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部分(1 / 2)
陆无双从未见过玉蜂针,这时见那两口针细如头发,似乎放在水面也浮得起来,心想:“一阵风就能把这针吹得不知去向,却如何能作为暗器?”对杨过佩服之心不由得又增了一分,口中却道:“使这般阴损暗器,没点男子气概,也不怕旁人笑话。”
杨过笑了笑,却不理会,向耶律晋道:“我们两个,想投靠大人,做你的侍从。”耶律晋一惊,忙道:“杨英雄说笑话了,有何嘱咐,请说便是。”杨过道:“我不说笑话,当真是要做大人的侍从。”耶律晋心想:“原来这二人想做官,图个出身。”不由得架子登时大了起来,咳嗽一声,正色道:“嗯,学了一身武艺,卖与帝皇家,那才是正途啊。”杨过笑道:“这个你又想错了。我们有个极厉害的仇家对头,一路在后追赶。咱俩打她不过,想装成你的侍从,暂时躲她一躲。”耶律晋好生失望,一张板了起来的脸重又放松,陪笑道:“想两位这等武功,区区仇家,何足道哉。若是他们人多势众,下官招集兵勇,将他们拿来听凭处置便是。”杨过道:“连我也打她不过,大人那就不必费事啦。快吩咐侍从,给我们拿衣服更换。”
他这几句话说得甚是轻松,但语气中自有一股威严,耶律晋连声称是,命侍从取来衣服。杨陆二人到另室去更换了。陆无双取过镜子一照,镜中人貂衣锦袍,明眸皓齿,居然是个美貌的少年蒙古军官,自觉甚是有趣。
次晨一早起程。杨过与陆无双各乘一顶轿子,由轿夫抬着,耶律晋仍是骑马,未到午时,但听得鸾铃之声隐隐响起,由远而近,从一行人身边掠了过去。陆无双大喜,心道:“在这轿中舒舒服服的养伤,真是再好不过。傻蛋想出来的傻法儿倒也有几分道理。我就这么让他们抬到江南。”
如此行了两日,不再听得鸾铃声响,想是李莫愁一直追下去,不再回头寻找。向陆无双寻仇的道人、丐帮等人,也没发觉她的踪迹。
第三日上,一行人到了龙驹寨,那是秦汴之间的交通要地,市肆颇为繁盛。用过晚饭后,耶律晋踱到杨过室中,向他请教武学,高帽一顶顶的送来,将杨过奉承得通体舒泰。杨过也就随意指点一二。耶律晋正自聚精会神的倾听,一名侍从匆匆进来,说道:“启禀大人,京里老大人送家书到。”耶律晋喜道:“好,我就来。”正要站起身向杨过告罪,转念一想:“我就在他面前接见信使,以示我对他丝毫无见外之意,那么他教我武功时也必尽心。”于是向侍从道:“叫他到这里见我。”
那侍从脸上有异样之色,道:“那……那……”耶律晋将手一挥,道:“不碍事,你带他进来。”那侍从道:“是老大人自己……”耶律晋脸一沉道:“有这门子罗唆,快去……”话未说完,突然门帷掀处,一人笑着进来,说道:“晋儿,你料不到是我罢。”
耶律晋一见,又惊又喜,急忙抢上跪倒。叫道:“爹爹,怎么你老人家……”那人笑道:“是啊!是我自己来啦。”那人正是耶律晋的父亲,蒙古国大丞相耶律楚材。当时蒙古官制称为中书令。
杨过听耶律晋叫那人为父亲,不知此人威行数万里,乃是当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最有权势的大丞相,向他瞧去,但见他年纪也不甚老,相貌清雅,威严之中带着三分慈和,心中不自禁的生了敬重之意。
那人刚在椅上坐定,门外又走进两个人来,上前向耶律晋见礼,称他“大哥”。这两人一男一女,男的二十三、四岁,女的年纪与杨过相仿。耶律晋喜道:“二弟,三妹,你们也都来啦。”向父亲道:“爹爹,你出京来,孩儿一点也不知道。”耶律楚材点头道:“是啊,有一件大事,若非我亲来主持,实是放心不下。”他向杨过等众侍从望了一眼,示意要他们退下。
耶律晋好生为难,本该挥手屏退侍从,但杨过却是个得罪不得之人,不由得脸现犹豫之色。杨过知他心意,笑了一笑,自行退了出去。耶律楚材早见杨过举止有异,自己进来时,众侍从拜伏行礼,只这一人挺身直立,此时翩然而出,更有独来独往、傲视公侯之概,不禁心中一动,问耶律晋道:“此人是谁?”
