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 7 章(1 / 1)
江怀长叹一声,很快又如往常般笑起来,用扇柄在成瑾的发髻上轻轻敲了敲:“自然也当你是知交了。” 成瑾朝他皱皱鼻子,给他一记白眼,抢过他的扇子敲回去好几下,终于也笑了:“哼!” 江怀笑着拉他回席上,自己陪坐在旁,给他夹菜倒酒,问起他的近况。 成瑾怕丢人,便省去了自己与瑞王府那一番大闹,敷衍道:“还那样儿,没什么好说的,还是说你吧。” 江怀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守在船舱门口的谷音,凑近成瑾,压低声音,道:“世子接下来别露出端倪,只继续笑着看歌舞,耳朵听我说就是。” 成瑾一怔,也放低声音:“好。” 江怀接着道:“我多方求人,终于不负世子所托,寻得了王妃的下落。” 成瑾猛地转头看他,差点儿把酒盏打翻。江怀眼疾手快,摁住他,道:“看歌舞!” 成瑾心中砰砰、口干舌燥、眼前重影,愣愣地盯着晃来晃去的舞姬,半晌才回过神来,眼角鼻头已然酸楚。他忍住落泪冲动,强作镇定道:“快说!” 江怀将成瑾的手揣入怀中,一面用拇指轻轻摩挲,一面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此处不是细说之地,我只能先请世子安心,王妃尚在人世,如今她虽无皇家富贵,却着实潇洒自在。” 成瑾怔怔地转头看他,半晌,一颗泪珠从眼角滑落。 “那、那她当真是跟人跑了?”成瑾问。 江怀摇了摇头,叹道:“这是瑞王对她的污蔑之词。当年,瑞王知道王妃的妹妹,也就是当今的太后,会嫁入东宫做太子妃,他便想要这层姻亲作为倚仗。可王妃已有心悦之人,不愿嫁,瑞王便使计调那人去险地,最终,那人战死,瑞王趁虚而入,娶了王妃。本来,王妃想认命,可不料她怀上世子你后,瑞王原形毕露,不仅对她冷眼恶语,还将早就有私的兰姨娘接入王府,从此肆无忌惮行宠妾灭妻之举。王妃不堪受此辱,生下你后一走了之。瑞王大怒,捏造她与人私奔。” 成瑾沉默半晌,问:“为什么……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 江怀叹道:“你那时尚在襁褓之中,她不知将来如何,不敢带走你,怕你跟着她吃苦。你留在瑞王府,且不论其他,至少锦衣玉食。而她起初果真是风餐露宿,十分难捱。” 成瑾委屈地咬住牙,别过头去。 江怀将他虚揽到怀中,柔声安慰:“不要难过,都过去了。她如今住在漠北,放羊牧马,自由自在。虽那处不比中原繁华,可我看她面上笑容十分烂漫,竟不像寻常年近四十的妇人会有的,想来她是真正开心。”停了停,道,“她不笑的时候,与你只有七八分相似,笑起来便差点叫我分不清是谁在眼前了。” 成瑾听得既高兴又酸楚,含着泪、仰着脸看江怀:“真的吗?” 江怀拿丝帕细心给他擦拭眼角,柔声道:“我骗你这些做什么?” 成瑾脑子乱哄哄的,心想江怀说得对,没事儿拿这些骗自己,能有什么好处呢? 不远处,谷音不动声色地盯着举止亲密的成瑾和江怀。 他是方孝承选派来近身保护成瑾的,自然知晓这两人的真正关系,那,这江怀算怎么回事儿?!成瑾这是要给侯爷戴绿帽子吗?! 成瑾与这江怀亲近已不是第一回了。成瑾愚蠢,可他不蠢,或者说,是个长了眼睛的(除了愚蠢的成瑾)都看得出江怀揣着的那颗色心!也就成瑾当自个儿和对方是知己——知个屁啊,成瑾真是毫无自知之明。 谷音早就将此事汇报给方孝承了,可方孝承只叫人去调查了江怀身世,查完说与江怀自报的一致,那就无需多管。 谷音痛心疾首!他自然相信自家侯爷英雄盖世,不是一个区区商人之子比得上的,但问题是成瑾拎不清啊!那姓江的小白脸可会哄成瑾了!不像侯爷,吃亏在不屑懂那些个风月手段。瞧瞧,此刻必是那姓江的趁着侯爷与成瑾吵架,伺机挑拨离间。 江怀正柔声哄着怀中梨花带雨之人,听见谷音过来提醒:“世子,时候不早,该回府了。” “不要。”成瑾抽噎着拒绝。 谷音只当他还在和方孝承赌气,虽然心中为侯爷鸣不平,但没多说,退回去继续守着。 江怀轻轻地拍着成瑾的背,将人拍得一阵舒坦,渐渐不哭了,由衷感慨道:“我小时候,祖母就是这么哄我的,真怀念,你再多拍拍,别停。” “……”江怀嘴角抽了下,立刻停了手,“我可不想被你当成祖母。” 成瑾不满,抓着他的手放回自己背上,非让他多拍拍。 江怀如何都不肯干:“我还是叫个美人儿过来给你拍拍吧。” 他作势要招呼舞姬过来,却被成瑾一把抓住手:“不说这些了,先说我——”成瑾警惕地看了眼门口的谷音,压低声音,凑到江怀耳边,“说我娘的事情。” 江怀也放轻声音,问:“你还想听什么?” 成瑾摇摇头:“说什么都不如亲眼看见。我、我想见见我娘,我好想她。” 江怀为难道:“这恐怕不好办。不瞒世子,当时我向王妃表露了身份来意,王妃虽然也很思念你,可她觉得你如今既日子过得很好,便不舍得叫你与她背井离乡地吃苦了。” 话音未落,成瑾便猛地嚷嚷:“我哪里过得很好了?!”