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之如饴（1 / 1）

那天晚上回到家后，林致想起白天听见顾准的那些心声，再次敲了小杰：“这么多年过去，我大伯和伯母他们还健在吗？我问这个问题，总不能算违规吧？” 小杰很快就给了回复：“不算。当年你大伯亲手把弟弟送进局子之后，就一直郁郁寡欢。在一次晚宴结束回家的途中，夫妻两人撞上了车祸，是当场死亡。” “所以，顾准当时心里想的过几天……就是他爸妈的忌日？” 林致有点意外。 她不是没设想过大伯和伯母可能已经离世，但得到小杰亲口证实后，她还是有些难以接受。毕竟她在顾家的那些年里，如果还有点温暖可言，便是顾准的父母，她的大伯和伯母所给予的了。 这一会林致再想到顾准，心气都顺了不少。 她又问：“那顾准的遗憾，和他父母有关是吗？” 小杰轻轻地“嗯”了一下，算是回应了林致的猜想。 林致揉了揉眉心，感觉更难解决了。 逝者已去，生者却迟迟走不出来，这个遗憾，她要怎么帮顾准圆满？ 小杰安慰了几句：“林致姐别急，这件事不是几天就能解决的，要循序渐进嘛。你先试着和男二搞好点关系，这样或许会好点。” 林致闷闷地应了声，心道，也只能这样了。 而自那之后，果然不出席声所料，他每天空闲的时间里都得留在球队训练，和林致相处的时间大大减少。席声对此颇具怨念，但林致却是喜闻乐见的。 并且，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许是小孩子的恢复能力都挺强的，林宇腿上的伤好得很快。这些天，他已经可以慢慢站起来了，只是走路的时候还得借助医用拐杖来助行。 林梓楠和林致决定，让他在留院观察一段时间。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便由林致来照顾林宇，林梓楠则重新开始上班。 很快又到了双休日。 因为听林宇说想吃饺子，林致一大早就去集市买了肉馅和面皮。她忙活了一上午，踩着饭点去了医院。 说起来，席声本来还想跟她一起来看林宇，被林致强硬地拒绝了。 这小家伙心思可多了，到时候再问她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她可不一定说的上来，还不如多一事少一事，林致心想着。 本来在乖巧地吃着水饺的林宇，突然对林致道：“姐姐，我想喝橙汁。” 坐在一旁玩手机的林致，抬起头摸了摸他的脸：“想喝橙汁？那你乖乖待在病房里，我下去给你买，听见了没？” 林宇立马点点头。 林致笑了笑，收起手机准备出去买橙汁。然而当她走出房门的时候，余光猛然瞥见一个步履匆匆的身影。林致心头一跳，可在定睛看去，那人已经拐进楼梯间里，什么也看不到了。 林致觉得自己可能有些疑神疑鬼了，她一边下楼一边心说，肖阳不是已经抓到了吗？这里又是医院，这些人不会乱来的。 而此时躺在病床上假装在睡觉的林宇，听见林致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后，登时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撑着床杆慢慢下地，然后抓着旁边放的医用拐杖，慢慢挪到了门前。 林宇皱了皱眉，林致居然把门反锁了。他费了好大力气开锁，最后总算溜了出去。 “叔叔，叔叔，我看见你了，”林宇小心翼翼地走在空荡的走廊上，“我姐姐出去给我买橙汁了，你出来吧？”这样的话，林宇重复了很多遍。他已经走出很远了，可还是不见那个人出来。 林宇有点失望。 想到林致可能很快就要回来了，他只好慢慢地往回走。而就在此时，林宇的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他惊喜地回过头，果然，那个人真的出现了。 他穿着黑色的头套外衫，虽然带着口罩只露出了一双眼，但林宇还是当场就认出他了。他的审美观念还未形成，但脑子里却已经擅自得出结论——林宇自打第一眼看见这个男人，就觉得他长的很好看，没由来的亲切。 林宇看见他朝自己走来，又开心地叫一声“叔叔”。然而他看上去好像还不太习惯用拐杖行走，这会没撑稳，当即便要向前倒去。 那个男人肉眼可见的紧张，连忙向他跑了过来。却没想到，林宇自己撑着另一边的拐杖，已经平衡好了身形。 手已经伸到林宇面前的顾深：“……” 他朝顾深露出一个得意的笑，道：“叔叔，你就是关心我的。” 顾深见他没事，懒得跟这倒霉孩子较劲，蓦然把手收了回来，转身就走。 林宇见状，当下扔了拐杖，这回他是真要摔了。 顾深自然听见这番动静。