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节 春日遥(1 / 2)
我爹造反了,我成了天底下最尊贵的嫡公主。
可好巧不巧,我的上个身份是前朝皇后,肚子里还怀着个前朝余孽。
我爹站在我身前,递给我一碗汤药。
「姝儿,流掉这个孽种,你还是朕的掌中明珠。」
我是当朝皇后。
但我爹造反了。
我摇身一变,成了当朝嫡长公主。
究竟是皇后身份尊贵,还是长公主的身份尊贵,我比较了半天也没想明白。
我爹上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送我一份大礼。
我还没来得及假装感动,跟我爹走一遍互相推辞官方程序。
我爹发了话。
「姝儿,流掉这个孽种,你还是朕的掌中明珠。」
我冲我爹扬唇一笑:「爹,这孩子是我奸夫的。」
我爹半信半疑。
我命人传来金吾卫。
身着玄色鱼尾服的隽秀男人觐至殿前。
我爹见了他,连语气都和蔼了几分:「褚郎,你同姝儿?」
我情意绵绵的看向我的情郎,眸中水光荡漾:「坏事都被你做了,怎么,怕我爹罚你?」
褚枳是我的初恋。
我知道他不会不帮我,因为他负了我。
我看着褚枳那两张薄唇上下一合,答:「却有首尾。」
我被「荣养」在了宫中。
我娘死的早,我爹草草的给她追封了个孝贤皇后,而后便忙着安排他那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去了。
这个为嫔,那个晋妃,位分最高的是二公主的生母小季氏,我爹命小太监拟旨,亲自宣旨封了怜贵妃。
中宫无后,贵妃暂代凤印,统领六宫。
翌日,怜贵妃派人宣我觐见。
宣旨的小太监说,她要向我这位曾经的光烈皇后,请教后宫诸事。
怜贵妃住在我曾经的寝宫「钟粹宫」。
宫变不过瞬时之间,殿内的布置还未来得及撤下,我那些值钱的珠宝玉器还未来得及收拾,就被小季氏通通笑纳。
小季氏锦衣华服,坐于上位,云鬓花颜带着笑意,冲我招了招手。
「快让我来看看。」
她长长的护甲划过我的脸蛋,像是在看我,又像是透着我在看谁。
「好孩子,苦了你了。」
小季氏叹了口气,将我拥入怀里,疼惜无比。
小季氏是我娘亲的庶妹。
她们两之间的故事说来话长,我就先不说了。
后宫一下子热闹起来,前朝的阴霾血腥逐渐散去。
夜深人静,我爹差人秘密宣我觐见。
他着帝王华服,金秀的五爪金龙秀的精致秀气,刺得我眼睛一疼。
穿它的人,应当是位清峻隽永的君子。
可惜君子死了,衣服落在了我爹这莽汉手里。
我爹声音带着森然的凉气。
「姝儿,前朝宝藏,你当真不知道在哪?」
我爹坐在那张明黄色的龙椅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其实皇后本没有封号,只有死后才会追封。
所以你看,从一开始,我爹就没想留我活路,他连谥号都替我想好了。
什么父女情分,这份宝藏,才是我爹留下我的理由。
殿内的大理石寒意刺骨,我跪在地上,骨子里都钻进了凉气。
我眼中泪光盈盈,脸上摆满了不知所措,云里雾里。
我爹冰冷的目光在我身上打量着。
良久,才命内侍扶我起身。
兴许是我演的太逼真,亦或是宝藏还没找到。
我爹暂且被我糊弄了过去。
新朝初立,世家新臣一拨事接着一拨事。
我爹没空管我,替我留了些喘息的余地。
哦,宝藏?