嚷完,他急忙噤声,鬼鬼祟祟地拉江怀往角落去,小声嗔怪他,“我哪里过得很好了?你怎么说的?” 江怀叹道:“我确实是说了些谎,可也没办法。你总不能让我对王妃说你过得很差,引来她的自责难过吧?自然是报喜不报忧。” 成瑾愣了下,喃喃道:“倒也是……可是,你知道我其实过得并不好啊。” 江怀道:“我自然知晓。但我观王妃言行,恐怕她着实不愿再回京城伤心之地了。何况,虽然这么多年了,但仍怕还有人记得她,到时候,可就是一出守株待兔、自投罗网了。” 成瑾焦急道:“那我怎么办?我想她!我、我……既然她不能来见我,那我就去见她啊!” 江怀无奈道:“她在漠北呢。” 成瑾道:“那我就去漠北啊。” 江怀苦笑:“你这想一出是一出的。以你身份,怎么去漠北?你又不是我。你自出生,从没出过京城十里地。难不成,你要去和太后皇上说你到漠北寻母?那恐怕他们会直接去‘接’王妃回京。王妃说不定又要逃去他方,下回,我就说不准能不能再找着她了。” 成瑾用力地揪扯衣角,皱着眉头,咬着牙,想了半天,将心一横:“你一定要帮我这件事儿,事后要我怎么谢你都成——你帮我偷偷离京!” 江怀沉默一阵,摇了摇头:“你如此做,若被人发现了,定要出事。” “出就出呗,到时我人都不在这儿了,还怕他们打我不成?”成瑾梗着脖子如此说完,心中越发豁然开朗:是啊,他以后不仅能和母亲团聚,还能再也不怕被骂被打了!如今他们连他的狗都容不下了,下一个屈死的恐怕是他本人! 江怀仍是摇头:“本来瑞王就想尽法子要废你的世子之位,你这不是给他递刀子吗?” 成瑾冷笑一声:“我这世子早晚做不成!哼,成琏斗鸡眼似的想抢,多稀罕的破东西?小爷不要了,给他去!” 江怀面露讶异,犹豫道:“其实若论起来,虽然瑞王着实对你可恶,但王妃当年虽是有苦衷,终究也是抛下你一走了之,你竟还一心向着她?” 成瑾不假思索道:“这事儿她是干得不仗义,但易地而处,不是不能理解,搁我要跟我爹那厮朝夕相对、大眼瞪小眼,但凡我不傻,我也跑啊!我现在就很想跑!” 江怀问:“你不怨恨她没带你一起跑?” 成瑾理所当然:“不是说她起初因为前途未明,怕我吃苦,才不带我一起的吗?我仔细想想,十分有道理啊。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这倒是,绝非我刻意恭维,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当真再没见过比世子更讲道理的人了。”江怀满面恳切道。 成瑾得意地“哼”一声,随后又拉住他,央求道:“江怀,江公子,江大爷,江好人!你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费力帮我寻到了我娘的下处,索性带我去和她团圆,我必定一辈子感念你的大恩!就是菩萨知道了,也要算你的大功德!来世你必投个比今生更富贵的胎!” 江怀轻咳一声:“可是……” 成瑾见他不肯,登时哭出声来,抱住他直跺脚:“常言道,有娘的孩子是宝,没娘的孩子是草。那瑞王府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你不在京中不知道,这回我差点儿被他们打死!他们连我养条狗都不放过,来日怎么肯放过我?江怀,你就发发善心吧!” “……” 成瑾痴缠一阵,江怀扶着他的肩直叹气:“唉,谁让我偏偏就结交了你这么个知己呢!这时候再绝交也是来不及了。” 成瑾听他意思是松了口,顿时破涕为笑:“那是!上了贼船,可不让你轻易下去!” 江怀笑着摇头:“哪有这么说自己的……怎么?” 成瑾难得露出如此严肃神色,他抛出了孤注一掷的勇气,看着江怀:“江怀,我的前程未来就都托付给你了,你可不能辜负我的信任!” 江怀怔了怔,神色也认真起来。他将成瑾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捏了捏,郑重道:“江怀定不负世子。” 成瑾感动得又要哭出,一双杏眼湿漉漉,两颊绯红,唇若樱桃,差点儿叫江怀看走了神。待他回过神来,再三叮嘱:“此事需要妥善安排,一时来不及。世子切记,期间万不可向任何人泄露,哪怕是世子再亲近信任的人,譬如谷音,都不可以。一则,王妃出逃,毕竟惊世骇俗,不说坏心人,便是善心人听了这事儿,非要将王妃带回,倒是好意办了坏事儿;二则,到时世子若想偷逃离京,恐怕就难了。” 成瑾拍着胸脯保证:“我一定谁都不说!” 江怀欲言又止,半晌,叹道:“若你实在说了,我不过赔上一条不值钱的命……为了世子,又算得了什么。” 成瑾不满道:“我都说了不会说的!谁都不说!你不信我?” 江怀苦笑:“不是不信世子,只是怕世子单纯,藏不住话。” “我发誓不会!我又不傻!”成瑾再三保证,又是赌咒又是跺脚,急得脸都红了。 江怀忙哄他一通,说信了信了,这才罢了。随即,江怀留成瑾用完了饭,看了阵歌舞,这才送成瑾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