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部分(1 / 2)
只听觉远说道:“这四卷《楞伽经》,乃是达摩祖师东渡时所携的原书,以天竺文字书写,两位居士只恐难识,但于我少林寺却是世传之宝。”众人这才恍然:“原来是达摩祖师从天竺携来的原书,那自是非同小可。”
尹克西笑嘻嘻的道:“我二人不识天竺文字,怎会借阅此般经书?虽说这是宝物,但变卖起来,想亦不值甚么钱。除了佛家高僧,谁也不会希罕,而大和尚们靠化缘过日子,又是出不起价的。”
众人听他油腔滑调的狡辩,均已动怒。觉远却仍是气度雍容,说道:“这《楞伽经》共有四种汉文译本,今世尚存其三。一是刘宋时那跋陀罗所译,名曰《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共有四卷,世称《四卷楞伽》。二是元魏时菩提流支译,名曰《入楞伽经》共有十卷,世称《十卷楞伽》。三是唐朝宝叉难陀所译,名曰《大乘入楞伽经》,共有七卷,世称《七卷楞伽》。这三种译本之中,七卷楞伽最为明畅易晓,小僧携得来此,难得两位居士心近佛法,小僧便举以相赠。倘若二位要那四卷楞伽和十卷楞伽,也无不可,小僧当再去求来。”说着从大袖中掏出七卷经书,交给身旁的少年,命他去赠给尹克西。
杨过心想:“这位觉远大师竟是如此迂腐不堪,世上少见,难怪他所监管的经书竟会给这两个恶徒盗去。”
只听那少年说道:“师父,这两个恶徒存心不良,就是要偷盗宝经,岂是当真的心近佛法?”他小小身材,说话却是中气充沛,声若洪钟。众人听了都是一凛,只见他形貌甚奇,额尖颈细、胸阔腿长,环眼大耳,虽只十二三岁年纪,但凝气卓立,甚有威严。
杨过暗暗称奇,问道:“这位小兄弟高姓大名?”觉远道:“小徒姓张,名君宝。他自幼在藏经阁中助我洒扫晒书,虽称我一声师父,其实并未剃度,乃是俗家弟子。”杨过赞道:“名师出高徒,大师的弟子气宇不凡。”觉远道:“师非名师,这个徒儿倒真是不错的。只是小僧修为浅薄,未免耽误了他。君宝,今日你得遇如许高士,真乃三生有幸,便当向各位请教。常言道:‘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张君宝应:“是。”
周伯通听觉远噜哩噜苏说了许久,始终不着边际,虽然事不关己,却先忍不住了,叫道:“喂,潇湘子和尹克西两个家伙,你们骗得过这个大和尚,可骗不过我老顽童。你们可知当今五绝是谁?”尹克西道:“不知,却要请教。”
周伯通得意洋洋的道:“好,你们站稳了听着:东邪、西狂、南僧、北侠、中顽童。五绝之中,老顽童居首。老顽童既为五绝之首,说话自然大有斤两。这经书我说是你们偷的,就是你们偷的。便算不是你们偷的,也要着落在你们两个厮鸟身上,找出来还给大和尚。快快取了出来!若敢迟延,每个人先撕下一只耳朵再说。你们爱撕左边的还是右边的?”说着磨拳擦掌,便要上前动手。
潇湘子和尹克西暗皱眉头,心想这老儿武功奇高,说干就干,正自不知所措,忽听觉远说道:“周居士此言差矣!世事抬不过一个理字。这部楞伽经两位居士若是借了,便是借了。若是不借,便是不借。倘若两位居士当真没有借,定要胡赖于他,那便于理不当了。”
周伯通哈哈大笑,说道:“你们瞧这大和尚岂非莫名其妙?我帮他讨经,他反而替他们分辩,真正岂有此理。大和尚,我跟你说,我赖也要赖,不赖也要赖。这经书倘若他们当真没偷,我便押着他们即日起程,到少林寺中去偷上一偷。总而言之,偷即是偷,不偷亦偷。昨日不偷,今日必偷;今日已偷,明日再偷。”
