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1 / 1)
方孝承轻笑着摇头,无奈又宠溺:“那时陛下年幼,比后来顽皮太多。就像刚刚所说,大概是嫌弃臣像书呆,对臣冷一阵热一阵,一时爱捉弄,一时又拿极正经态度对待。”情之所至,满怀倾慕脱口而出,“臣少时木讷,难得那样活泼可爱之人亲近,受宠若惊,竟生惶恐……” 他猛地回过神来,脸上一热,急忙低头端茶。 皇帝血冲上脑,眼前发黑,忍了忍,忍不住,一手扶额,深深呼吸。 方孝承偷偷看他,怔了下,忙问:“怎么?” “无妨,”皇帝轻轻地摆了摆手,“昨夜批奏折到太晚了,一时头晕。” 成瑾……成瑾!!!怎么哪儿都有这个蠢货?! …… “阿阿阿——阿嚏!” 成瑾捂着鼻子,弯着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头都晕了。 江怀忙将他手拢到怀中:“这么凉。我让人赶紧回去烧个手炉来。” 成瑾吸吸鼻子,悻悻然道:“老毛病了,每年都犯。回头我写个药方给你,你叫人买回来熬,吃上几帖就好。” “好。”江怀好奇地问,“什么老毛病?” “嗐,没什么,就是听说我七八岁时大病过一场,烧了五六天,醒来便不记得以前的事儿了,还留下了这鼻子的毛病,稍冷稍燥便发作。”成瑾摆摆手,“吃药就好了,别担心,继续看宅子——哎,好多人,有热闹,看看去!” 江怀被他拉着走,一边问:“怎么忽然大病一场?” 成瑾探着脖子瞧热闹,心不在焉道:“好像是说我贪玩,掉王府池塘里了,冬天水凉,冻伤了。” 江怀问:“大冬天去池塘边玩?” 成瑾回头瞥他:“你想说是有人谋害我?不过,这么猜也不奇怪。我祖母或许也是这么想的,后来她就让我跟她住一起,直到……直到她过世。但这事儿终归没证据,又过去这么多年了,算了算了。” 江怀淡淡道:“君子报仇,别说十年不晚,就是百年后死了埋了,还能挖出来挫骨扬灰,或是叫他断子绝孙,在阴曹地府都不得安生。” 成瑾嘴角一抽:“倒也不至于如此。你这样怪吓人的。” 江怀扑哧笑出声:“逗你的!我一个做生意的,讲究和气生财。” …… 方孝承离去后,御书房内许久沉寂。皇帝倚窗而坐,仰着脸看寒鸦从云霄飞过。 他也曾与成瑾亲密无间,那时,成瑾还有脑子。两人年纪相仿,容貌相似,一旦互换衣冠、刻意模仿,近侍都常分不清。因此,他常邀成瑾入宫替替自己。他自出生便被立为太子,一言一行皆在人眼中,小小年纪深感疲累,只有“作为成瑾”时才能喘口气。 直到成瑾大病一场,失忆又变蠢,加之他渐渐长大,察觉此事不妥,再没那么做了。 不料,真相竟是如此。原来最初让方孝承心动之人是成瑾,多荒谬可笑。怪不得上一世方孝承选了成瑾。 他又想起上一世沦为阶下囚的那段日子,那是他毕生耻辱噩梦,哪怕重来一世、一切都将不再发生,想起来仍旧齿冷胆寒。不止是对生死前途的恐惧,还有被所有人抛弃的痛苦。若非后来耶律星连主动放他,恐怕所有人就真当他死了。 他知道那是局势所迫,他不是昏君,亦非暴君,因此归国后没有清算此事,他原谅了他们。可是,他永远无法忘怀,当成瑾被众人拥簇登基、与方孝承情意绵绵、得意风光的时候,自己有多绝望。这边黄土陇头白骨,那边红灯帐底鸳鸯!*哈哈哈哈……可笑!可恶!可恨! ——等等。 他被俘前,方孝承已经对成瑾动了真心,难道,那个时候成瑾恢复了记忆,与方孝承相认,方孝承才变了心? 那之后的一切难道是方孝承或成瑾设的局?! 不,不可能是方孝承……成瑾,是成瑾?是成瑾!是大病前的那个成瑾回来了?! 不仅如此,成瑾更从某处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份,于是设下此局,诱他出征——甚至,说不定成瑾早就暗中勾结耶律星连,两人里应外合!至于后来,二人利益冲突,一拍两散。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他与方孝承同窗共学十数年,师承同一人,资质并无相差。他武艺确实不足,可仅论运筹帷幄、行兵布阵,他绝不逊于方孝承。方孝承与耶律星连势均力敌,不可能他竟如此不敌。必是成瑾趁他不备设局,他才会惨败,一定是这样。 推算时日,这一世的成瑾快恢复记忆了。 思及此,皇帝心头一紧。他上一世被成瑾玩弄于股掌,最终失去了一切,成瑾太懂他的弱点所在。 