我当然知道。
那是景皇逝世前,靠在我怀中,一字一句的告诉我的秘密。
就藏在「钟粹宫」的暗道里。
小季氏时常宣我去「钟粹宫」陪她处理后宫诸事。
去得多了,总有几次会碰上燕明霞。
燕明霞是我的庶妹,小季氏的亲生女儿。
我听小宫女说,她被封为了昭阳公主,在宫中风头无二。
不过也没关系。
始终是矮我这个嫡长公主一头。
我发现燕明霞也并非风头无二。
起码她见了我,倒是如往日一般咬牙切齿。我笑眯眯同她打了招呼。
她看上去却不是很开心。
奇怪,总不是看我还活着不高兴吧
我的好妹妹可能是真的不太喜欢我。
她估计想看我失态,嘴里的话像是淬了毒。
「姐姐好狠的心,为了献媚于父皇,苟活于世,居然亲自手刃自己的夫君。」
我大为惊奇,看着她,疑惑道:「既为我亲手所刃,死在自己最爱女人的怀中,想必他在天之灵,也得安息吧。」
她被我的厚颜无耻给彻底打倒了。
燕明霞不喜欢我,我自然也没让她好过。
她喜欢褚枳,我便同她说:「本宫同褚郎旧情复燃,暗度陈仓,如今已经珠胎暗结,不久,本宫便要请父皇赐婚。」
我好妹妹的脸色可真精彩。
的确是我杀的先皇。
先皇是个什么人呢
纯善和雅,君子如玉。
我长于武臣之家,自幼见得都是粗狂外放的莽汉,喜欢的也是褚枳那样凉薄秀美的男儿。
先皇跟我见过的任何一个男儿都不一样。
其实我胡闹惯了,根本担不起皇后之位。
可燕家需要一个皇后,而皇后之位,必须是嫡女才能当之。
我让褚枳带我走。
那夜雨很大,我没等来褚枳,倒是等来了我爹的一个大嘴巴子。
我怀着对褚枳的恨意进了宫。
大婚那日,我着凤冠霞帔,连锦鞋上的明珠都大的吓人。
一步步走过九十九层台阶,与一个陌生男人上拜天下,下授群臣。
盖头一揭开,我红着眼撞进了一双温润如玉的眸中。
我怕他笑我,故意冷着一张脸。
但周怀瑜没笑我,只是温声问我:「有人让你受委屈了吗?」
周怀瑜就是先皇。
他是皇帝,我不能直呼他名讳,他便把自己表字告诉我。
怀瑜
握瑾怀瑜。
我喜欢拳脚功夫,只是粗通文墨,根本就搞不明白皇后那一摊子的事。
他便每日下朝后,教我读史明鉴,授我礼乐诗书,为我弯腰画眉。
他是个好人,这叫我更难过了。
我抹了抹泪,然后同他说:「可我心底已经有人啦。」
我心里有人,他知道后,反过来宽慰我。
我觉得他是一个大傻子。
傻到连临死之前,都怕我不忍。
亲自握着我的手,将刀锋递进他的胸口。
我喜欢舞刀弄剑,可宫中禁刀甲,他便特地差人寻了这炳奢华至极的宝石短匕赠我。
镶着璀璨宝石的利刃刀锋轻而易举的划开衣裳抵至皮肉。
他笑意一如既往温软,被血染的温热的大掌紧紧握着我的手,「活下去,梓潼。」
我握着那把短匕,软的不成样子的手,颤抖着一点点插了下去。
情势所逼,不得已而已。
我亲眼见周怀瑜在我怀中断了气。
那双曾予我温情的大掌,此刻无力的垂了下来。
仿佛间,我听见宫门大开的响动。
阵阵的铁甲兵戈声将这禁内填满了。
连风里都带着股肃杀。
我握着匕首的手渐渐定了下来,一点点抹去眼角的泪痕。
我站起身,一步步朝大殿口走去。
我再没有回头看周怀瑜一眼,只是仍由他一人孤身躺在那冰冷冷的大殿中央。
我打开殿门。
鲜血映的天色都红了大半。
许多在府中见过的熟悉面孔重新出现在我眼前,他们身裹铁甲,手执兵刃,那泛着阵阵寒光的刀锋正对着我。
风吹起我已被鲜血染红的锦裙。
我倚在朱红殿前,唇角笑意粲然:「父皇,景帝已伏诛。」
我爹这人吧,篡位谋反的时候心狠手辣,临到头来,又顾忌自个名声在史书上不大好听。
于是对周怀瑜这个废帝的处置便成了难题。
我这个做女儿的,亲手替他解决了这个难题。
以先皇性命为诚,换得我苟且偷生。
我爹也很懂礼尚往来的道理。
给我备了份份回礼。
就是那碗「汤药」。
宫里的耳目多。
我同燕明霞的友好交流很快传遍了后宫。
