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遇春风(1 / 2)
我在玉门关外的军镇醒来,恍惚如梦,不敢相信。我身为皇帝庶母却因与皇帝传出丑闻为世人所不齿,明明已经被太皇太后的一杯毒酒送回了西天,怎么会出现在玉门关呢?
「风儿醒了吗?」外面响起车马嘈杂声,有人在门外开口问道。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有人逆着光走了进来。我躺在床上浑身酸痛起不了身,光亮从门外透进来强烈的光线让我不得不眯起了眼睛。
「风儿?风儿?」那人来到了我的床边轻轻地推着我。
我艰难地张开眼睛,那人的轮廓渐渐清晰的出现在眼前。
那是一张十六七岁的脸,眉眼间还带着点稚气未脱,却隐隐透出些韶慧英朗来。
「二哥哥?」我惊讶出声,却也是一嗓的奶音。我愕然的捂住嘴巴,却发现这是一只明显孩子的手。
二哥却没有发现我的异常,自顾自的在收拾东西。
「快些起来吧,我们准备回府了。」过了一会,听到我还没有动静,他转身笑我,「在马上摔了一跤,你都躺了三天了,又没有受伤,快点起来啦。」他冲过来快速的刮了一下我的鼻梁,那温热的触感让我很难说服自己这只是一个梦境。
我跟着二哥哥朝大部队追去,他牵着马我静默地跟在他的身侧。
「你还敢骑马吗?父亲不放心把你的小白马没收了。」
我只是沉默,怕一开口就会打破这个梦境。
忽然前方的人马起了骚动,一阵混乱。我和二哥哥相视一眼便朝前方跑去。原来是突厥人的猎犬冲进了我军的队伍里,还咬了人。突厥人打猎竟然都打到我朝边镇来了。这恐怕不是在梦里。
父亲和大哥在用突厥语和对方交涉,我们扣留了他们的猎犬并要求他们立刻离开我朝边境,对方很是嚣张要求我们归还猎犬,双方剑拔弩张气氛十分紧张。
对方说他是突厥大王子阿史那哈只儿,带领部下追赶猎物时不小心闯入了边境线,希望我们归还他的猎犬,并且护送他们退回边境线。
简直一派胡言。
突厥与我朝休战数十年,却一直野心不死在边境与我军一直偶有摩擦,每逢收获的季节经常侵入我朝边镇掠夺牛羊和粮食,屡禁不止,十分扰人。此刻他们的队伍后面还赶着从我们边境子民那里掠来的牛羊呢!
「呸!不要脸。」大哥端坐在马背上扭头骂完,转过身去又继续又突厥语与突厥人交涉。
我记得这件事,就是在这一次我用弓箭射伤了哈只儿。因为他们这次不止抢了牛羊粮草还抢了人。
「将军救命!救救我们!」突厥人的队伍中一名女子奋力挣扎想要冲出队伍,看她的装扮分明就是汉人!之前她被高大的突厥人挡在人群里所以没有被看见。
因为这名汉人女子的出现,双方的气氛一下子紧张到极点。父亲质问哈只儿这是怎么回事,哈只儿只是不以为然的说这只不过是他逃跑的奴隶,我们无权干涉,还要我们赶快放他们离开。
由于突厥人实在嚣张,所以不可避免的就起了推搡。哈只儿不肯放人,我们也不肯放他离开,于是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举起了刀要砍死那个女人,死无对证我们就无法追责。简直丧心病狂,竟然要当着我们的面斩杀汉人!
