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节 奸臣(1 / 2)
一
我在黄花梨木做的床上醒来,随口唤了声,外面五个丫鬟齐齐走进来伺候我穿衣洗漱。
镜中人柳叶眉弯弯,一双眼睛乌黑透亮,鼻子小而挺,唇瓣微粉。我把玩着镜子,这面镜子光滑明亮,是舶来品,比一般的铜镜要清楚得多,是爹爹新给我的玩具。
「小姐真漂亮。」
「油嘴滑舌。」
「哪有,奴婢说的是实话。」
我的样貌继承了爹爹所有好看的地方,至于娘亲,我出生时她便死了。爹爹生得风流倜傥,一把年纪还勾得外面的小姑娘春心萌动。
人都爱美好的事物,爹爹的样貌让他在朝堂上的路微微顺些,至少在一群老头子中,皇帝看他顺眼得多。
「小姐,今日我看见老爷派人送东西去新科状元家,这是为何?那状元不是一直针对老爷吗,听说他还在朝廷上诋毁老爷呢。」
「有些事你不知道,莫要多嘴。」
「知道啦,我就跟小姐偷偷说两句。」
我爹权倾朝野,美中不足的是,他是个奸臣。很多人都知道这一点,不过那又怎么样?这对我来说是件好事。
出门去,外面种满各色的花,此时开得正艳。走在回廊上,假山上的水流声清脆悦耳。
「水水,你在这啊,真巧,我正准备去找你呢,尝尝我新做的糕点。」
我接过糕点,看也没看一眼顺手扔到池塘里,鱼儿顿时蜂拥而上,享受这顿美餐。
「注意你的身份。」
「好、好的,宋大小姐。」
我不再停留,径直穿过回廊。一个新进门的妾室而已,没必要理会,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昨日秦修文派人来退亲,我便邀他来府上说个清楚。
秦修文是当今太子,皇帝只有三个孩子,其他两个一个是女儿,另一个是还在苦于学字的五岁小儿,如果不出太大的问题,他会顺利继承皇位。只要......他不那么蠢。
二
大厅挂着字画,摆件素雅精致,我坐在位置上吹了吹手中茶水,茶香弥漫。
「你迟了。」
我勾勾嘴角,「为何要退亲?」
他长相更偏虞贵妃,精致秀丽又不带一丝女气。我漫无边际地想着,忽然看到指甲上鲜红的蔻丹有条划痕,等会要重染一遍才行。
「我有喜欢的女子,正妻的位置是她的,如果你愿做侧室,我可以不退亲。」
我没忍住笑了,我爹宋期在朝廷上可一手遮天,我宋水是宋府唯一的嫡女,秦修文哪来的底气说出这些话?
「她是谁?」
我喝了一口茶,这茶有些涩口,不够香,采办茶叶的管事可以换一个了。
「你要做什么?」
「你急什么?我不做什么,就想看看是哪样的天仙引得我未婚夫竟要舍下我,让她做大。」
日子这么无聊,找点乐子也好。秦修文犯蠢倒是让我有点头疼,花了大心思让人养废他,不是养蠢他。现在这一根筋的傻样是迫不及待要与心上人双宿双飞,浪迹天涯了吗?
「我不会告诉你的。」
「小姐,口脂花了。」春芽在我耳边小声道。
「好,我知道了。太子,我还有事,慢走不送。」
「你......」
后面的话我没听见,不过我也没兴趣听,先让我补好妆容再去看看是谁勾走了小狗的魂。
三
我坐在池塘边上,春芽同我说着收集来的情报。
「小姐,这几日太子与平民女子吴芷兰交往甚笃。」
「吴芷兰?」
「是,她家境贫寒,她爹常年酗酒,据说她上个月病得快死了,不知怎么的又活过来了,还烧得一手好菜。
她到醉仙楼做饭挣钱,这个月来醉仙楼的生意蒸蒸日上。太子去吃饭时撞上她,闹了一通后竟然生出其他心思,几日来频繁进出醉仙楼。
为了哄吴芷兰高兴,太子还买下一家商铺给她开自己的饭馆。放出话说要做什么火锅,总之是新菜式。」
「知道了。你去武叔那里拿点东西,太子最近过于有些闹腾。」
「是。」
池塘里的荷花开得绚烂的时期已经过去,我派人摘下一朵,抓在手里轻轻把玩。新菜式?这回我倒是真的有些上心,反正待着也是待着,不如去尝尝也好。