耶律晋是开府建节的封疆大吏,若在弟妹之前直说杨过的来历,未免太过丢脸,当下含糊答道:“是孩儿在道上结识的一个朋友。爹爹亲自南下,不知为了何事?”耶律楚材叹了口气,脸现忧色,缓缓说明情由。
原来蒙古国大汗成吉思汗逝世后,第三子窝阔台继位。窝阔台做了十三年大汗逝世,他儿子贵由继位。贵由胡涂酗酒,只做了三年大汗便短命而死,此时是贵由的皇后垂帘听政。皇后信任群小,排挤先朝的大将大臣,朝政甚是混乱。宰相耶律楚材是三朝元老,又是开国功臣,遇到皇后措施不对之处,时时忠言直谏。皇后见他对自己谕旨常加阻挠,自然甚是恼怒,但因他位高望重,所说的又都是正理,轻易动摇不得。耶律楚材自知得罪皇后,全家百口的性命直是危如累卵,便上了一道奏本,说道河南地方不靖,须派大臣宣抚,自己请旨前往。皇后大喜,心想此人走得越远越好,免得日日在眼前惹气,当即准奏。于是耶律楚材带了次子耶律齐、三女耶律燕,径来河南,此行名为宣抚,实为避祸。
杨过回到居室,跟陆无双胡言乱语的说笑,陆无双偏过了头不加理睬。杨过逗了她几次全无回答,当即盘膝而坐,用起功来。
陆无双却感没趣了,见他垂首闭目,过了半天仍是不动,说道:“喂,傻蛋,怎么这当儿用起功来啦?”杨过不答。陆无双怒道:“用功也不急在一时,你陪不陪我说话儿?”正要伸手去呵他痒,杨过忽然一跃而起,低声道:“有人在屋顶窥探!”陆无双没听到丝毫声息,抬头向屋顶瞧了一眼,低声道:“又来骗人?”杨过道:“不是这里,在那边两间屋子之外。”陆无双更加不信,笑了笑,低低骂了声:“傻蛋。”只道他是在装傻说笑。
杨过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道:“别要是你师父寻来啦,咱们先躲着。”陆无双听到“师父”两字,背上登时出了一片冷汗,跟着他走到窗口。杨过指向西边,陆无双抬起头来,果见两间屋子外的屋顶上黑黝黝的伏着一个人影。此时正当月尽夜,星月无光,若非凝神观看,还真分辨不出,心中佩服:“不知傻蛋怎生察觉的?”她知师父向来自负,夜行穿的还是杏黄道袍,决不改穿黑衣,在杨过耳边低声道:“不是师父。”
一言方毕,那黑衣人突然长身而起,在屋顶飞奔过去,到了耶律父子的窗外,抬腿踢开窗格,执刀跃进窗中,叫道:“耶律楚材,今日我跟你同归于尽罢。”却是女子声音。
杨过心中一动:“这女子身法好快,武功似在耶律晋之上,老头儿只怕性命难保。”陆无双叫道:“快去瞧!”两人奔将过去,伏在窗外向内张去。
只见耶律晋提着一张板凳,前支后格,正与那黑衣女子相斗。那女子年纪甚轻,但刀法狠辣,手中柳叶刀锋利异常,连砍数刀,已将板凳的四只脚砍去。耶律晋眼见不支,叫道:“爹爹,快避开!”随即纵声大叫:“来人哪!”那少女忽地飞起一腿,耶律晋猝不及防,正中腰间,翻身倒地。那少女抢上一步,举刀朝耶律楚材头顶劈落。
杨过暗道:“不好!”心想先救了人再说,手中扣着一枚玉蜂针,正要往少女手腕上射去,只听得耶律楚材的女儿耶律燕叫道:“不得无礼!”右手出掌往那少女脸上劈落,左手以空手夺白刃手法去抢她刀子。这两下配合得颇为巧妙,那少女侧头避开来掌,手腕已被耶律燕搭住,百忙中飞腿踢出,教她不得不退,手中单刀才没给夺去。杨过见这两个少女都是出手迅捷,心中暗暗称奇。霎时之间,两人已砍打闪劈,拆解了七八招。