我开弓射飞了他手中的刀,他自觉受到了挑衅怒目圆睁狠狠地瞪着我,我抿了抿嘴,不以为意。头一次不知后果我就敢伤你,这一次自然也不会手软。
哈只儿无法容忍被一个小女娃如此冒犯,气极了直喘着粗气,「呲啦」一声又抽出了侍从的佩剑,仿佛非要砍个人给我看看。这一次我毫不犹豫弯弓射中了他的左臂。步兵反应迅速立刻持盾布在阵前,双方手持刀弩对峙,争斗一触即发。
我们在行军途中,装备齐全,突厥人是借故掠夺所以是轻装上阵,若此刻打起来他们根本占不到便宜。所以一开始就自报姓名,希望引起我们的重视。
哈只儿虽然冲动但并不愚蠢,所以此刻他只好丢下物资忍气吞声灰溜溜地逃回突厥牙帐去。
父亲端坐在马背之上,高大的身影像一座大山,他赞许的摸了摸我的头。没有人比我动手更合适,我只不过是个孩子哈只儿不嫌丢人的话尽可以把事情闹大,到时候他就可以看看突厥汗王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更「瞧得起」他。
我们救下了那名女子,由大哥护送她回家去。上一世就是因为此举而凑成了一段姻缘。
回到了玉门关内,父亲去了刺史府交差,我和二哥哥回到了我们的将军府。我上一世魂牵梦萦想要回到却不能回到的地方。
夜晚,我坐在府中的屋顶上看月亮,细细回想此刻发生的一切。惶恐如梦,觉得这一切都太不真实,怕一觉醒来我不过是在濒死边缘徒劳挣扎而已。
二哥哥也爬上来坐在我的身边为我披上披风:「小心着凉。风儿看什么呢?」
「看月亮,玉门关的月亮与长……别处的不同。」我轻轻地说。玉门关的月亮又大又圆,明目张胆地悬在天际泻下清清冷冷的辉,无遮无挡坦坦荡荡。长安的月亮温温柔柔的时明时暗,让人觉得很脆弱仿佛风一吹,就会柔柔地漾开消散在风里。
二哥笑起来,温柔地揉揉我的发:「我们风儿难道还看过别处的月亮?」
我笑着摇摇头,看过了玉门关的月亮便再也不想再看别处的月亮。
大哥此刻和三哥正在院子里喝酒,听到我们谈话转过来看着我们,大声说:「我们风儿还没离开过玉门关呢!等父亲今年回京述职的时候,风儿你也可以一同去长安看看,那里可是我们的故乡呢!」
一旁练剑的四哥也停下来,「是啊,我们都好久没有回过长安了。我真想回长安看看!」四哥神情认真语气中充满了向往与惆怅,我心里也有些不知名的惆怅。
我曾经那么想要回到玉门关,哥哥们却好像更向往长安。但是我最终死在了长安,哥哥们也一生未能离开玉门关。在此刻,我才终于懂了什么叫造化弄人,什么叫求而不得。
「就是!是该回长安看看,我们在这里吃沙子不要紧,可不能让风儿也在这关外野塞长大。」大哥想了想补充道。
我连忙摇头:「我喜欢在玉门关。」前一世父母接连逝世,哥哥们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才由我和五哥回京守丧的。我才会在三年后的宫宴上被朝廷注意到指婚给太子。
我嫁进东宫做侧妃时只有十五岁,当时的太子与太子妃都已经是可以做我父母的年纪。太子妃是很和善的人,太子待我也很好,可他与太子妃伉俪情深再也容不下别人。但他们又很善良,他们同情我爱护我更重要的是没有无视我,没有让我无人问津孤零零的在那个寂寂深宫虚度一生。他们把我当家人拿我当女儿一样的养,所以整个东宫从没有人把我看作是良娣,却一样对我恭恭敬敬。
我一生都未获过宠幸,却拥有所有爱与宽容,足以算得上是顺遂人生。可后来,我年纪轻轻二十几岁就做了太妃,却因与名义上的儿子传出丑闻影响恶劣,而为太皇太后所不容,被赐毒酒一杯结束了一生。
这一次我回到了故事开始的地方,我要试着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我想让所有人,都能有好的结局。
三哥送了我一块原石,手心大小我觉得可以做个形状,一连几日我都在捣鼓这块石头。我细细打磨着手里的玉石,晶莹剔透的玉石已经隐隐有了形状。大哥进来时我已经完成了最后一步的抛光。
「你这几日窝在屋里做什么呢?」大哥好奇的凑过来瞧。我把打磨好的玉石塞到他手里。
「喏,自己瞧。」那是一块羊脂玉打造的玉如意,小小一尊掌心大小玲珑剔透的可爱极了。
「不会是给我的吧?」大哥一脸不敢置信。
「给你的。」我点点头。
「不会真的是给我的吧!」大哥的表情更夸张了,不过脸上的笑却已经快藏不住了。
看着他高兴的样子我笑着肯定:「真的给你的。」
「哈哈哈哈,给我的!」大哥很得意说着就跨出门去往外走,「我要拿去跟月山川河炫耀炫耀。省得他们老是不把我这个大哥放在眼里。」我们家兄妹等级划分严格,甚至连吃穿用度全都是按等级调度。嗯,大哥是等级最低的那个。
我笑呵呵的转身拿起墙上的弓,到院子里去练箭。
「是给未来小侄儿的。」我路过大哥时毫不留情地补充道。大哥的笑脸瞬间耷拉下来。
「我还没成婚呢!」他拉长了音儿抗议着。
这时,我已经拉开了弓去射树上挂得蜜饯,我松弦离弦的箭瞬间飞出。
「没有几日了!」我话音落,蜜饯也落了满地。
