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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节 长门有怨(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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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后的第十七年,他最宠爱的小女儿乱翻他的案台,弄掉了一本书。

书里掉出一张女子的小像,小女儿问他这是谁。

他没有说话,只是翻来覆去地看了很久,然后在夜里见到了我。

高高在上的帝王头一次泪流满面,哭着求我回来:

「后位给你独宠给你,这天下我也可以给你,你回来好不好?」

可惜,我已经死了。

我死在阿稚登基后的第十二年,死在宫外的别院,死在大雪纷飞的除夕。

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废后的死活,何况是在这样一个举国欢庆的日子里,故而我的死讯是在元宵节后才被传进宫里的。

彼时我已经在阿稚的身边飘了整整十五天,从一开始恨恨地想要把这个薄情郎掐死,到现在我只盼望着他能了却我的心愿助我早日超生。

怨念重者不入轮回,黑白无常带不走我,我只能徘徊在他的身边。

我已经被这深宫大院困了一生,可不想死后还在这儿当一只厉鬼。

于是我便开始盘点我生前的种种怨念,我怨他许我金屋不给,我怨他承诺我一心一意又对别的女人动心,我怨他欺我族人,我怨他弃我如敝屣,我怨他太多太多。

我仰天长叹,我怎么就活成个怨妇了呢,我本也是黎朝数一数二的贵女,文能做赋理国,武能骑马拉弓,我本该恣意地过完这一生,可我偏偏嫁给了他。

我嫁给阿稚源于我母亲的执念,我母亲是嫡公主,一生荣宠,又只得我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想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给我。

后位,就是她眼里的最好。

其实,阿稚并不是她的第一人选,那时候的他并不得宠,母家也无权势,再普通不过的一个皇子。

只是后来太子的母妃口出妄言得罪了我母亲,她一怒之下就选了阿稚。阿稚那时嘴甜,小小年纪便跟在我的身后喊我姐姐,还说要我做他唯一的妻子。

母亲听了他这句话更是欣喜万分,认定了他会对我好,于是千方百计地辅佐他上位。

他成了皇帝,我成了皇后。

新婚燕尔时,他待我甚是娇宠,而就是这份娇宠让我迷了眼。

我信了他的鬼话,信他会只有我一个女人。可是他后宫的女人却一个又一个地冒出来,我起先妒忌发狂,可后来随着人越来越多我也渐渐心如死灰。

帝王无情,我早该知道的。

我把自己关在寝殿,一步都不踏出去,我不去看那些莺莺燕燕,也不去看他,我就守着我这四四方方的一寸天地。

可他还是不满意,我出去惹事的时候他怪我善妒,半步都不肯踏进我的寝宫,可我把自己关起来了,他又一日日地找过来与我吵架,说我没有国母之仪。

有时候他喋喋不休地嫌弃我,我就坐在榻上看着他唱独角戏,那时候我在想,原来他看我这么不顺眼,那他以前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与我花前月下,那时候他是不是强忍着恶心呢。

我越想越难过,难过了便会落泪。他每次见我落泪就会停下羞辱,还会伸手为我拭去,我想他对我总有几分愧疚。

可我到底高估了他。

在某一天夜里,他的宠妃派人围住了我的寝宫,大张旗鼓地翻出了一个扎满针的小人,说我诅咒皇上罪该万死。

我被押到他的面前跪下,旁边跪着的是我找来为母亲祈福的小道士。

他们说我行巫蛊之术为祸皇宫,罪该万死。

他们叽叽喳喳地说了很多,我只觉得吵闹,于是抬头问他:「阿稚,你觉得呢?」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抵赖吗?」他骨节分明的手遮住眉眼,像失望至极。