这时门外拥进来十余名侍卫,见二人相斗,均欲上前。耶律晋道:“慢着!三小姐不用你们帮手。”
杨过低声向陆无双道:“媳妇儿,这两个姑娘的武功胜过你。”陆无双大怒,侧身就是一掌。杨过一笑避开,道:“别闹,还是瞧人打架的好。”陆无双道:“那么你跟我说真格的,到底是我强,还是她们强?”杨过低声道:“一个对一个,这两个姑娘都不如你。你一个打她们两个呢,单论武功你就要输。只不过她们的打法也太老实,远不及你诡计多端、阴险毒辣,因此毕竟还是你赢。”陆无双心下喜欢,低声道:“甚么‘诡计多端、阴险毒辣’的,可有多难听!说到诡计多端,世上没人及得上咱们的傻蛋傻大爷。”杨过微笑道:“那你岂不成了傻大娘?”陆无双轻轻啐了一口。
只见两女又斗一阵,耶律燕终究没有兵刃,数次要夺对方的柳叶刀没能夺下,反给逼得东躲西闪,无法还手。耶律齐道:“三妹,我来试试。”斜身侧进,右手连发三掌。耶律燕退在墙边,道:“好,瞧你的。”
杨过只瞧了耶律齐出手三招,不由得暗暗惊诧。只见他左手插在腰里,始终不动,右手一伸一缩,也不移动脚步,随手应付那少女的单刀,招数固然精妙,而时刻部位拿捏之准,更是不凡,心道:“此人好生了得,似乎是全真派的武功,却又颇有不同。”
陆无双道:“傻蛋,他武功比你强得多啦。”杨过瞧得出神,竟没听见她说话。
第十回
少年英侠
耶律齐道:“三妹,你瞧仔细了。我拍她臂儒穴,她定要斜退相避,我跟着拿她巨骨穴,她不得不举刀反砍。这时出手要快,就能夺下她的兵刃。”那黑衣少女怒道:“呸,也没这般容易。”耶律齐道:“是这样。”说着右掌往她“臂儒穴”拍去。这一掌出手歪歪斜斜,却将她前后左右的去路都封住了,只留下左侧后方斜角一个空隙。那少女要躲他这一拍,只得斜退两步。耶律齐点了点头,果然伸手拿她“巨骨穴”。那少女心中一直记着:“千万别举刀反砍。”但形格势禁,只有举刀反砍才是连消带打的妙着,当下无法多想,立时举刀反砍。耶律齐道:“是这样!”人人以为他定是要伸手夺刀,哪知他右手也缩了回来,与左手相拱,双手笼入袖筒。那少女一刀没砍着,却见他双手笼袖,微微一呆。耶律齐右手忽地伸出,两根手指夹着刀背一提,那少女握刀不住,给他夺了过去。
众人见此神技,一时呆了半晌,随即一个哄堂大彩。那黑衣少女脸色沮丧,呆立不动。众人都想:“二公子不出手擒你,明明放你一条生路。你还不出去,更待何时?”
耶律齐缓步退开,向耶律燕道:“她也没了兵刃,你再跟她试试,胆子大些,留心她的掌中腿。”耶律燕踏上两步,说道:“完颜萍,我们一再饶你,你始终苦苦相逼,难道到了今日还不死心么?”
完颜萍不答,垂头沉吟。耶律燕道:“你既定要与我分个胜负,咱们就爽爽快快动手罢!”说着冲上去迎面就是两拳。完颜萍后跃避开,凄然道:“刀子还我。”耶律燕一怔,心道:“我哥哥夺了你兵刃,明明是要你和我平手相斗,怎地你又要讨还刀器?”说道:“好罢!”从哥哥手里接过柳叶刀抛给了她。一名守卫倒转手中单刀递过,说道:“三小姐,你也使兵刃。”耶律燕道:“不用。”但转念一想:“我空手打不过她,咱们就比刀。”接刀虚劈两下,觉得稍微沉了一点,但勉强也可使得。
完颜萍脸色惨白,左手提刀,右手指着耶律楚材道:“耶律楚材,你帮着蒙古人,害死我爹爹妈妈,今生我是不能找你报仇的了。咱们到阴世再算帐罢!”说话甫毕,左手横刀就往脖子中抹去。
杨过听她说这几句话时眼神凄楚,一颗心怦的一跳,胸口一痛,失声叫道:“姑姑!”