大哥并没有注意我的话,只是凑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颇有些自豪的说:「我们风儿不愧是天生的神射手。」
听着大哥这似曾相识的话,看着远处掉落的箭矢,我似乎有些了解了我为什么会是「天生的」神射手。
我近来练箭变得格外卖力,每天搭弓不下一千次,院子里到处落满了箭矢。哥哥们好奇地围在我的身后抱臂讨论,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如此用功。
上一世,大哥的婚期撞上了军中换防的日子,父亲在这一日带了小队人马去关外巡视,途中为救一支过路的胡人商队,落入了沙匪的陷阱。虽然好不容易突出重围却身受重伤不治而亡,娘亲也伤心过度一病不起,最终也随父亲而去。大哥因为此事伤心又愧疚一直无法面对长嫂,他一看到长嫂就会想起父母的悲剧。
所以我的第一个小侄儿才会在他们成婚五、六年之后才出生,那时我入东宫都已经两年了,当时大哥在信里向我讨贺礼,我又不知该送些什么。所以这一次,我亲手打造了一支玉如意,补上。
也希望这一世,大家都能得偿所愿称心如意。
二哥在帮我捡院子里散落的箭,三哥从树上跳下来,揉了揉我的头,「我们风儿又不用上战场这么用功做什么?」
「是呀,你再这么用功下去可就要把哥哥们都给比下去了。」大哥乐呵呵的调侃我。
我只是一笑置之,并不说话。
「大哥,走了。」三哥拿起自己的剑和枪准备去军营。大哥点点头,拿起自己的铜盔就要走。
「大哥,」我上前一步拉住大哥的袍子,眼巴巴地看着他,「我想跟你们一起去。」我想去军中看看,多走动走动。
我跟着大哥他们来到了军营,看他们练兵,看他们排兵布阵,看他们对着沙盘演练兵法与战略。我想弄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朝廷迟迟不肯与突厥对战,一味无视突厥人的野心极力粉饰太平,放任突厥在西域不断做大,成为威胁我朝边境的最大隐患。致使上一世两军到了最后不得不开战之时,面对有备而来的突厥大军我朝才会节节败退,甚至提出要割让燕云九州。
回府的时候,我跟在大哥后面,迎面走过一队新兵,末尾的那个人一瘸一拐的步伐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转过头去只看到他的侧脸,我觉得他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大哥见我有些疑惑,于是说:「每年都有扁平足的新兵。再多练几日就好了。」虽然我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却还是回过头冲大哥点点头,表示了解。
出了军营发现营外站着个姑娘,背对着我们似乎在等什么人。我开始并没有在意。只是大哥看到那女子的背影却十分高兴,踮着步子跑到那女子身后拍拍她的肩膀。那女子茫然回头看到来人是大哥后笑得十分甜蜜。她递给大哥一双新靴子,大哥双手接过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他们聊的很开心。
他们在夕阳下畅快的交谈,时不时发出一阵悦耳的笑声,满天的霞光洒在他们的身上温柔的为他们渡上了一层金光。落日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他们的影子靠得很近像一对恋人彼此依偎。
就连我也不由得勾起了嘴角。我知道,我们家很快就要多添一口人了。
晚饭时我与父亲母亲说起这件事,一向严肃的父亲只是摸着下巴与母亲商量着何时去为大哥提亲,母亲笑出了眼角的皱纹,已经开始与父亲商量着要送什么样的聘礼。哥哥们闹在一处揶揄打趣着大哥,大哥不太白净的脸此刻已经红得有些发黑。欢声笑语随着夏夜微凉的清风,飘荡在府中,入眼的是一片祥和与温柔。
入夜,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哭着求我不要死。他说是我替他受罚,教他骑马、陪他走夜路。他说是我陪他长大,等他回家,与他青梅竹马。他说我是他的月亮,是他的半条命。没有了我他不知道该如何去走今后的夜路。
我看到他身处高位励精图治,却孤寂一生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最后积劳成疾,在一个山洞里草草结束了一生。
我很难过,我哭着从梦中醒来,入眼就看到了墙上挂得弓,恍惚觉得自己仍在梦中。我掐了掐自己,「嘶……」疼得我倒吸冷气,才松了口气这才完全清醒过来。我擦了擦额头的汗,还好是梦。
梦醒之后再难入睡,眼前却突然划过白日那个一瘸一拐的新兵的侧脸。脑中白光一闪,忽然忆起那人我究竟是在哪里见过,那人不正是当时伪造书信将我诓出东宫,企图与突厥小王子将我拐去突厥以此离间我们谢家与朝廷的周然吗!