我还没动身,一个身影挡在我面前。
「水水,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新姨娘紧紧抓着我的手,眼睛直直盯着我,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
我不做声,就这样看着她。新姨娘把手放下,声音里带着哀求,「很重要的事,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的。」
我挥挥手,下人们退开。
「给你半炷香时间。」
「其实你是我亲妹妹!」
「......哦?是么?你抖什么?」
「真的,是真的,你别这样看我,我瘆得慌。
你听我说,当初我们娘是给宋夫人接生的稳婆,那时娘刚生你不久,为了这笔大单子,月子都没坐就到宋家来。
宋夫人生产那天,宫里办晚宴,宋太保进了宫。孩子生下来后,当时的二姨娘买通娘和其他丫鬟,把真正的宋家女儿让娘拿去扔了。
娘不忍心,把孩子放到西街一户家门口前。我们家三个孩子,除了我你还有一个亲哥哥,根本供养不起,加上害怕事情败露,娘便把你抱过去。
娘回去的时候宋太保正好回来,娘举发二姨娘,把二姨娘买通稳婆和丫鬟的事告诉宋太保并隐瞒你的身份。后来二姨娘被赐死,你也住进宋家。
现在爹死了,要债的纷纷上门,家里你哥哥还要读书,娘想来找你,但是根本进不来。
结果我来找你时正好被宋太保看见,我嫁进来一方面是拿钱解燃眉之急,另一方面也是来为了和你相认。
原先看你过得好,我没想与你相认,但是你哥哥读书要花钱,现在家里实在凑不出来。我的月钱根本不够,没办法只好来找你。」
新姨娘长相妖媚,是个美人,不然也入不了我爹爹的眼。
我手里的糕点已经全部扔进水里,鱼群堆积在一起,只为争夺那一点点食物。
「你空口白牙,我便要相信吗?」
「我没骗你,娘说过,你胸口有一颗红痣!」
我愣住,眼珠颤动,停顿片刻,眼眶酝酿出泪花,「难道你真的是我姐姐?」
新姨娘抱着我小声啜泣,「妹妹,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我从怀里拿出银子塞给她,「家里一定很缺钱吧?我现在手里没有太多现钱,你先拿这点去,晚点我再找给你。」
她连连点头,泪珠从眼睛里滑落,哭得情深意切。我看着她远去,眼里泪花消退,靠在椅子上懒懒地朝丫鬟招手。
「夏枝。」
「在。」
「跟着她,找到稳婆,带回来看好。」
「是。」
我整理好身上的衣服,漫步走在小路上。若不是新姨娘费了我点时间,估计我已经在醉仙楼了。
真是迫不及待要与秦修文的心上人相见啊。在鬼门关前走一趟,醒来后突然开窍懂得厨艺,这件事可比我的事有趣多了。
不知吴芷兰做的莲子粥味道怎么样,如果味道可以就留着,如果难吃……那便没有太多存在的必要。
四
醉仙楼是长安最富盛名的酒楼,不少达官贵人下馆子常来此处。饭菜精致,价格高昂,平民百姓根本吃不起,这也意味着厨子手艺顶尖。
我走到门口,店小二过来带我去到包间。我很少吃外面的东西,来得最多的便是这醉仙楼。
「宋大小姐,今日吃点什么?」
「你们来了个新厨子?」
「看来新厨子名气是越来越大了,连您也知道。这新来的厨子手艺一绝,做的都是没见过的菜式,您尝一尝?」
「不必,让她给我做碗莲子粥,亲自端上来。」
「好嘞。」
莲子粥口感绵密,清甜在我嘴里环绕。我看着吴芷兰,样貌周正,一双眼睛水灵剔透,充满活力。
「你看上去有些不满。」
她抬头与我对视,「我只是个厨子,没什么好看的,要是喜欢我做的东西就多吃点,没必要把我喊来,我又不是猴子。」
她的语气很冲,很久没有人和我这么说话了,真是新鲜,太子莫不是就是被这份新鲜迷了眼?