觉远连连点头,说道:“周居士此言颇合禅礼。佛家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空之际,原不必强求分界。所谓‘偷书’,言之不雅,不如称之为‘不告而借’。两位居士只须起了不告而借之心,纵然并未真的不告而借,那也是不告而借了。”
众人听他二人一个迂腐,一个歪缠,当真是各有千秋,心想如此论将下去,不知何时方休。杨过截断周伯通的话头,对尹潇二人说道:“你二人帮着蒙古来侵我疆土,害我百姓,早已死有余辜。今日一灯大师和觉远大师两位高僧在此,我若出手毙了你们,两位高僧定觉不忍。我指点两条路,由你们自择,一条路是乖乖交出经书,从此不许再履中土。另一条路是每人接我一掌,死活凭你们的运气。”
尹、潇面面相觑,不敢接话。他二人都在杨过手下吃过大苦头,心知虽只一掌,却是万万经受不起。尹克西心想:“只须挨过了今日,自后练成武功,再来报仇雪耻。众人之中,只有觉远和尚最好说话,欲脱此难,只有着落在他身上。”说道:“杨大侠,你我之事,咱们以后再说。你武功远胜于我,在下是不敢得罪你的。至于有没有借了经书,还是让觉远大师跟咱们两个细细分说,这件事可没碍着你杨大侠啊?”
杨过尚未回答,觉远已连连点头,说道:“不错,不错,尹居士此言有理。”杨过摇头苦笑,一回首,只见张君宝目光炯炯,跃跃欲动。杨过向他使个眼色,命他径自挺身而出,自己当可为他撑腰。
张君宝会意,大声道:“尹居士,那日我在廊下读经,你悄悄走到我的身后,伸指点了我穴道,便把那四卷楞伽经取了去。此事可有没有?”尹克西摇头道:“倘若我要借书,尽管开言便是,谅小师父无有不允,又何必点你穴道?”
觉远点头道:“嗯,嗯,倒也说得是。”张君宝道:“两位既说没有借,可敢让我在身上搜上一搜么?”觉远道:“搜人身体,似觉过于无理。但此事是非难明,两位居士是否另有善策,以释我疑?”
尹克西正欲狡辩饰非,杨过抢着道:“觉远大师,谅这两个奸徒决不会当真潜心佛学,这四卷楞伽经中,可有甚么特异之处?”
觉远微一沉吟,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杨居士既然垂询,小僧直说便是。这部楞伽经中的夹缝之中,另有达摩祖师亲手书写的一部经书,称为《九阳真经》。”
此言一出,众人矍然而惊。当年武学之士为争夺《九阴真经》,闹到辗转杀戮,流血天下,最后五大高手聚集华山论剑,这部经书终于为武功最强的王重阳所得。此后黄药师尽逐门下弟子、周伯通被囚桃花岛、欧阳锋心神错乱、段皇爷出家为僧,种种事故皆和《九阴真经》有关,哪想到除了《九阴真经》之外,达摩祖师还著有一部《九阳真经》。这经书的名字人人都是第一次听见,但《九阴真经》的名头实在太响,黄药师、周伯通、郭靖、黄蓉、杨过、小龙女皆曾先后研习,少林寺的武功为达摩祖师所传,他手写的经书自然非同小可,是以一听之下,登时群情耸动。
觉远并没察觉众人讶异,又道:“小僧职司监管藏经阁,阁中经书自是每部都要看上一看。想那佛经中所记,尽是先觉的至理名言,小僧无不深信,看到这《九阳真经》中记着许多强身健体、易筋洗髓的法门,小僧便一一照做,数十年来,勤习不懈,倒也百病不生,近几年来又拣着容易的教了一些给君宝。那‘九阳真经’只不过教人保养有色有相之身,这臭皮囊原来也没甚么要紧,经书虽是达摩祖师所著,终究是皮相小道之学,失去倒也罢了。但楞伽经却是佛家大典,两位居士又不懂天竺文字,借去也无用处,还不如赐还小僧了罢。”