周然竟然真的在大哥手下当过兵,那他为什么又会和阿史那阿巴混在一起?他又为什么要陷害我谢家?我思绪万千,看来想要不重蹈覆辙,即使重活一世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次日我随大哥去军营的时候,向大哥要来了新兵名册,果然在上面找到了周然的名字。我找到了与周然接触过的士兵,打听周然的情况。他们说,周然是个孤儿是被野狼养大的,脾气犟认死理,不好相处。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被一群老兵按在墙角暴揍。
「住手!」我出言制止。众人闻言立即收手,转身向我见礼。
「六郎。」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自从我的骑射赢过了军中众将之后,军中所有认识我的人对我的称呼都由「六娘」改成了「六郎」。开始只是几位叔伯的戏谑,后来就在军中叫开了。
「为什么欺负新兵?」我难得的疾声厉色还是有些震慑力,众人都不敢抬头面面相觑。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自己去将军那里领罚!」不容他们辩解便丢了个眼神让他们离开了。然后向倒在地上的周然伸出了手,周然带着警惕与戒备看了我一眼,迟疑地伸出手。
「他们为什么欺负你?」我将他拉起来后问道。
「这话你该去问他们。」周然捂着肚子站起来,一句话就叫我齰了舌。
周然一瘸一拐的往前走,走到一半又顿住回头漠然地看着我说,「你今日罚了他们,来日他们只会变本加厉。」周然如今不过二十多岁,个性倒是有棱有角,我上一世初见他时他已经是三十出头的年纪了要比如今世故圆滑的多。
他是怎么叛逃到突厥人的阵营里的呢?还是说他从一开始就是突厥人的奸细?我沉默地想着。事后就去找大哥把周然要来给我当了护卫,只有我知道周然的底细,把他放在我身边我才能更好地盯着他。
惬意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眨眼间半年过去,周然在此期间并没有什么异常。大哥的婚期也定了下来。大哥的婚期定在了下月十五,下月十五正是军中换防的日子。这半年来我每天骑马射箭看兵书,顺便跟二哥学习医术,从未间断。也经常与大哥去军营,偶尔替他们带着新兵练练骑射。
很快到了大哥的婚期,我等的就是这一日。
昌和八年,腊月十五,将军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大哥身着吉服喜气洋洋,站在门口迎宾。父亲身着铠甲端坐马背,准备进行他今年的最后一次巡视。本来长子成亲父亲是可以休假的,可是年关将至军中琐事繁多,戍边的将领们经过一年的戎马倥偬风沙侵袭,都指着年底的休假放松休息陪伴家人,刺史大人实在抽调不出人手。这苦差事便落到了父亲手里。
我身骑白马跟在父亲身侧,我好不容易才说服父亲带上我。因为带上了我,父亲又多带了几人护卫,我期望着能仗着人多势众能喝退沙匪。告别了母亲和哥哥准备出发向玉门关外出发,二哥跟出来要与我们同去。父亲古怪地望了我们兄妹一眼,刚要动怒。
「父亲,带上二哥吧,」我连忙开口,对于父亲来说这只是一次寻常的巡视,可我知道这是他的生死大劫。「他可以照顾我。」父亲责备地看了我一眼骂了一声,「胡闹!」便打马出发了。
