是他们开始固守城池,我知道自己人少,不能强攻大城,于是绕过那些坚城,攻克那些小城,就食于敌,在河东北部一通大扰,又布下陷阱,让他们袭扰我的粮队,我则率领军队去攻击这些出城的军队。
在交战时,我抓住了一个魏国的细作,严刑逼供下,知道了魏国来援的军队将要经过的路线,又多方求证,证明是真的,而后我就在那里设伏。
我知道大军突袭不可能,于是将大部分军队都安置在撤退的道路上。
果然魏国军队出现,我静静地等待着他们人困马乏,开始行军修整的时候,突然率领一千精骑杀出,魏军虽然三十倍于我,但不过是待宰的猪羊而已。”
听到这里,众人就已经震惊莫名了,一千人冲三万人的大营,单纯的劫营还算是正常,但真的想要打下来,最重要的不是晚上,而是白天,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慕容恪微微一笑,故意为其他人问道:“七弟,一千人敢冲三万人的大营,还不是夜间,你就不担心被反杀吗?”
慕容垂朗声一笑道:“若是夜间劫营,魏军定然防备森严,又有多少人能劫营成功,弟弟我不会去赌魏国将军是个完全不通军事的废物。
之所以敢选在白日,是因为弟弟早就考察过那一块的地形,西边是丘陵,东边是河流,在那个时间段经常会升起雾气,有这些雾气在,效果和晚上是差不多的,完全可以杀魏军一个措手不及,结果最后果真不出我所料。”
慕容恪环视周围一圈笑道:“你们可明白了?
这就是普通将领和常胜将军的区别,我这七弟虽然还小,但已然成就大器,此番河东战罢,以后我大燕征战之事,就可以交予他了。
七弟,你继续说。”
众人对慕容恪的言语都很是信服,军中最是信服有实力的人,慕容垂的战绩就摆在那里,从第一次参加战争,无论是大战小战,就没有一场失败过。
这是一个就连慕容恪都没有达到过的成就,慕容恪是输过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仗的。
慕容垂从小就崇拜慕容恪,现在得到慕容恪的认可,不知道有多振奋,又接着道:“我大燕儿郎神兵天降,魏军仓皇逃窜,我在后面一路追杀。
然后他们就钻进了我布置的陷阱中,我让军士在山中燃起大火,又让战马拖着树枝来回奔跑,扬起无数的尘土,伪造出大军无数的感觉,太阳也渐渐西垂。
魏军惊慌到了完全没有丝毫斗志的程度,几乎没有什么抵抗就成批成批的死去。
兄长。
这些人中,至少有数千精锐甲兵,我事后在魏军营中见到,其中有魏国禁卫的大量标志,还有虎豹骑的一营,这一批军队是魏国精锐!”
禁卫、虎豹骑!
这两个词一出,营中又是一阵,魏国禁卫暂且不论,毕竟魏国皇帝已经许久不曾御驾亲征,但是虎豹骑从始至终都是魏国最精锐的军队。
在魏国在长安建都后,所选择的就是六郡良家子,完全按照先汉时的羽林卫规制所建立,虽然天楚和承洛这些大郡就已经被改名的改名,撤换的撤换,但传统的六郡范围还是存在的。
这下就连慕容恪也有些坐不住了,在又问了慕容垂几个问题,比如斩首的数量后,他猛然间意识到,这一战就算是不攻下河东,成果也远远超过想象。
他望向军法官沉声肃容道:“你立刻写一封战报到蓟城,向陛下和太后报喜,同时请下旨意,为慕容垂及其麾下封赏,振奋全军士气,为慕容垂请封河东王,速速去。”
军法官一振,见到慕容恪表情,连忙急匆匆离开,慕容垂有些愣神的问道:“兄长,怎么现在就?”
他还记得慕容恪说过,要在彻底击败魏国,打下关中后,给他封在关中,怎么现在就要先封在河东?
他的功劳虽然大,但提前封赏,以后肯定是有影响的,慕容恪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帐中都是慕容恪的亲信,都是太原王府的幕僚,以慕容恪的地位,当然是开府的,他也不避讳,直接对慕容垂说道:“你这一战,让为兄意识到了一些事情。
首先就是你拿到的魏军消息这件事,很诡异,如果是一两个人知道大军行进,为兄认为是正常的,但你又抓了几个人,都知道,这不正常,这么重大的军机要事,怎么可能传得到处都是?
这只能说明,这是有人故意传给你的,这个人不是我们的细作,也不可能是其他国家的细作,最有可能就是魏国中的大人物。
为兄猜测,极有可能就是曹承嗣!”
军事上慕容垂是个强者,但阴谋诡计上,他就有些转不过弯来了,疑惑问道:“兄长,魏国中的大人物为什么要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呢?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慕容恪轻声道:“好处就是能够除掉曹导这个政敌,至于亲者痛、仇者快这个俗语是怎么出现的?
就是因为这种事在历史上层出不穷,就是因为这种事屡见不鲜,太多了根本就数不过来,那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甚至都可以出卖,甚至就连国家都可以直接卖掉。
战国末年,齐国贵族直接投降秦国,这种事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吗?