「那便是我吧。」我站起身,抬手摘了象征皇后的凤簪,把它掷在地上。「从此你我恩断义绝。」

凤簪落地发出一声脆响,阿稚的肩膀也随之一颤,大概是被我的大逆不道气着了。

我站起身往就往屋外走,许是我的样子太过决绝,一屋子的宫女侍卫都不敢上前,甚至为我让出一条路。

「你要去哪里?」他抬起头来看我,声音冷冽。

「我与你相看两厌,自请移居长门宫。」我没有回头,依靠皇后的余威趁着夜色离开皇宫去了皇城郊外的别院。

长渊宫是我母亲为我和阿稚造的别院,她原是想让这里成为我与阿稚的世外桃源,不成想,这里却就成了专属我的冷宫。

我被废黜的消息第二天遍传了黎朝的大街小巷,我的母亲听闻后更是一大早就进了宫。

听闻母亲先是冲进他宠妃的寝殿,狠狠扇了她几个巴掌,然后才去了他的书房。

我以为以我母亲的性子一定会斥责他薄情寡信,悉数我家当年为他上位时所作的贡献,然后挟恩图报,没想到她只是坐在他面前和他聊了聊家常,说起了我和他小时候的陈年往事。

母亲这一招以退为进让阿稚无力招架,他派人请我回宫,我不肯,他便自己来了。

他着一身常服,看我的眼神冷之又冷。

「与我回宫,你依旧住椒房殿,吃穿用度仍是皇后规格。」他看我依旧不肯点头,于是继续说道,「废黜之事已人尽皆知,我不能再继续尊你为皇后,但我会空悬后位,给你体面。」

「体面?」我嚼着这两个字,笑出了声,「我的母亲是嫡长公主,我的父亲是唐邑夷侯,我自幼长在宫中,被皇祖母教养长大,文武兼修,连皇舅舅都夸我文才武略有皇祖风范,我的体面尊贵也要你给?」

他垂着眸,半张脸埋在阴影里,神色晦暗不明。

「无论嫁给谁,我都注定是皇后。」我轻蔑地瞥他一眼,「我认识你时你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住在冷宫勉强过活,是我选了你才让你坐上了这至高无上的皇位。」

「你说,到底是谁给谁体面?」

我这番话着实忤逆,字字句句都踩在他的痛处上,只见他额角的青筋暴起,抬手给了我一个巴掌。

我被打得偏过了头,半边脸生疼,口腔里还隐隐弥漫出一股血腥味儿。

他看了一眼我脸上的红痕,又低头看着他打我的那只手,低垂的睫毛颤了颤,面上浮现出惊慌与不可思议。

我也看着那只手,想起我们浓情蜜意时他就是用这只手抚摸我的鬓发、唇角和脖颈,他的体温偏低,指尖尤其凉,触感总是缱绻又缠绵。

他也是用这只手指着苍天向我起誓说会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如今爱恨成空,他用这只手打了我。

阿稚前脚刚走,母亲后脚便赶了过来。

她本是气势汹汹进的门,想质问我怎么皇帝亲迎都不肯回宫,又在看到我脸上的巴掌印后转变了态度。

「我生在皇宫长在皇宫,自幼荣宠不衰,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以为那是全天下最好的地方,便把你送了进去。」母亲摩挲着我的脸,眼里含着一层水雾,「却不想你在那里过得不快乐。」

「母亲。」我抱住她,把脑袋埋进她的颈窝里,压抑不住情绪,哭出了声。

我一直知道母亲是疼爱我的,但我与她确实算不上亲近。我自出生起她便打定主意让我做皇后,故而我三岁的时候便把我送进宫养在皇祖母身边,一边学如何管理阖宫上下的事务,一边学习治国安邦的手段,实在很忙,故而很少回家。

母亲待我最亲密的时候也不过是拍拍我的肩膀,欣慰地说皎皎长大了。

如今我扑进她的怀里,她有些手足无措,僵着手举在半空,不知该如何安慰我。

她最后叹了口气,说道:「你皇祖母已经仙去,皇帝又打压外戚,我们背后的势力大不如前,我终有一天也会先你一步而走,我的皎皎啊,这长门宫清冷,你身为废后又膝下无子,要怎样活?」