我笑着回头看向二哥,父亲没有拒绝就是默许了,二哥点了点头翻身上马跟着我们出发了。
我们的队伍刚出玉门关外就遇上了风沙,众人爬在马背上蒙住口鼻低着头艰难前行。狂风席卷吹得我的帷帽衣摆乱飞,耳边是猎猎的风声和萧萧的马鸣。我已经很久没有碰到过如此恶劣的天气,但是我很高兴。玉门关的风再怎么烈怎么也吹不到长安城。
不知前行了多久,忽然有探子来报。
「报——前方发现一名受伤的胡商!」来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还未等父亲发话,我便从怀里掏出来一支烟花,点燃放飞。我已经与三哥约定好了,只要看见我的烟花信号就立马带兵营救。
父亲回头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便派人带队去救人。这时前方马蹄声震耳沙匪踏沙而来出现在沙丘后方,他们挥着长刀短剑斩杀着手无寸铁的无辜胡商。
事出我朝疆土,不得不管。二哥得令之后身先士卒,带兵冲进混战解救胡商。按理说沙匪遇上正规军应该立即窜逃才对,可此刻摇风忽起扬起风沙遮天蔽日使得大家寸步难行,众人只能紧闭双眼低伏马背指令马儿跪地,以防人仰马翻。对面的沙匪也好不到哪去,他们来不及上马只能就地卧倒趴在沙丘上。
过了很久,风声渐止狂沙渐息众人身上都落了满满一层黄沙。大家终于能从风沙里抬起头、站起身,扑簌簌黄沙落了满地在众人脚边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沙包。众人拍打抖落身上的黄沙,然后就开始救人。
沙匪和胡商都已经被风沙掩没此时都在沙中挣扎,众将士上前把他们一个个从沙中扒出来。一边把沙匪制服捆好,一边救助伤员,我和二哥负责为受伤的胡商和沙匪止血,胡商想寻求庇护提出要与我们同行父亲答应了。一切整顿完毕后,队伍继续上路。直到这时,我才松了一口气。只要这次我们没有乘胜追击就不会落入沙匪的陷阱了吧?
可是就在我们行至一处峡谷时却还是中了沙匪的埋伏,他们隐藏在戈壁之上待我们进入峡谷就发起进攻,四面八方的箭矢铺天盖地飞来。周然给我当了大半年的护卫,此时离我最近的是周然,箭矢飞来之时他离开就把我护在了身后。
我抿唇沉思,这半年的相处加上他此刻的举动,这样的周然他真的会叛敌叛国吗?周然把我拉下马塞到步兵的盾牌下,扭头便加入了战斗。
虽然我是神射手,但我只有十来岁,现在的我不过是个孩童,此刻只能躲在步兵的盾牌之下。究竟是什么样的沙匪这么大胆竟然敢袭击军队?他们箭矢粗糙且有限,为什么就敢围攻我们?
我全神贯注地关注着眼前的战斗,突然发现身边竟然有人同样跟我一样入神,那是一位胡族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也是被人塞进了盾牌下小心护住。这少年面容消瘦有一对蓝色眼珠,当他转头看向我的时候我立刻认出了他!他是少年的阿史那阿巴!那位突厥汗王最疼爱的小王子!就是他与周然设计要将我绑走的!
可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我脑子里电光火石拼命回忆,昌和八年……昌和八年……我在心中默念,昌和八年除了大哥成亲父母双逝到底还发生过什么?