我的好妹妹更是不想让我好过,又四处命人败坏我名声,煽风点火,火上浇油。
很快,朝前朝后都知道,我这位前皇后娘娘生性放荡,在禁内勾引金吾卫统领,绿了先皇。
我看着燕明霞替我忙前忙后,十分满意。
我不怕人知道,就怕人不知道。
知道的人越多,我腹中的胎儿就越安全。
事情很快到了小季氏的耳中。
她召我前去,替燕明霞向我致歉,长长的指尖梳了梳我的秀发:「霞儿不懂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看着小季氏那双美丽的眸子,同她说:「我并不将燕明霞的话放在心上。」
小季氏眸中带水,似乎藏着有说不尽的哀愁,「是我对不起你,姝儿,你有什么想要的,为娘都满足你。」
其实我不是娘亲的女儿。
我是小季氏的长女。
我娘亲久年不孕,小季氏便把我过继在了她名下。
既博得贤名,又得了宠爱,最后还能借着我的手,亲自毒死了我娘亲。
我同小季氏说,「我与褚枳本来就是一对苦命鸳鸯,如今景皇已逝,我自然要与我的心肝宝贝再续前缘」。
小季氏的枕头风果然了得。
吹的我爹情迷意乱,当即下旨,将我下降与褚枳为妻。
成婚前日,我仗着长公主的派头命人传褚枳入宫相会。
伺候我的小太监劝我说:「公主,大婚前相见不吉利」
我吃吃的笑了,「嫁人这种事情,一回生两回熟,有什么吉不吉利的。」
更何况,我也没想跟褚枳举案齐眉,白头到老呀。
我爹收到太监传话,兴许被我整的有些无语。
他看着我,叹了口气,颇有些慈父心肠道;「姝儿,你还是没怎么变,像个孩子似的。」
在宫里,我又见到了褚枳。
他天生生的一张引少女怀春的脸。
只可惜剑眉薄唇,天性凉薄。
自打我认识褚枳以来,便知道他是个极有野心的人。
既然有野心,凭他的本事,又怎肯甘居人下。
还是在我爹那个老头子下面。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我身上有前朝宝藏的消息,知道的,可不仅仅是我爹一人而已。
我甜蜜蜜的喊他:「褚郎。」
「之之。」
褚枳动了动唇,喊了我的小字。
有时候我觉得,上天总太过偏爱褚枳,给了他一副好相貌,又给了他这清音冷冷的声调,令人一听就软了心肠。
他是个聪明人,有些事情无须我多言,他就早已看透。
离宫之前,褚枳回头看我,他幽深的黑眸藏着暗涌,问我:「你当周怀瑜对你,当真百般真心?」
他说,那夜我送消息给他,是周怀瑜命人拦住了那道消息,将他借故留在禁内。
他说:「之之,负你的人,从来都不是我。」
我刚进宫的时候,内外命妇都赞我「命好」。
爹是当朝大将军,所以我一入宫便是皇后之位。
周怀瑜性情温和,不近女色,自我进宫之后,后宫便再没进过新人了。
更何况他又对我那样情深义重。
这个好到能将性命托付与我手中的男人,难道会是个坏人吗
我二嫁的阵势丝毫不比当皇后的时候小。
兴许是需要场喜事来撑撑场面,我爹也没吝啬,从他的私库拨了一笔嫁妆给我添妆。
除了那些对我「前朝余孽」身份颇有微词的人,一切看上去风平浪静。
阴霾一点点散去。
大婚当日,皇帝嫁女,街市禁行。
我撩起珠帘看着轿外。
街市两旁红绸漫天,褚枳骑着高头大马,鲜红的喜服将他衬得越发形貌昳丽、风姿俊秀,令人不敢逼视。
同我十六岁的梦一模一样。
喜房布置的张灯结彩。
红烛摇摇欲坠的滴下两行血泪。
请来的喜娘在一旁不停说着吉祥话。
一柄长长的喜棍挑起我的盖头。
我抬起头,笑着捏住褚枳的手。
他的手真凉,跟周怀瑜一点都不一样,反倒要让我给他取暖。
我同他说「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褚枳,我只想跟你好好在一块。」
褚枳垂首看我,他凉薄的唇角动了动,他说「好。」