我从她的怀里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安抚道:「母亲安心,我深受皇祖母与您的教导,这天地之大自有我一番活法。」

母亲见我心有成算,便也不再说些什么。

可说实话,我身为废后,移居宫外已经算是坏了规矩,若我再敢在阿稚眼皮子底下做些什么,指不定会牵连到我母家众人。

如今我能做的,便是安安稳稳做这个废后,在这座富丽堂皇的囚牢里等老等死。

我苟活在长门宫的第二年,等到了一位故人。

长祁一身黑色劲装,背一把长刀,眉眼冷厉,与我记忆中的少年一模一样,岁月仿佛没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我可以带你走。」他开门见山。

「为什么要带我走?」我明知故问。

「因为娘娘过得不好。」他跨进一步,那双常年冷冷的浅色眼眸里,难得流露出一丝情绪。

我看着他,回想起了一些往事。

我与阿稚成婚时他只有十二岁,彼时正处在争权最激烈的时期,我早早地嫁过去便是要为他筹谋。

争权的过程中免不了血腥与杀戮,而阿稚尚幼,那些脏事便只能由我来做,而长祁就是我最好的一把刀。

他见过我最阴暗、最不堪的那面,也见过我的脆弱和苦楚,十二岁的阿稚太小,可十六岁的我又有多大呢。

有一次是个老臣,他是太子母家,仗着位高权重鼓动人心,将大把能人归拢到太子麾下。

这样的人实在太碍路了。

说起来,他其实不算个好人,也做过许多腌臜事,可我年岁尚幼时常去前太子那边玩,他也曾真真实实疼爱过我,我的首饰盒里还有一对他送的夜明珠,到了夜晚还会熠熠生辉。

我手上有他的把柄,可以将他一整个家族拉下马来,可我到底不够狠心,想留给他一些体面,于是便派长祁暗杀他。

当朝重臣,又处在夺权的旋涡之中,保护他的侍卫着实不少,长祁杀他很不容易。

我不知道那夜的打斗有多激烈,只知道长祁带了最好的十个暗卫过去,却只有他一个回来。

还隔了整整三天。

长祁一身血污,满身是伤,可他依旧强撑着卷刃的长刀半跪在我的面前跟我复命。

我到底是闺阁女子,被他这副从地狱回来的样子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

他抬头看我,眼里闪过一丝不知所措,然后拢了拢他身上破碎的布料,慌忙地盖住胸前那处血肉模糊的刀伤

「吓到娘娘了,奴知错。」

「擦擦脸上的血吧,小心糊了眼睛。」我谨记着皇祖母的教导,万万不能让心腹寒心,强撑着害怕走上前递给他一方手帕。

他珍重地接过手帕,然后轰地摔在了地上。

大夫跟我说他伤得太重,能活着已是不易,想要恢复到从前的武艺绝无可能。

我尚未说话,便听见他挣扎着起床,跪到我的面前,信誓旦旦地向我发誓:

「我会好起来,我依旧会是娘娘最锋利的刀。」

「我相信你。」我是真的相信他,因为他眼里翻滚的情意实在太过浓烈。

我没有给予过他回应,更不会助长他的妄念。

可若扪心自问,我对他的感情,确实算不得清白。

那时我也只有十六岁,虽已嫁作人妇,可却并未经历过什么男女之情

至于阿稚,那时候他不过是个小小少年,我对他只有姐姐对弟弟的疼惜,还有对他能登上皇位的希冀。

那最初的两年,在王府里,唯一与我并肩作战的,只有长祁。

后来阿稚年岁渐长,在他十五岁的生辰时,我把手下所有的暗卫包括长祁,一并作为生辰礼送给了他

而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派长祁孤身一人去刺杀一位敌国的武将军。

那位武将军传说可以于十万战士中取我方将领首级,骁勇异常。

这场刺杀,注定凶险万分。

我知道消息的时候长祁已经远走边疆,孤身闯入敌营。

长祁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和阿稚秉烛夜谈,他就站在窗户外面,剪影佝偻,想来是伤得极重,连屋里的我都能闻到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我下意识地想走过去开门,却被阿稚拽住手腕。