七弟,你一定要记住,不要用自己这个正常人的思维去思考那些人的所作所为,这会对你形成束缚。
况且,主使者大概只是想要给曹导添堵,让他不要那么顺利的得到胜利,或者让他经历一些失败,但他万万没想到,曹导会遇到你这个天生的战神,直接一战打没了那么精锐的一支军队。
可谓是人算不如天算,机关算尽太聪明,反倒误了国家大事。”
慕容垂闻言恍然,慕容恪又道:“从这件事上,就能够看到魏国中的倾轧的确是特别严重,这对我大燕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我们有机会能够挑起魏国中的内斗。
再加上魏国精锐刚刚遭遇了大损失,如果我们能够将魏国精锐全部覆灭在河东中,我大燕极有可能,可以直接越过黄河,进攻关中。
如果我们能够得到魏国贵族的带路,甚至于直接攻灭魏国,也不无可能,面对这种巨大的机会,为兄怎么能不改变计划呢?
将你封在河东,夺取河东后,这里就是我大燕进攻关中的根基之地所在,你就是攻取关中的主帅,你说这计划该不该改变?”
慕容恪这番话说的众人热血沸腾,那一副美妙的前景,简直让人心潮澎湃,更别说作为这个计划的主要成员,慕容垂。
他是这个计划的主角,天大的重担压在他的肩头,但是天大的荣耀也在等着他,他忍不住摩挲起腰间的利剑,一股凛然的杀气已经从他的身上升起。
“但是册封的圣旨必须要经过陛下和太后的同意,这很难通过,他们对殿下一向都有偏见。”
从帐中末尾传来了一道声音,那是一个文士,见到众人望过来,文士继续说道:“陛下和太后最可能做的,是改封大元帅您为河东郡王。”
帐中沉默,慕容垂握紧了剑柄,慕容恪捏住了慕容垂的手腕,而后摇了摇头,魏国中倾轧严重,燕国中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只不过是自己大权在握,而魏国还没有走到这一步,出现一个可以掌握一切的人而已。
……
燕军趁着魏国首批援军大败,新的援军还没有到来的时间,猛攻河东诸县,各大县城都相继陷落,河东的失守在大部分人看来都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魏国朝堂收到了曹导全军覆灭的消息,这个毁灭性的宛如最严寒的北风拂过只穿着单衣的人群,将魏国所有人都震惊的不浅。
包括始作俑者曹承嗣。
慕容恪的猜测没有错,这件事的确是曹承嗣做的没错,但他绝对不会想到,三万大军会全军覆灭,那其中可是有数千甲士的,那是魏国最精锐的军队。
居然就这么没了,曹承嗣也觉得有些慌张莫名了。
大朝会,朝廷之上,面对着满朝文武,曹承嗣大声道:“曹导无能,丧军败国!
真是我曹氏的耻辱,此战失败,就是那曹导刚愎自用,明明无甚能力,却自傲自大,结果导致了这一场大败,可怜我大魏的将士啊,白白死在了河东那片土地上。”
无论如何,先将这口锅甩出去再说,曹承嗣做的手脚很干净。
而且不得不说,曹导三万人没打过慕容垂一千人,还被追着杀,还逃到包围埋伏圈里面,一环接着一环的中计,这的确是曹导自己有问题,全军覆灭的锅他逃不了干系,和曹承嗣五五分锅没问题。
现在曹承嗣大义凛然的活着,曹导已经死了,说不了话,他的儿子和属下,要么死在了那一场大祸中,要么就被曹承嗣批的根本抬不起头来。
魏国太后等到曹承嗣说完后,还是稳不住心态,带着慌张的问道:“诸卿,如今我大军在河东覆灭,河洛守军正与梁国交战,河东大军节节败退,为之奈何啊?
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燕国夺取我河东之地吗?
失去了河东,燕军岂不是就要隔着黄河与我三辅相望,那长安岂不是时刻处于燕人的铁蹄之下了?”
这倒是魏国太后有些杞人忧天了,就算是丢掉河东,关中还不至于那么简单就被攻陷,光是粮道的问题就不容易解决,在没有水路运输的情况下,粮草每向前运输百里,所需要耗费的资源就会翻几倍。
万里之遥的粮草供给,甚至可能十成的粮草在路上就被吃掉了九成九,汉武帝当初打匈奴,号称黄金铺路打赢的战争,绝不是一句虚言。
若是这么容易就能攻克关中,那慕容恪就不至于还要让慕容垂先镇守河东,再缓缓图之了,不过如果汾水之战这样的战争再来两三次,彻底打掉魏国所有的可战之力后,那即便是慕容恪这种求稳的人,恐怕也会寻求一战灭掉魏国了。
眼见朝堂上有些混乱,曹承嗣站出来朗声道:“太后不必太过担忧,曹导无能却不代表我大魏其他人都无能,他大军虽然全军覆灭,我大魏还有另外一支军队,幸好臣早就有担忧之心,没有将军队全部交予他一人。
现在还有我大魏还有另外一支主力,有将近一万披甲的精锐正前往河东,还有数万辅兵随同前往,这么强大的力量,一定能够守住河东,绝不会让燕国有进入关中的危险。
太后,我大魏关中天险,四塞之国,乃是天下最安稳的所在。
当初战国时,诸国一同进攻秦国尚且不能攻入,现在区区一个燕国,不必担忧,没人能攻进我大魏关中。”
魏国太后,一介深宫女流之辈,也不是吕后那种能执掌天下的政治家,在这个时候,只能相信曹承嗣,而且曹承嗣说的信誓旦旦,条理分明,有理有据,不得不信服,另外一支军队的存在,也让不少人渐渐放下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