褚枳好像真要同我过日子一般。
府里的大小事务通通让管事来寻我,连他的库房钥匙,都交给了我。
我捏了一颗葡萄笑着送入口中,汁水染了我的红唇,我笑着问他。
「你就不怕我将你府中东西全都卷走了。」
正在批阅公文的清隽指节一顿,褚枳掀了掀眼帘,眉目如锋。
「那记得带上我。」
我暂且过了一段拈花逗鱼的安生日子。
褚枳很忙。
他身为宫中金吾卫统领,又身兼京城兵马司提督,每天是处理不完的公文忙事。
我这个闲人,坐在塌前,用密令唤出暗卫,叫他送了封信。
周怀瑜死之前,兴许是早就有了预感,便将他的暗卫悉数交给了我,供我差遣。
他可能是想保我一生平安,可是既然生在这争权夺利的漩涡中,平安二字,又谈何容易呢。
中秋夜宴,我盛装与褚枳一同出席。
我同他一露面,便开始陆陆续续有褚枳的同僚过来敬酒贺喜。
我有些惊讶,像褚枳这样凉薄冷清,不已外物悲喜的人,竟然也会因为同僚那恭贺新婚的几句吉祥话语,被灌了好几杯酒。
酒色浮上他秀丽的脸庞,连泛着凉气的眸光向我看来,烛光下透出几分缱绻。
「少喝些。」我软着声劝他,在旁人眼中看来,又少不得是一对恩爱夫妻。
褚枳只看了我一眼,凉凉的大掌伸过来,握住了我的手。
我爹坐在上首,看着我们情意绵绵的样子,眼中很是满意。
我爹没当上皇帝前,褚枳这人,便是我爹得力的左膀右臂,恨不得收为义子。
当上了皇帝后,我爹恨不得自断其臂。
我爹虽为天下兵马大将军,但因为周怀瑜的制衡之术,他手中只有一半虎符。
另一半能调动朝中二十万大军的虎符,在褚家。
褚家满门忠烈,父辈皆战死沙场,于是这最后一道虎符,落在了我夫君褚枳手中。
我嫁给褚枳前夜,明黄帷幔后,我爹握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对我说;「姝儿,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父皇虽已是天地至尊,可却也恐人生变。」
他说;「姝儿,这是最后一次,你必须要帮父皇。」
我爹要我找机会,将褚枳的虎符换走。
这既是父亲的温情请求,也是来自帝皇高高在上威胁。
我对我爹说不上十分了解,但也早就料到了这一刻。
所以我才知道,在我爹递给我汤药的那一刻,只有褚枳的名字,才能保我与我腹中胎儿平安。
而褚枳呢?
他这么有野望的一人,如何不知道帝王之塌,岂容他人鼾睡的道理。
这场亲事,我们三人,各怀鬼胎。
中秋夜宴回来后,褚枳手中的权利一点点被抽出,很快便在家做了个富贵闲人。
这场与帝王的博弈中,我没想到我的好妹妹燕明霞是居然是最先跳出来的那一个。
她气势汹汹的冲上褚府,指着我的鼻子骂:「你就是个扫把星,克死了大夫人,又克死了周怀瑜,现在又开始连累褚枳,燕明姝,死的怎么不是你啊?」
我也在想,死的那个人,为什么不是我。
好似我这一辈子,永远都要背负着罪孽活下去。
论打嘴仗,燕明霞自然是比不过我的。
我刚调整好心态,正准备向她重拳出击,突然出现的褚枳便将我的风头全部抢走了。
他穿着玄色长袍从后院走出来,精致绮丽的面容往那一露,就令燕明霞瞬间哑了声,手足无措。
「褚大人……」
褚枳却看也没看她,将汤婆子放在我手心里。
男人秀丽的眉头凝重,居高临下的同我说:「下次再这么不注意身子,就不要出院门了。」
好半响,他似乎才意识到燕明霞还在这里,冷淡的叫管家送客。
他的无视令燕明霞的眼眶红了大半。
我盯着褚枳那张阴柔秀丽的面庞。
我两好像真成了一对恩爱夫妻。
昔日车水马龙的褚家闭门谢客。
我也乐得配合褚枳做出一副模范夫妻的样子给我爹看。
于是京城里便到处都是我们恩爱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