阿稚这时候已经高出我一个头,低头看我的时候很有压迫感。

「他领命时我许过他一个承诺,只要他能完成这场刺杀,无论成功与否,都可以远走高飞,再不受人束缚。

「你若执意打开这扇门,那他就走不了了。」

我知道身为暗卫有多苦,他们刀口舔血命不由己,最大的愿望就是拥有一个自由身。

我不知道长祁愿不愿意离开王府,但我希望他离开。

我没有开门。

而窗外那道身影越来越弯,最后几乎折起来。

最终四更鸡鸣,天光破晓,他终于还是走了。

「娘娘,你想离开吗?」他轻声唤我,拉回我的思绪。

「我父母尚在,不好远游。」我沉默良久,回他。

「公主就您一个女儿,肯定希望你余生平安喜乐。」他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娘娘是舍不得皇上?」

「不是。」我慌忙否认。

他低头,掩掉眼底的落寞。

「娘娘,我会一直等你,只要你想走,我随时带你走。」

「长祁,谢谢你。」

此后长祁便扎根在了长门宫,我作画看书时他躺在梁上,我喂鱼看花时他躲在假山,有时我太无聊对着窗户发呆,他就抱臂站在巨大的合欢树上,和灼灼盛开的合欢花交织在一起。

可我又一次低估了阿稚对我的监视。

大概是八月中旬,天气燥热,鸟兽长鸣,我收到了一封信。

信里是一朵染血的合欢花。

我下意识地想到长祁,然后推开窗棂大喊他。

可无人应我。

长祁被抓走了。

我知道是阿稚,我得去见他。

废后夜闯皇宫,是大不敬,会连累族人,我不能过去,只能一遍一遍地写信送进宫里。

再我送出第十封信的时候,他终于让传信的小太监给我带了一句话。

你心不诚。

我知道他在逼我低头。也是,不可一世的帝王怎么能容我羞辱,他无论如何也要跟我讨回来的。

于是我千金求赋,以叙宫怨,求他回心转意,见我一面。

《长渊赋》早上刚送入皇宫,傍晚便有孩童在街头巷尾吟唱。

弃妇乞怜,何其可哀。

听闻阿稚拿到《长渊赋》时只称了一句好赋,半个字都不愿施舍给我。

我以为希望又一次落空,却在晚上等到了一辆小轿,趁着茫茫夜色将我送进了久别的皇宫。

阿稚背对我站在窗边,披风垂地,背影孤寂,一抹月光斜倚,为他镀上一层银白的碎光。

「悬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于洞房。」他的声音依旧好听,只是再不复当年的晴朗似水。

「长祁现在身在何处?」我懒得听他念《长渊赋》羞辱我,直接问他长祁下落。

「长祁长祁又是长祁。」他猛地回身,拽着我的手腕将我抵在案上,岸上的书简仍在,硌得我后背生疼。

「你放手。」我挣扎着想甩开他的禁锢,却怎么也不能。

「姐姐,为什么你心里总有这么多人,又是刘昭又是长祁,那我呢,我算什么?」

他附在我的耳边,浓重的酒气熏得我脑袋昏沉,一时间没听清他说的什么。

「你在说些什么酒话?」

「对,我喝醉了酒,才会对你说这些话。」他轻笑一声,微微抬起脑袋看我的眼睛。

他酒量不济,每次喝完酒脸色就会变得煞白,唯有眼角会染上一抹猩红,就像他现在这样。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只觉得他这样子实在太可怜,心头不禁一软:

「阿稚,你起来,我们好好说。」

「好。」他突然变得乖巧,很听话地从我身上离开,还不忘扶起我。

「放了长祁吧,他为你厮杀拼搏,几次九死一生取人首级,你不该这样对他。」

「为我厮杀拼搏,为我九死一生?」他嚼着那几个字轻笑,然后直视我的眼睛质问我,「他是为我还是为你,你我心知肚明。」

「你我曾是夫妻一体,他是为我亦是为你。」

「曾是?」他冷哼一声,闭上眼睛像是掩埋情绪,再抬头时已是眼生寒光,「我为君他为臣,我偏要他死,你奈我何?」

「阿稚!」我怒从心起,抬手甩在了他的脸上。

「为他打我。」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摸了摸脸上的红印,「姐姐,你好得很呐。」

「……」

「与其打我骂我和我讲道理,还不如好好想想该拿什么筹码和我交换,足以让我放过他。」他的脸上浮上轻蔑。

「你要什么?」

「我要你回宫。」

「你为何执着于此?」

「姑母助我等位,于我有恩义,我不忍她寒心。」

「让我回宫你就能对得起我母亲吗?」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感恩起我母亲,「你登位后打压我母家的族人,毁我母亲苦心经营半生的势力,你那时怎么不忍让她寒心?」

他垂眸看我,眼里似有千般情绪万般念想,最终归寂于一片浓重的黑。

「你既不愿回宫,那便陪我一夜。」他说着便上手扒开我的衣襟,俯身吸吮我的脖颈,吻密密麻麻地落下来,那样子如野兽扑食,霸道又不讲理。

「你疯了。」我挣扎着推他打他,却被他蛮横地化解。

「那就算我疯了吧。」他短暂地停了一瞬,又疯狂地扑了过来。

「阿稚,别这样,你别这样。」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他,顿时有些害怕起来。

「姐姐,你别哭。」他吻掉我眼角的泪,语气变得温柔,只是动作依旧不停,「我们以前不也经常这样嘛,你明明很喜欢的。」

我挣扎间摸到一支簪子,无暇思索,直接扎进他的后背。

鲜红的血淌下来滴落到我的衣衫上,染上一片殷红。

他没有想到我会伤他,霎时间有些愣神。

而我趁着他失神的瞬间逃出他的禁锢,把簪子抵在了脖子上。

「放他走。」我声音有些嘶哑。

他依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半个撑在案上,那样子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姐姐,你为他伤我。」他转过头,又看见我抵在脖子上的簪子,「你还想为他死?」

「阿稚,你这番情意绵绵的样子是要做给谁看?」我心中难过,眼泪大颗大颗地往外掉,哽咽着说。

「你怪我与长祁纠缠不清,可我退居长门宫之前已十年不曾与他相见。

「你怪我与刘昭曾有婚约,可我退婚时才九岁,尚不知情爱为何。

「我只爱过你,只真真实实,全心全意地爱过你。

「我嫁你为妇,阖族上下前后九年筹谋,助你登基为帝。

「可你是怎么对我的,你许我金屋不给,你冷落我于椒房殿宠幸一个舞姬,你还恩将仇报打压我母族势力,断我母族少年仕途。

「阿稚,我不曾欠你的。

「念在我们曾经的情谊,你放过我吧。

「我会独居长门宫,不会再见长祁,亦会青灯古佛长伴终生为你守节。」

「求你了,让我们走吧,阿稚。」

这是我生前与阿稚见的最后一面。

后来我偏居长门宫五年有余,其间只出去过一次,为的是给我母亲奔丧。

那日秋风乍凉,再平凡普通不过的一个日子。

我母亲的贴身侍女突然来访,说要去带我去见母亲最后一面。

如何描述当时的心情呢,只觉得脑袋轰的一下,霎时变得一片空白,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公主府我母亲的病榻前。