杨过暗自骇异:“他已学成了武学中上乘的功夫,原来自己居然并不知晓,还道只是强身健体、百病不生而已。如此奇事,武林中从所未有。我若非亲眼见他这般拘谨守礼,必说他故意装腔作势、深藏不露。难怪天鸣、无色、无相诸禅师和他同寺共居数十年,竟不知侪辈中有此异人。”
一灯大师却暗暗点头,心道:“这位师兄说《九阳真经》只不过是皮相小道,果已深悟佛理。禅宗之学,在求明心见性,《九阳真经》讲的是武功,自是为他所不取了。”
尹克西拍了拍身子,笑道:“在下四大皆空,身上哪有经书?”潇湘子也抖了抖长袍,说道:“我也没有。”
张君宝突然喝道:“我来搜!”上前伸手,便向尹克西胸口扭去。尹克西左手在他手腕上一带,右手在他肩头轻轻一推,拍的一声,将张君宝推了出去,摔了个筋斗。
觉远叫道:“啊哟,不对,君宝!你该当气沉于渊,力凝山根,瞧他是否推得你动?”张君宝爬起身来,应道:“是!师父。”纵身又向尹克西扑去。
众人早便不耐烦了,忽听觉远指点张君宝武艺,都是一乐,均想:“料不到这位君子和尚居然也会教徒弟打架。”
只见张君宝直窜而前,尹克西揪住他手臂,向前一推一送。张君宝依着师父平时所授的方法,气沉下盘,对手这么一推,他只是上身微晃,竟没给推动。尹克西吃了一惊,心想:“我对周伯通、郭靖、杨过一干人虽然忌惮,但这些人都是武林中顶尖儿的高手,除了这寥寥数人而外,我实已可纵横当世,岂知这小小孩童也奈何他不得?”当下加重劲力,向前疾推。张君宝运气和之相抗。哪知尹克西前推之力忽而消失,张君宝站立不定,扑地俯跌。尹克西伸手扶起,笑道:“小师父,不用行这大礼。”
张君宝满脸通红,回到觉远身旁道:“师父,还是不行。”觉远摇了摇头,说道:“他这是故示以虚,以无胜有。你运气之时,须得气还自我运,不必理外力从何方而来。你瞧这山峰。”说着一指西面的小峰,续道:“他自屹立,千古如是。大风从西来,暴雨自东至,这山峰既不退让,也不故意和之挺撞。”张君宝悟性甚高,听了这番话当即点头,道:“师父,我懂了,再去干过。”说着缓步走到尹克西身前。
杨过见他两次都是急扑过去,这一次听了觉远指点几句,登时脚步沉稳,心道:“他师徒想是修习《九阳真经》已久,是以功力深厚。但两人从没想到这部经书不但教人强身健体,还教人如何克敌制胜、护法伏魔,因之临敌打斗的诀窍,竟是半点不通。”
张君宝走到距尹克西身前四尺之处,伸出双手去扭他手臂。尹克西哈哈一笑,左手砰的一声,拍在张君宝胸前。他碍着大敌环伺在侧,不便出手伤人,这一拍只使了一成力,但求令张君宝吃痛,叫他不敢再行纠缠。张君宝全然不知闪避,只见敌人手掌在眼前一晃,已拍在自己胸口,叫道:“师父,我挨打啦。”尹克西一掌击中,陡觉对方胸口生出一股弹力,将掌力撞了回来,幸亏自己这一掌劲力使得小,否则尚须遭殃。他跟着左手探出,抓住张君宝肩头,想提起他来摔一交,哪知竟然提他不起。
尹克西这一来倒是甚为尴尬,连使几招擒拿手法,但均只推得张君宝东倒西歪,要将他摔倒却是不能,迫得无奈,当下连击数掌,笑道:“小师父,我可不是跟你打架。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还是走开,咱们好好的讲理。”他每一掌都击在张君宝身上,掌力逐步加重,但张君宝体内每次都生出反力,掌力增重,对方抵御之力也相应加强。
