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回京城(1 / 1)
马车绕过繁华的坊市,在青石板的大路嘚嘚而行。 “好啦!我怎么不知你原来这般呱噪。”楚明熙无奈的揉了揉额头,又不好给她解释她口口声声的“魏公子”其实也是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儿。她端坐在椅上,正经了神色,才略带严肃的看着她:“往后莫要再说这样的话。在医者眼里,只有康健与病患之分,何来男女?” 青黛张了张嘴,楚明熙续道:“从前你也见过父亲给伤患之人看诊,若求诊的是个女子,莫非父亲就不予医治了么?” 青黛被辩得哑口无言。傻登登的呆坐了一路,直到车子停在了府门前,她才想起来,当初若是老爷也给前来求诊的年轻女子喂水喂药,夫人保不齐就得一哭二闹了! 可这时候车门已经打开,青黛只得认命的下车,外头车夫已经摆好了杌子,她站在车门边扶着小姐。黎大人站在几步开外,手里还牵着马缰。她家小姐浅浅施了一礼,随即抬步,走进了楚家朱红色的大门里。 “大小姐回来了!” 楚家的管家站在大门内垂手而立,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小子,都低着头。 一路走进去下人们一路问安,楚明熙边走边问:“母亲身体可好?钰儿呢?” “夫人前阵子感了风寒,清减了些,现今已无大碍了。二小姐……” “姐姐!” 管家的话还没说完,一个清脆的声音就从旁响了起来。楚明熙还未见着人眼里已含了笑,闻声望去,妹妹楚明钰穿着一袭桃色衣裙,在一丛花树后钻了出来。 “姐姐何时回来的?竟没人跟我说!”小姑娘刚满十一,小嘴嘟嘟的,摇着姐姐的袖子,神态娇憨。 “出来也不穿件大衣裳,小半年不见,怎的还是这般毛躁。”楚明熙一面嗔她一面往身旁一哂。 自有机灵的丫头捧着件短披风披到了二小姐肩头,姐妹俩挽手走上九曲回廊。管家楚忠在后头亦步亦趋的跟着。楚明钰几次想和姐姐说悄悄话,碍于管家在,又不好开口,一个劲的给姐姐使眼色。 楚明熙看得好笑,吩咐楚忠带人打理收回来的药材,思量片刻,又道:“让人带个话给康伯,请各铺子掌柜的来一趟,就说一年辛苦了,我请大家吃个便饭。” “是。”楚忠侧身垂手,等姐妹俩走远了,才掉头忙碌去了。 “可算走了。姐姐你不知道,忠叔近来越发啰嗦了,跟着娘亲管我,开口闭口都是这也不对那也不妥,阿弥陀佛,我都快给念出毛病来了。” 听着妹妹语态灵动的大倒苦水,楚明熙忍不住笑出声来,楚明钰撒着娇瞪她,不依道:“你还笑话我!” “好啦。忠叔也给你轰走了,什么事情这般神神秘秘?”楚明熙撩开一丝秀发,走过回廊转角。 楚明钰不敢说“分明是被你撵走的”,急急走了两步,心下又斟酌,好一会才道:“还不是那些事。” 楚明熙明白过来,挑眉道:“二叔家的来过了?” “岂止来过,你不在家,二婶婶三天两头带人来挑事,你当娘亲是怎么感的风寒,还不是那日他们闹得太过分,说什么救人何如救己,你若这般能耐爹爹怎会撒手人寰,又说你一个姑娘家镇日里抛头露面成何体统。娘亲感伤爹爹,又担心你,一来二去的,身子骨越发弱了。” 楚明熙听着,眸光里渐渐染了一层寒霜,半晌冷笑道:“我这还当着家呢,他们就这般明目张胆,我若真嫁出去了,他们岂不是要翻天!” 楚明钰鲜少见姐姐这般严厉的模样,给吓了一跳,看她姐姐眼中都是寒冰,又期期艾艾的蹭过去,拉着她姐姐的手:“也……也不尽然吧。母亲悄悄和我提过,黎大人虽还是五品,可年少有为,家中长辈泰半在朝,姐姐嫁过去,总归是个依靠……” 庭院里种了大片的紫烟藤,在落日的霞光中氤氲华彩,一旁有几株高大的四季乔木,华亭如盖,树影成林。楚明熙站在廊桥下,眼前分明是姹紫嫣红的绚烂,眼底却浮起一抹自嘲的涩然。 “所以女子一定要依附于谁而活么?” 她的声音太轻,楚明钰没有听清,上前一步疑惑的问:“姐姐说什么?” 楚明熙回过头来,眼中的情绪已尽收。她摸摸她肩上的披风,扬眉浅笑:“没什么。我们先去给娘亲问安吧。” 楚家大宅的正房外,几个小丫头正围着一只白毛绿嘴的鹦哥说话儿,那鹦哥已被调//教得极好,站在木环上呼啦啦一下展了翅膀,字正腔圆的叫:“大小姐回来啦!大小姐回来啦!”引得屋里的戚晓珑引颈而望,只一眼,又反应过来,笑骂道:“这蠢鸟儿,又骗我!” “呀!大小姐真的回来了!夫人夫人,是大小姐和二小姐。”丫头们一面笑,一面迎着姐儿俩进屋。 