她整个人都陷在锦被里,只有一只干枯苍老的手垂在床沿上,一个墨绿色的翡翠手镯空空荡荡地悬在她的手腕上,像是枯树上的最后一抹生机。

「母亲。」我压抑住哭腔,死死地握住她那只手。

「皎皎我儿,我生来尊贵,一生荣光,此生了无遗憾。」她沙哑的声音响起,涣散的眸光好不容易才聚到我的身上,「唯有你,我的皎皎,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我的母亲,她至死都在担忧我的后半生。

丧事毕后我回到长渊宫,大恸一场,引发幼年顽疾,身子也快速地衰败下去。

秋风扫落叶,我撑着病躯挨了两年,在阿稚登基的第十二年,一个大雪纷飞的除夕夜,撒手人寰了。

死时我留给他一句话,是求他将我与葬于霸陵,与皇祖母与母后葬在一处。我生前不曾尽孝,想于死后在地下常伴她们左右。

那时我已被废多年,母家没落,全无威信,故而连我的死讯都没有第一时间传到阿稚那里。

整整隔了半月,元宵节后,下人们才将这个晦气的消息,夹杂在一堆繁琐事务中,禀告给了阿稚。

那时候我正坐在书案上,透过渺渺香烟去看阿稚的表情。

他愣怔了一下,眉头一锁,问道:「你说什么?」

「废后在半月前,除夕那夜,于长门宫,逝世。」小太监毕恭毕敬地重复一遍。

「谁?」他抬头,茫然地问。

「废后陈氏。」他的宠妃挺着肚子从门外来,带着一身寒气,从容地帮小太监回话。

他这才恍然,点点头,继续批他的奏折了。

竟然这么平静,我愤愤地跳下书案想甩他一个巴掌,可我气势汹汹的一掌直接穿过了他的脸,半点都没伤到他。

「她死前还留了一句话,是求你将她葬于霸陵,与皇太后和长公主葬在一处,说是要在阴司侍奉长辈。」女人由侍女为她脱下长裘,款款上前,自然地为他研墨,声音轻软,像是一块甜而不腻的芙蓉糕。

阿稚还是低头批奏折,眼睛里半点波澜也没有。

「你可真冷心啊。」我继续坐回案上,想着难道我的怨念就是要葬在霸陵,如果不能就下不了阴曹地府投胎。

这日夜里,阿稚处理公务到深夜,伏在案台上睡着了,而我被拽进了他的梦里。

一支古乐缓缓奏起,我循着声音走去,踏上一条牡丹铺成的花路,走向梦境深处。

花路的尽头是一扇朱色大门,门上还悬着两盏大红灯笼,在风里摇摇晃晃,我打开朱门进去,只见红绸团成的花和大红喜字无处不在,热闹充斥了一屋。

五彩的珠帘流光溢彩,透过珠帘的缝隙看去是一张雕龙画凤的大床,两边的红色床幔被金钩勾起来,上面的牡丹团团紧簇,张扬扎眼。床榻上端坐着一位身着华服的喜娘,她头上还盖着绣金凤的红盖头,在重重的红烛光影下显得有些不真切。

我这才想起来,这是我封后的那一日。

这时我虽早早嫁给了阿稚,却因阿稚年幼从未同房,等到他登基封后的时候,皇祖母便做主将我的封后礼办成了一场婚礼。

我不明白阿稚怎么会梦到这一夜,正思索原因便听见雕花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喝醉了酒的阿稚在这虚浮的脚步走了进来,他喝醉了酒,常年偏白的脸上浮着淡淡的红晕,撩开珠帘朝床榻上的「我」走去。

我下意识地想走向他,却发现我的脚被钉在地上,一动都不能动,于是喊道:「阿稚!」

身着婚服的阿稚茫然地回头,在看见我的那一瞬,眼里流动的星光瞬时暗淡下去,而这这个梦境也开始坍塌。

「把我葬在霸陵啊,阿稚。」我抓着红绸朝他吼出这句话,然后跌出了梦境。

不知道他听见没有,我一边想一边从地上爬起来。

而在案台上休憩的阿稚也猛然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这寒冬腊月的天气里额头上还挂满了豆大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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