张君宝叫道:“啊哟,师父,他打得我好痛,你快来帮手。”尹克西道:“我这是迫于无奈,是你过来打我,可不是我过来打你。老师父,你要打我便请打好了,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是万万不敢还手的。”
觉远摇头晃脑的道:“不错,尹居士此言有理……嗯,嗯,君宝,我帮手是不帮的,但你要记得,虚实须分清楚,一处有一处虚实,处处总此一虚实。你记得我说,气须鼓荡,神宜内敛,无使有缺陷处,无使有凹凸处,无使有断续处。”
张君宝自六七岁起在藏经阁中供奔走之役,那时觉远便将《九阳真经》中扎根基的功夫传授了他,只是两人均不知那是武学中最精湛的内功修为。少林僧众大都精于拳艺,但觉远觉得抡枪打拳不符佛家本旨,抑且非君子当所为,因此每见旁人练武,总是远而避之。直到此时张君宝迫得和尹克西动手,觉远才教他以抵御之法,但这也只是守护防身,并非攻击敌人。张君宝听了师父之言,心念一转,当下全身气脉派贯,虽不能如觉远所说“全身无缺陷处、无凹凸处、无断续处”,但不论尹克西如何掌击拳打,他也只感微微疼痛,并无大碍了。
饶是如此,尹张两人的功力终究相去不可以道里计,尹克西倘若当真使出杀手,自然立时便轻轻易易的杀了这少年,但他眼见杨过、小龙女、周伯通、郭靖等站在左近,哪里敢便下毒手?两人纠缠良久,张君宝固不能伸手到对方身边搜索,尹克西却也打他不倒。只瞧得杨过等众人暗暗好笑,潇湘子不住皱眉。
郭襄叫道:“小兄弟,出手打他啊,怎么你只挨打不还手?”觉远忙道:“不可,勿嗔勿恼,勿打勿骂!”郭襄叫道:“你只管放手打去,打不过我便来帮你。”张君宝道:“多谢姑娘!”挥拳向尹克西胸口打去。觉远摇首长叹:“孽障,孽障,一动嗔怒,灵台便不能如明镜止水了。”
张君宝一拳打在尹克西胸口,他从来未练过拳术,这一拳打去只如常人打架一般,如何伤得了对方?尹克西哈哈大笑,心中却大感狼狈。他成名数十载,不论友敌,向来不敢轻视于他,岂知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竟尔奈何不了一个孩童,下杀手伤他是有所不敢,想要提起他来远远摔出,却有所不能,一时好不尴尬,只能不轻不重的发掌往他身上打去,只盼他忍痛不住,就此退开。
那边厢觉远听得张君宝不住口的哇哇呼痛,也是不住口的求情叫饶:“尹居士,你千万不可下重手伤了小徒的性命。这孩子人很聪明,良心好,知道我失了世代相传的经书,归寺必受方丈重责,这才跟你纠缠不清,你可万万不能当真……”他求了几句情,又禁不住出言指点张君宝:“君宝,经中说道:要用意不用劲。随人所动,随屈就伸,挨何处,心要用在何处……”
张君宝大声应道:“是!”见尹克西拳掌打向何处,心意便用到何处,果然以心使劲,敌人着拳之处便不如何疼痛。
尹克西叫道:“小心了,我打你的头!”张君宝伸臂挡在脸前,精神专注,只待敌拳打到,哪料到尹克西虚晃一拳,左足飞出,砰的一声,踢了他一个筋斗。张君宝几个翻身,滚到杨过身前,这才站起。
觉远叫道:“尹居士,你如何打诳语?说打他的头,叫他小心,却又伸脚踢他,这不是骗人上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