掌柜扯她的袖子,她把头低下,脸上依旧是带着些许怒气。
「下去吧。」
她离开时似乎翻了个白眼,身板挺得很直,走路带风,带着独有的朝气,像一棵生机勃勃的杂草。
我吃下一口莲子粥,伸手接过春芽递来的手帕,轻擦嘴角。
「听说你的新厨子留不久,看来醉仙楼百年第一店的名头岌岌可危啊。」
掌柜低着头,回答得很谨慎:「长江后浪推前浪,长安那么多人才,醉仙楼有一天被超过也不奇怪。」
「呵呵,早和晚还是有区别的。这碗莲子粥有些苦,春芽,我们走吧。」
当晚,我正挑选布料,为三天后的中秋宴做准备。手下的料子柔滑,我挨个看遍,最后挑了匹红色的布。
「小姐,外面都在传醉仙楼新来的厨子被赶走了,原因是有一位大官吃厨子做的饭,竟然当场吐出来。」
「太子今日如何?」
「拉着吴芷兰,说要同醉仙楼理论,被拦下来了。」
「稳婆找到了吗?」
夏枝答:「新姨娘和稳婆已经关在府里,但新姨娘的弟弟还没找到。」
「去找。」
「是。」
次日一早,我被爹爹叫到书房,书房里整整齐齐放满书籍,墨香飘浮在空中。
我恭敬站着,「爹爹。」他答:「嗯。事情我都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做?」
「太子那边没有任何问题,但是新姨娘的事,爹爹想怎么做?」
「在朝为官,名誉最是重要,有时候名声能杀死人。」
「女儿知道了。」
「回去吧。」
「是。」
下午,我听说太子病了,病得不重,大夫说是风寒,作为未来的太子妃,我有必要去探望一番。
马车停在太子府门口,我刚下马车就看见门口的守卫在和一个小姑娘争执。见到我,守卫朝我行礼。
我问道:「她是谁?」
守卫答:「不知道,就吵着要见太子。」
「我叫吴芷兰,是秦修文的朋友,他生病了我来看看他,还带了鸡汤呢。你就是宋水,秦修文的未婚妻?」
守卫呵斥道:「放肆,你怎敢直呼太子和宋大小姐的名字!」
守卫拔出刀指向吴芷兰,吴芷兰面上并无恐惧,「你敢伤我,我就去告诉秦修文!」
「你……」
「无妨,一个姑娘而已,若是太子的朋友,见见太子也没事。」
守卫犹豫,最后还是应下。
吴芷兰似乎很得意,她一直这么肆无忌惮吗?
她朝我说道:「守卫真是太讨厌了,你人还不错,上次在醉仙楼我还以为你也是爱欺负人的娇娇大小姐,错怪你了,我向你道歉。」
「没关系,我听太子说过你,他还说要你做正妻,我为侧室。」
吴芷兰先是愣住,红着脸说道:「我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才不要做什么正妻。」
「可他是太子,以后会有很多妃子。」
「那我就不嫁……呸呸呸,我又不喜欢他,关我什么事,我跟你说不明白,你们这些女人整天为一个男人勾心斗角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像我这样在事业上努力。」
「你很有趣。」
「因为我和你不一样。」
是不一样,我跟她一样大,却没有她这么蠢。
秦修文和吴芷兰,一个天真一个烂漫,还真挺配。既然秦修文为了他的爱情要我退位,那我便帮他一把。
五
大堂宽敞雅致,我坐在椅子上,下人端来茶水,上好的龙凤团茶清香扑鼻,浅酌一口,回味甘甜。
吴芷兰靠着椅背,大口喝着茶水却被烫到舌头,正吐着舌尖呼气。
我手里拿着茶杯,问道:「渴了?」
她摇头:「还好,我没想到这么烫。」
「茶总要细品才能尝出其中滋味。」
「都是水,除了香一点苦一点也没什么特别的,不就是用来喝吗?」
我轻笑:「说的是,这龙凤团茶就算是贡茶,再珍贵稀有也是解渴之物。」
「贡茶?」她看上去有些吃惊,「就是只供皇帝喝的茶?那岂不是很贵?」
「慎言,我知你不爱俗礼,在我面前说说就罢了,见到其他人要尊称皇上。」
「知道了知道了,真麻烦。」
大堂安静下来,吴芷兰小口喝着茶水。
我着实想不明白,秦修文到底怎么看上的吴芷兰,先不说她的身份,就凭她的举止成为太子妃后定会惹来不少麻烦,爱情真是使人盲目啊。
秦修文咳嗽着从外面跑进来,面色蜡黄,直直走向吴芷兰面前,「芷兰,你没事吧?你怎么来看我了?」
吴芷兰把鸡汤递给秦修文,「我听说你病了,来给你送鸡汤,你家护卫还不让我进来。」
「什么?我这就去把他赶出太子府。」
他们身上弥漫的甜腻气息让我的眼睛感到有些不适,我今日不是来看他们互诉衷肠的。
「太子,这做法不妥,你想让天下人对你寒心吗?」