就在此时,完颜萍已横刀自刎。耶律齐抢上两步,右手长出,又伸两指将她柳叶刀夺了过来,随手点了她臂上穴道,说道:“好端端的,何必自寻短见?”横刀自刎、双指夺刀,都只一霎间之事,待众人瞧得清楚,刀子已重入耶律齐之手。
其时室内众人齐声惊呼,杨过的一声“姑姑”无人在意,陆无双在他身旁却听得清楚,低声问道:“你叫甚么?她是你姑姑?”杨过忙道:“不,不!不是。”原来他见完颜萍眼波中流露出一股凄恻伤痛、万念俱灰的神色,就如小龙女与他决绝分手时一模一样。他陡然间见到,不由得如痴如狂,竟不知身在何处。
耶律楚材缓缓说道:“完颜姑娘,你已行刺过我三次。我身为大蒙古国宰相,灭了你大金国,害你父母。可是你知我的祖先却又是为何人所灭呢?”完颜萍微微摇头,道:“我不知道。”耶律楚材道:“我祖先是大辽国的皇族,大辽国是给你金国灭了的。我大辽国耶律氏的子孙,被你完颜氏杀戮得没剩下几个。我少时立志复仇,这才辅佐蒙古大汗灭你金国。唉,怨怨相报,何年何月方了啊?”说到最后这两句话时,抬头望着窗外,想到只为了几家人争为帝王,以致大城民居尽成废墟,万里之间尸积为山,血流成河。
完颜萍茫然无语,露出几颗白得发亮的牙齿,咬住上唇,哼了一声,向耶律齐道:“我三次报仇不成,自怨本领不济,那也罢了。我要自尽,又干你何事?”耶律齐道:“姑娘只要答应以后不再寻仇,你这就去罢!”完颜萍又哼了一声,怒目而视。耶律齐倒转柳叶刀,用刀柄在她腰间轻轻撞了几下,解开她的穴道,随即将刀递了过去。完颜萍欲接不接,微一犹豫,终于接过,说道:“耶律公子,你数次手下容情,以礼相待,我岂有不知?只是我完颜家与你耶律家仇深似海,凭你如何慷慨高义,我父母的血海深仇不能不报。”
耶律齐心想:“这女子始终纠缠不清,她武艺不弱,我总不能寸步不离爹爹,若有失闪,如何是好?嗯,不如用言语相迫,教她只能来找我。”朗声说道:“完颜姑娘,你为父母报仇,志气可嘉。只是老一辈的帐,该由老一辈自己了结。咱们做小辈的自己各有恩怨。你家与我家的血帐,你只管来跟我算便是,若再找我爹爹,在下此后与姑娘遇到,可就十分为难了。”
完颜萍道:“哼,我武艺远不及你,怎能找你报仇?罢了,罢了。”说着掩面便走。
耶律齐知她这一出去,必定又图自尽,有心要救他一命,冷笑道:“嘿嘿,完颜家的女子好没志气!”完颜萍霍地转过身来,道:“怎地没志气了?”耶律齐冷笑道:“我武功高于你,那不错,可这又有甚么希罕?只因我曾遇明师指点,并非我自己真有甚么过人之处。你所学的铁掌功夫,本来也是当世一门了不起的武功,只是教你的那位师父所学未精,你练的时日又浅,难以克敌致胜,原是理所当然。年纪轻轻,只要苦心去另寻明师,难道就找不着了?”完颜萍本来满腔怨怒,听了这几句话,不由得暗暗点头。
耶律齐又道:“我每次跟你动手,只用右手,非是我傲慢无理。只因我左手力大,出手往往便要伤人。这样罢,待你再从明师之后,随时可来找我,只要逼得我使用左手,我引颈就戮,决无怨言。”他知完颜萍的功夫与自己相差太远,纵得高人指点,也是难以胜得过自己单手;料想一个人欲图自尽,只是一时忿激,只要她去寻师学艺,心有专注,过得若干时日,自不会再生自杀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