噢!昌合八年突厥大叶护篡政重伤突厥可汗阿史那和林,最后篡政失败被突厥大将怯得砍杀!那这次这位小汗王出逃应该就和这次政变有关系。而这群沙匪也绝不会只是沙匪而已。
可我现在只有十几岁,我能做什么呢?那少年终于发现我在看他,疑惑地回望我。突然一支流箭从盾牌之间的缝隙中飞进来,直奔他而去,几乎同一时间我也朝他扑去甚至身体还未得到指令,几乎完全是下意识反应。他绝不能死在我军之中,会给父兄带来麻烦的。少年躲过了流箭,我却被箭矢擦伤,还好只是擦伤。
我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肩膀上伤口,转身去看阿史那阿巴,那少年防备地看着我。
我也不打算说谎直截了当的说:「我认得你,我不能让你死在这里。」我捡起地上的箭矢,却发现这些箭矢完全不像我想得那样粗糙,反而是精钢制造军用标准。怪不得,上一世父亲会被一群「沙匪」重伤,原来是误打误撞卷入了突厥人的内乱,被突厥的内争所累。怪不得上一世,刺史令对父亲的死含糊其辞拒绝我们追问。
父亲是边境守将常年驻守玉门关,外御匈奴内守边关,身份敏感地位特殊,如果朝廷知道了父亲卷入了突厥人的党争,势必会影响朝廷对父亲的信任,也会给玉门关众将带来祸端。所以这场风波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时那少年不以为然的笑了:「你认得我?难道不是因为我相貌英俊才救得我?」我不禁一愣,哑然失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两方还在激战,我们俩躲在盾牌之下不敢乱动,对方要杀这位突厥小王子显然是势在必得有备而来。只是党争罢了,突厥大可汗有十三个儿子,为何非要追杀这个最小最弱的小王子?难不成他们也知道这位小王子才是汗王心中属意的继承者?
我看向身边的这位小王子,不可否认他就是未来突厥的大可汗。
「小女郎,我看你们将军寡不敌众就要输了我现在要溜了,你要不要一起?」他笑得轻佻,语气却对连累我们这件事儿不以为然。
我瞪了他一眼,「救兵,很快就到。」三哥很快就会来。
见我笃定他也不再多劝:「小女郎,救兵不会到的路太远了,你好自为之吧。」说完扭头就要走,我一把扯住他的袖子。
不能叫他走,我要他欠谢家军一个人情。
「怎么?舍不得我走?」阿史那回头看我,狡黠一笑。我回赠他一个白眼。
僵持着,前方马蹄声震耳卷起狂沙呼啸而来,三哥领军终于赶到以呼啸之势冲了破包围,顿时军心大振瞬间便扭转了局势。
阿史那惊讶地看着我:「料事如神啊!」
战事已停,三军扎营休息整顿。这一次父亲没有受伤,阿史那也向父亲表明了身份并被父亲奉为座上宾。所有人的命运从这一刻,开始走向了不可预知的未来。
但对于他们突厥内部的争斗,父亲却始终不愿讨论更不想插手。也不该我们插手。只是向阿史那承诺会保障他在我军时的人身安全。
毕竟除了我,谁也不知道这次党争的结果。如果阿史那和林死在这次的叛乱里,那么阿史那阿巴一个失去庇护失去王子头衔的突厥人还怎么回到突厥去?父亲显然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承诺会保障他在我军的人身安全,父亲这是打定主意就算突厥易权,也要保住这位突厥小王子了。
这样也好,卖一个人情给未来的突厥可汗也不是什么坏事。
众人都在忙碌,只有我无所事事。只好拿起弓到前面的空地练箭。阿史那不知何时来到了我的身后。
「原来你箭法这么好。」
我放下弓看着远处为我捡箭的周然,思考着他和阿史那是如何结下的渊源。漫不经心的说:「你汉话说得也不错。」
阿史那接过我手中的弓搭箭:「不如我拐了你回突厥,要你做我的小女奴?」箭飞了出去射到周然脚边。
周然怒视着阿史那,阿史那笑得愉悦丝毫不带歉意地说:「抱歉抱歉,本王子失手了。」
阿史那把弓还给我继续刚才的话:「你教我汉话,我教你骑射。」
我莞尔一笑看都不看随意地拉开了弓,盯着他的眼睛,想看清他眼里的真实想法。「嗖」地一声箭离弦而去不偏不倚落到了周然的左脚边。因为刚才阿史那的箭是落在了右边。
「嗷,教我箭法?」我不屑的看着他。
阿史那倒吸了一口凉气,愣在了原地。我六岁开弓,活了两世,到如今前后练了近二十几年的箭,用得着他来教?我若不是太过心软,怕是早已和哥哥们一样纵横疆场了。
远处的周然抬起头看过来,正好看见我把弓塞到阿史那的怀里。认命的叹了口气,拔出插进泥土里的箭。
三日后,突厥王帐传来消息,叛乱平定逆贼被大将军怯得所杀,已经平定局势,阿史那和林轻伤无碍。