秦修文像是才看见我般,皱着眉头道:「你怎么也来了?这不妥那不妥,你除了会教训我之外还会什么?芷兰,宋水没有欺负你吧?咳咳咳。」
吴芷兰摇头:「你没事吧。」
「没事,我很好,看见你之后就更好了。」
我实在是腻歪,打断他们的对话,「太子,你真要退亲?」
「当然,我的正妻只能是芷兰!」
吴芷兰耳根泛红,「我才不喜欢你!」
今日在这里待得够久了,我站起来,提醒秦修文一句:「退亲的事,不是由你来决定的。两日后的中秋宴,记得穿红色的衣服。」
走出太子府,我感觉呼吸都顺畅了许多。今日秦修文的表现让我有个新想法,也许这颗不听话的棋子还能再利用利用。
两天时间一晃而过,我穿上精致的大红衣服,化着无可挑剔的妆容,坐上马车赶往皇宫。
今日的中秋宴是为皇帝特意举办,皇帝年轻时落下病根,现在身体大不如前,皇后便提议让大臣带着家眷来宫里一起过中秋,好冲散病气。
我坐在一群女眷之中,含笑应答她们的问题,在人群中我看到了吴芷兰,还有一身墨绿的秦修文。
秦修文带着吴芷兰品尝糕点,吴芷兰的表情时而惊讶时而欣喜。旁边的官家小姐注意到我的视线,她看过去,而后问道:「太子身边是什么人?」
众人纷纷看去。
「没见过她,是哪家小姐?」
「我也不知,她怎么跟在太子身后?」
我整理好风吹乱的发丝,浅笑道:「那是太子新认识的朋友,他们关系不错。」
众女眷们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不需要我多说,她们已经知道要怎么做。
看啊,这就是权力的美妙,美妙到我不允许有任何的绊脚石出现在路上。
皇帝和皇后来到宴会上,皇帝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不知还能撑到几时,威严但略显中气不足的声音响起,众人落座。
宴席上,吴芷兰坐在角落,她是临时被秦修文带过来,宴会里没有她的位置。
吃到一半时,多数大臣已微醺。皇帝和大臣互诉衷肠一番之后便开始让大臣家中女儿表演节目。
这是每次宴会上固有的节目,目的就是让在场还未成亲的青年才俊挑选中意的妻子。女子在这个世道便是如此卑微,只能等待男人的挑选。
我自然是不用上场,作为未来的太子妃,我不需要做这些事来博人眼球。
已有五六个女子表演完诗词歌舞,坐我旁边的女子刚跳完一支舞,正受着皇帝随意且敷衍的夸奖。
皇帝说要给她赏赐,她却道:「臣女能不能把皇上的赏赐换成其他东西?」
「哦?你想换什么?」
女眷指向吴芷兰,「臣女想邀请这位女子上来表演,不知可否?」
我嘴角微勾,先前上场的几名女子皆是拿出最顶尖的水平,次等一些的还未上场。无论吴芷兰做什么,都会被衬得低等。
秦修文啊秦修文,我希望你的爱够坚定,快来帮一把你的心上人吧,然后好戏才能开场啊。
六
皇帝看向吴芷兰,说道:「这还得问问人家小姑娘,小姑娘,林家小女邀你上来表演,你可愿意?」
吴芷兰还没有回答,秦修文便站起来说道:「父皇,这位是我的朋友,她什么也不会,还请林姑娘不要为难。」
秦修文低头说话时,还微微侧头瞪了我一眼,难不成他以为是我指使的?
我朝他笑笑,做了个「太子妃」的嘴型,他瞪大眼睛望着我,竟连皇帝的问话都没听见。
吴芷兰突然站起,走到人群中间朝皇帝施了个不伦不类的礼,面上不见任何窘迫。
她道:「民女吴芷兰,接受林小姐的挑战,但是民女不会诗词歌赋,请皇上赐民女一个大萝卜和一把小刀。」
皇帝问道:「你要这些做什么?」
吴芷兰展颜一笑,「等我做好再呈给皇上看。」
秦修文在一旁朝吴芷兰使眼色,吴芷兰直接说道:「谢谢太子的好意,民女也有绝技要表演。」
萝卜被小太监呈上来,吴芷兰拿起萝卜和刀,在萝卜上刻画着什么。
秦修文退到一旁,望着我似有话要说。我端起茶杯,朝他盈盈一笑,茶水太满,不经意间洒落,湿了裙角,我离开宴席去换身衣服。
我刚走到门外的小路,秦修文便叫住了我。
「你要做什么?」
「我要太子妃的身份。」
「你身为太保之女竟如此势利,谁娶了你简直是无妄之灾。」
「那你是铁了心要退亲?」
「是,我这就去跟父皇说,你要想嫁给我,唯一的选择便是当侧妃!」
秦修文气冲冲走远,我随手摘下路边的芍药,拿在手里端详。假山后走出一个人影,他气质内敛,宛如一个文弱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