这一世,他绝不能再给成瑾这个机会,他一定要尽快杀了成瑾,永绝后患! …… 在宫中与皇帝回忆过往点滴后,方孝承收了再去找成瑾的心思,只打算让春桃谷音日后盯守江宅照应。至于他和成瑾,不妨趁此机会淡了那层干系吧。 可到傍晚,他在卧房打点行装,摸出枕下护身符,顿了下,将之握在手心,坐到床沿上发了会儿呆,无声长叹。成瑾拿着这个斋戒抄经四十九日才求来的东西在他面前嘟嘟囔囔诉辛苦的一幕犹在昨日。 这人娇惯好动,能在庙中清修这么久实属不易,着实是对自己用情颇深。方孝承念及此点,难免心软,先前略有的不悦都化作了愧疚与怜惜。 爱之深,怨之切。成瑾原本是可怜人,心性不够成熟,伤心起来就不管不顾地闹是情有可原。 无论如何,离京前还是再去见一面吧,否则事后恐怕他又要伤心哭啼。 于是,方孝承再度夜探江宅。但成瑾不在,江怀也不在。 方孝承听下人闲谈,说成瑾嫌无聊,江怀便陪他夜游河船去了。 “……” 今夜月圆晴好,河面花船锦簇,丝竹阵阵,灯火通明,衣香鬓影,一不留神便看花眼。 方孝承好容易才瞅到成瑾,这人坐在船头,晃着腿,不知在对身旁江怀说什么,一边指向对面船上的歌舞伎,眉眼笑得弯弯。如此真切开怀的模样令方孝承很难继续怀疑他只是在强颜欢笑…… 挺好的,气消了就好。方孝承如此思忖。他甚至认真考虑送江怀厚礼聊表谢意。前提是,江怀没有不该有的心思。 江怀的资料没有可疑,他是富商之子,精明,擅算计,交游广阔,行事必有利可图。 可江怀能从成瑾身上图什么?只要略一打听便能知道成瑾这个世子自身难保。 成瑾本人固然有其可爱之处,可着实不像与江怀这种人有投契之处。 有的人于吃喝玩乐上颇有心得研究,做做酒肉朋友也是有的。但成瑾做事没恒心,往往是道听途说,哪人多去哪凑热闹,不论斗鸡还是别的,没赢过,也不在乎,还挺自得其乐,以至于京中的纨绔子弟都有些瞧不上他。 与成瑾“交好”的,除了和他性情才智相仿的,便是些不怀好意之徒,要么为财,要么图色。这些人知道成瑾懵懂好哄又处境艰难,打量他遭欺负了也不敢怎样,便大起龌龊之意。方孝承曾无意间听到他们议论如何哄成瑾出城去为所欲为,翌日果然成瑾和春桃说被朋友邀去郊外庄子玩耍过夜。 若江怀也作此打算,方孝承并不奇怪。成瑾确实十分美貌。 “我也想跳。”成瑾指着对面船上翩翩起舞的人,对江怀道,“我偷偷跳过,感觉特别快乐。” 江怀问:“为何要‘偷偷跳’?” “因为——因为有人不让我跳,我当他是自己人才和他说,他却教训了我一顿,说这样不成体统,是以色|诱人,不是男儿该做的。”成瑾不悦地撇嘴,低下声来,含糊嘟囔,“说得好像我做的全是男儿该做的……” 江怀微微挑眉:“跳个舞罢了,怎么还说到了以色|诱人上?难道我平日观赏歌舞时脑子里一定在想入非非?”停了下,他叹道,“要我说,这叫淫者见淫。” 成瑾听他说前两句时用力点头,大起知己之念,可听到后面那句,便犹豫起来。虽然方孝承确是死脑筋,但那四个字还是重了些,那混账不至于…… 江怀见成瑾不说话,继续道:“不过,世子有此爱好确实罕见。” 成瑾道:“她们跳起来那么好看,我跳起来肯定也有那么好看,我想那么好看。” 江怀笑着看他:“世子可不止‘好看’,实有倾国倾城之绝色。” “我知道我长得好看!”成瑾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还是没明白,这和脸没关系,是看甩袖、旋步、下腰……哎呀,跟你说不清!你不懂!你只会打算盘!” 江怀忙拉他:“我不懂,你就说给我懂啊,我如此虚心求教你却嫌弃我?这不好吧?” 成瑾想了想,觉得此言十分有理,便回过头来看他:“好吧……” 可江怀却打断他的话:“说起这个,我倒想起来,我走南闯北,曾偶遇一异族红发碧眼,自称漂洋过海而来。我与他结伴走了一段路,他教过我一段新奇舞蹈,名曰‘双人舞’,姿势怪异却又有趣,他家乡宴会上竟男女宾客混跳。今日不说起这个,我都忘了。此事过于离奇,我一直当他诓我的。” 成瑾好奇心大炽:“这是什么?你快细细说来!” 江怀便向他描述一番。 成瑾听得不止眼睛睁大,连嘴都张开了:“听起来好有意思!咱们试试!” 方孝承还在思索如何支开江怀、单独与成瑾说话,突然见那两人起身进了船舱,不久,其他人从舱里出来,乘小船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