他额角跳的厉害，咬牙切齿地心道，这七八岁的小崽子居然这么难缠…… 他只好又回过头把他扶好。他有些不耐烦地说：“小崽，你到底想干嘛啊？！” 因为在监狱里常年不怎么说话，这一开口他才有些怅然若失，自己的声音，居然已经变得这么嘶哑难听了…… 林宇根本不在乎他的态度是不是恶劣。 他长到这么大，从小就在这种市井长巷里摸爬滚打，什么人都见过。林致从小就教育他，对他好的人，也不一定就是好人，哪怕是成日走街串巷卖糖葫芦的老爷爷，可能也是人贩子的一层伪装罢了； 而同样对他恶语相向的，也不一定是坏人，林宇心想，就比如面前这位，第一眼见就让他感觉很亲切的叔叔。 林宇一点都不怕他，反而笑得很欢地问。：“叔叔，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很久了。” “你为什么总是来医院偷偷看我们？而且我发现，你还偷偷地看我妈妈还有姐姐。”林宇一脸笃定地说。 顾深眼里有一丝讶异，心道，敢情这小子心里什么都知道，平时都在装乖好让他放下戒心。 不过还没等顾深发火，林宇就石破天惊地道出下一句话：“叔叔……你其实就是我和姐姐的爸爸吧？” 顾深开口就要否认，但不知又出于什么心理，他还是没说下去。 “但如果你真的是我的爸爸，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在我们身边……别人都有爸爸，就我和姐姐没有。” 顾深蹲在他跟前，静静地听他抱怨下去。 “我还没上学的时候，那会姐姐还念小学。有一次和隔壁的亮亮在外面玩，他哥突然来把他揪回家，还骂我是野孩子……因为没有爸爸。”林宇说到这里，眼前有些模糊。 他就是个多年来吃不到糖的小孩子，现在终于有机会看见卖糖的人了，便要将自己的委屈全都倾诉出来。 顾深神色微动，忍不住想要抱抱面前的小男孩。 “我回到家就哭个不停，姐姐知道以后，就找亮亮他哥打了一架，逼他给我道歉。可亮亮他哥却说，是他爸妈说我和姐姐是野孩子，他才这样讲的。然后姐姐就没再逼他道歉，放他回去了。 “那一整天，姐姐都没有再说话。” 顾深沉默了下来，他看着眼眶逐渐红了起来的小崽，心底不由得说：那你妈妈和姐姐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其实是有爸爸的？ 他犹豫了许久，终于决定要问问林宇的时候，两人猝不及防地听见了林致慌张急切的喊叫声。顾深立刻把帽沿拉低了些，把拐杖捡起来给林宇扶着，转身就跑。 林宇手疾眼快地拉住他的衣服，紧张地说：“你还会再来看我的吧？？” 顾深微不可查地点点头，然后扳开林宇攥着他衣角的手指，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宇叹了口气，慢慢往病房的方向走。不过他走了没几步，远远地就看见林致脸色煞白地拉着一个护士，焦虑地询问有没有看见他。 林宇连忙叫道：“姐姐，我在这里！” 在这个时候，林宇才突然发觉，他不打招呼就走的行为对姐姐来说，是很大的伤害。便是当林致听见他的声音，转过头来看他时，整个人的状态依旧像是失了魂一样。即使看见他就好好地站在不远处，但还是没缓过神来。 过了好几秒，林致才跟小护士说了声抱歉，而后气势汹汹地朝林宇走过来。她一手抢过拐杖，一把抱起他回了病房。 目睹了全程的小护士心里有些犹疑，要不要劝说下林致放心平气和一些，但转念一想，这熊弟弟伤还没养好就到处乱蹦哒，还得自家姐姐到处找人，确实得教育一番。 于是小护士耸耸肩，推着医用小推车离开了。 而顾深其实还没有走，他站在隐蔽的角落里，深深地看了一眼这对姐弟。直至林致拎着林宇进了门，他才颇为不舍地离开。 有些事，是有些人心里一辈子也过不去的坎，是闭眼后一睡着就会被惊醒的梦魇……可纵然这样，顾深依旧甘之如饴。他做的孽，由他来偿。这辈子只要护好这几个人，此后，就算功成身退。 回到病房里，林致就坐在一边，一言不发地看着林宇。 林宇心知她在气头上，只好道：“姐姐，我错了。” 林致一听，就更来气了：“小宇同学，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路能走稳了么现在？？你要是想出去玩，不能等我回来带你出去吗？！” 接着，她说出来普天下的监护人都会说的一句话—— “你现在是不是翅膀硬会飞了？！” 林宇现在才刚上小学二年级，还不太能理解他偷偷跑出去跟“翅膀硬不硬”有什么关系。 但本能告诉他，现在，他说什么都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