父亲亲自送阿史那阿巴出了军营,阿史那临行前特意找到我,「小女郎,我们后会有期了。」最后他用突厥语快速说了一句什么,我听不懂,只是觉得他笑得随意又轻佻。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这才松了一口气,然而故事才刚刚开始。
永宁元年,我十五岁。年关,父亲回京述职,我们举家回到了长安。哥哥们都很兴奋,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一到府门口就冲进去找相熟的堂兄族妹叙旧去了。我和五哥的马车慢悠悠地跟在最后面,最后一个来到府门口。
我下了马车看着将军府高大的门楣,有些微微出神。
「小妹,怎么了?」五哥关心地问。
我笑着摇了摇头,这时对面驶来一辆华贵的马车,一阵清风拂过掀开了马车的窗帘,一张熟悉的侧脸映入眼帘,我呼吸一滞心里惊呼「太子妃娘娘!」
因为娘娘是轻车简从并没有开锣鸣道,所以现下我们的马车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于是他们只好停下等待我们的马车离开。
五哥认出了太子妃娘娘的车驾于是上前赔罪,「夏河不知娘娘圣驾出行,冲撞了娘娘的车驾,还请娘娘恕罪!」
娘娘卷起车帘,望了过来带着一如既往的平和与温柔,「原来是谢大将军回来了。」她自顾自的呢喃着,语气中带着难掩的落寞与哀伤。但她很快又扬起笑容:「无妨,小将军不必多礼,代我向你父亲问好。」
与娘娘的马车擦肩而过的时候,我还在愣愣发呆。眼前的娘娘还是那么美那么温柔,唯一不同的是她看向我的眼神不再热切、慈爱,而是淡淡的疏离与平静。我不再是她养在东宫的小女儿,她也不会再温柔的为我梳头。
重活一次,竟让往昔的那些温情与美好,都成了日光下的泡影,成了我一个人的独角戏。世事一场大梦,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能与我同行。
「娘娘未嫁时也曾上阵杀敌,与父亲有过同僚的情谊。」五哥细心地为我解释。
我大为震惊愣怔了好一会,这事竟从未听娘娘提起过,「今天是什么日子?」我过了半晌才开口问道。
「今天是冬月初七。」
冬月初七,我心下一片哀伤,冬月初七是娘娘父兄的忌日,娘娘这是去拜祭父兄去了。父兄忌日又遇昔日战友回京,触景伤情,娘娘此刻该有多难过。
「小哥,你能不能去采一捧梅花给我。」我想在这里等着,再见娘娘一面。
我怀抱一大捧梅花静静地站在府门口,等了小半个时辰等到天空飘起了小雪,才看见娘娘的车驾从路尽头驶来。我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就连抱着梅花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看着娘娘的马车从我面前缓缓驶过,忍不住就要跟上去。忽然马车却停了下来。
娘娘掀开帘子柔声问我:「你就是谢家幺女吧?」我箭步走到车窗下忙不迭的点头,连脸上急切的神情都忘了收敛。
「这下雪的天,你站在府门口做什么?」说着递给我一个汤婆子。我接过汤婆子,眼泪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往事历历在目,可是娘娘却再也认不出我。我鼻子一酸,强忍住想哭的冲动将怀里的花塞给娘娘。
「娘娘,花开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说完我再也忍不住匆匆行了个礼,便转身回了府。我怕我再多看她一眼,就要忍不住哭出声来。
回到府中宫里就传来了圣谕,宣父亲与我一同进宫。我心里忐忑,不知道陛下为何突然要见我。父亲只是摸着我的头安慰地说:「风儿别怕,陛下只是想见见你。」父亲的手掌宽厚语气坦然,让我分外心安。
我随着父亲一同进了宫,父亲先被宣进殿去,应该是在谈论边关的边防与政务。半个多时辰后陛下才宣我进去。
我行完君臣大礼后便俯首站在一旁,只听到陛下同父亲说:「谢卿,这便是你那养在玉门关的春风吗?」
「回陛下,正是臣的小女春风。」
「我上一次见到她,她还在襁褓之中呢!」陛下似乎很有兴致,与父亲闲话起了家常。「朕那时还抱过她呢!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
「是的,她牙牙学语的样子还犹如昨日,一转眼就长成人了。」父亲恭谨附和着。
「朕记得她出生的时候,正是与突厥恶战的时候,对吧?」陛下转过头向父亲求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