戚晓珑刚站起身,就看到她两个美玉一般的女儿结伴进来,“熙儿。当真是我的熙儿。”她走上几步,握住了长女的手,眼圈一忽儿便红了:“你……你终于回来了。” “娘。我回来了。给娘亲请安。”楚明熙心中微恻,退后半步行了大礼,再抬头面上却一派松快的喜色:“我不过是去北境走了一圈,往年也陪爹爹一同去过,娘亲不必担心。今年收回来的药材极好,不枉我千里迢迢走这一朝。” 戚晓珑十六岁嫁入楚家,十九岁得了长女,几年之后又生了次女,除了偶尔回娘家走走亲戚,这些年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楚明熙说的这些她听过就罢了,也没太放在心上。 丫头们上来伺候主子们换衣裳,戚晓珑忙叫人备热水,弄晚膳。楚明熙在铜盆里净了手,笑道:“晚膳钰儿陪娘亲用吧。我还要去前头,康伯带了各铺子的掌柜过来。” 年关之前要请各路管事的过府一叙,接着便是关账算红利,这是多少年的老规矩了,往年都是老爷亲自主持的。 看女儿脸上掩不住的倦色,戚晓珑微微一叹:“才回来的,明日再让人请他们过来不好么?” “我原本也是觉着天色略晚了些,可今日已是腊月二十三,铺子里上上下下都等着关账分红,往年这时候,爹爹多半都将事儿定好了。”楚明熙拉着母亲的手,宽慰道:“娘亲别担忧,女儿应付得来。” 戚晓珑在女儿的手心抚了两下,便不再多说了。 楚明熙陪母亲说了会子话,用了些茶点,楚明钰正是好奇的年纪,托着腮问这问那,楚明熙捡着塞外的风土人情说了几句。戚晓珑嘱咐她战乱时节能不去便不要去了,楚家不缺这几两银子,好生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楚明熙笑着应了,并不去解释北边的药材采买回来能解南边多少人的病痛又可能救回多少人的命。 这一些纷乱的事儿母亲不必懂,养在深闺的妹妹也不需懂,她懂得,就好。 康伯和忠叔把各处管事的送走时,月色已渐深了。 这一夜难免喝了些酒,楚明熙起身时头有些沉,青黛忙要搀着她,她摆摆手,定了定神,从容的挺直了背脊。下人们纷纷屏息垂手,她从他们身前,一步一步,沉稳的走回自己的院子,直到青黛关上了房门,她才扶住桌沿,微微一晃。青黛扶住她,急道:“小姐……” 她摇头:“我没事。”顿了顿,续道:“备水吧。我要沐浴。” “热水一直备着呢。”留守在楚家的另一个贴身丫头薏宁从耳房里出来,手里捧着一只椭圆形的瓷盘儿,从盘里拿起一张热巾布,递给小姐。 楚明熙接在手里,温暖的气息让人放松,她忍不住用巾布按了按眼睛。 薏宁接回巾布扔进盘里,抬手在小姐两鬓的太阳穴上按揉起来,一面揉一面埋怨道:“就知道今晚不安生。您这才刚回来,就喝这许多酒,明日里不头疼才怪。” 小丫头将醒酒汤送到门口,青黛没让她进来,自己端着汤摆到桌上,气呼呼的道:“可不是。上回您要出远门,那些个掌柜的过来也是这般絮聒,哪一个是有好脸色的,都等着拿捏咱们呢。” 楚明熙抬脚往耳房走,两个丫头忙跟了上去,楚明熙挥手道:“今日可别再念叨了。让我耳朵清净会儿。” 青黛与薏宁对望一眼,都不敢再烦她,伺候她用了醒酒汤,沐浴更衣,送回到寝卧里。 楚明熙沉沉的躺进温软的被窝,暖被覆上来的时候恍惚想起一件事儿,她抚着额头道:“带回来的细软中有一本《证类本草》,你去给我拿来。” “小姐!”青黛站在榻旁跺脚:“您就安心歇会儿吧。明日再看!” “那是前朝的珍本,要有大机缘才能遇上,别叫小丫头们弄坏了。”楚明熙难得解释了一句,遣她道:“快去。” 青黛无法,只得领命去了。在带回来的随身细软中翻找了一遍,果然找到那本古籍,巴巴的送到房里,薏宁伸手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青黛探着脑袋一看,许是酒意上来,小姐已经困倦得睡着了。 她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把那一册古籍放到枕边。床帘子被放了下来,薏宁指指门外,青黛点点头,俩人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屋里只留了一盏豆大的角灯,微暗的灯光落在床沿,楚明熙侧过身,一只素白的皓腕压到了书册上,露出里边夹着的一张明经笺。 笺上字迹利落清雅,墨色如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