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惊心(1 / 2)
黑暗甬道里,忽然晶光流转,透明光芒里,有人迎面而来。
那人衣袂飞扬,姿态潇洒,刚才还在黑暗远处,眨眼便已经靠近,那人手中还执着剑,剑光闪耀刺眼,君珂一惊,身边沈梦沉忽然将她一拉。
君珂下意识后退一步,然而转瞬便发现,那影子虚光变幻,不是真人,不过是镜像而已。
对面是个镜子,映出人接近的影子,当然越来越近。
君珂刚松了口气,忽然又一呆——不对。
古代可没有这么透明的镜子,这已经超越了现今的技术范畴,还有,如果是镜子,为什么出现的是一个男人影子,她的影子呢?
一转念间那人已经到了面前,无声无息从她身体里穿过,步伐不改姿态如旧,往前去了。
君珂惊得浑身汗毛一炸,随即便明白自己看见了什么,这赫然竟像传说里的海市蜃楼,或者通过独特磁场记载在岩石里,因为某些条件才能触发的久远镜像!
但问题是,那不是一般在山谷里,雷雨天气,大气粒子摩擦才能出现的异像?怎么会在这山腹甬道里突然发生?
君珂知道大燕皇陵奇怪,但奇怪到这程度,即使她来自现代,以她那非专业的知识水准,也无法解释这种现象。
身边沈梦沉脸色也变了,君珂好歹来自现代,对这种现象还能勉强找个科学解释,沈梦沉可是实打实的古代人,这种东西在他的认识范畴里就叫鬼。
两人扭着身,白着脸,看着那人穿过他们,向前直行,影像不是很清晰,隐约可见那人打扮非儒士非武士,有点不伦不类感觉,衣冠高古,应当是数百年前的人物。
那人在数丈远处一停,背在后面的手,往下一按。
一个决然而带着杀气的手势。似乎在对背后下着什么命令,两人下意识回头,便骇然看见大批“人”涌了出来,那些人衣衫破旧,工匠打扮,面带绝望之色,拼命向前狂扑。
眼看着这么一群苍白的,眼神空洞绝望的“人”穿过自己的身体,看见他们表情扭曲的脸扑上自己的脸,呼救哀嚎张开的嘴巴靠近自己的嘴,仿佛那些呼喊的声音带动的气流都冲撞而来,耳边一瞬间似乎响起无数惨呼……那感觉实在不好受。
那群工匠呼啦啦向前奔去,手指拼命探前,仿佛前方就是生路,两人扭头看前方自己来处,深黑一片,不见微光。
忽然冷箭飞射如雨,那些工匠大批倒下,痉挛翻滚挣扎,没多久都寂然不动。
一大群士兵,立在她和沈梦沉对面,张弓持箭,连发如雨,神情冷酷。
君珂低头看着一支支箭矢“穿过”自己身体,射入那些工匠身体,无情地收割生命,心中明白这一幕应该是数百年前大燕皇陵建造最后,屠杀工人的影像。
此刻她和沈梦沉在甬道中间,左侧是“被射杀的工匠”,再远一点是那发号施令的男子,右侧是“冷漠的士兵。”
君珂忽然觉得方位有点不对。
她所在的这条甬道不长,十丈左右,但左右两段的士兵和发号施令的男子,所站的方位都感觉离她很远,而且看展现出来的士兵影像,足足有数百人,所站的位置,已经超越了甬道的宽度。
换句话说,这里在发生这件事之前,根本不是皇陵之内,不是甬道?
君珂忽然发现那站立不动的发号施令男子,又做了一个手势。
随即从左侧方向,又是一阵箭雨,比先前更猛更密集,黑暗的甬道里,刹那间像起了灿烂的流星雨,划着惊艳的弧度,跨越长空,射向甬道深处。
那些追杀的士兵一个个的倒下,死得比工匠还快。
君珂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执行灭口工匠任务的,一般都是皇帝近卫,这些人怎么也会被杀?
影像并没有展现出射杀这些士兵的人,但可以看出,人在很远的地方,人数更多,而且是得了一开始那个男子的命令。
士兵也已死尽,那发号施令男子远远转过身来,模糊的神情似乎十分沉痛,张开嘴,慢慢地说了几个字。
随即他又做了几个奇异的手势,仰天看看,缓缓向前走,影像消失不见。
一阵寂静后,有液体泼了过来,一柄火把掷了过来,随即白色的火焰冲天而起。
火焰闪了几闪,忽然不见,四面又恢复了沉静与黑暗。
君珂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汗透重衣。
仿佛看了惊心动魄一场默片,但却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实。
身侧沈梦沉脸色也极其难看,君珂认识他至今,还是第一次见他失态成这样。
“长生子。”他忽然道。
“谁?”
“一开始出来那男子,是长生子。”沈梦沉解释,“我曾经看过他的画像,和这人十分相似,他是大燕建国时的著名道人,被称为地散仙,精通风水术数,大燕皇陵就是他选址督建,据说以苍芩山脉九条分支中心,为”九龙抱月“之势,主国祚绵长。当初为了请动他,开国皇帝许他所在洞庭山为道教第一圣地,皇家道院,地位十分崇高。”
“我怎么没听说过?”君珂纳闷,大燕就目前看来,还是佛教天下,长生子既然有皇家扶持,为什么没有大兴道教?
“这好像是他自己的选择,自从为大燕建造皇陵之后,长生子回到道观,闭关不出,并关闭道观,令后代子孙不得轻易出山,直到现在,洞庭观也没有开山。”
君珂哦了一声,心中掠过一丝疑惑,哪个教派不希望发扬光大?得到皇家大力支持是最有力的途径,挟建造皇陵之功,长生子所在教派想成为天下第一大派实在太简单不过,他却生生放弃,这里面可透着蹊跷。
“想不到当初还曾发生了这一幕,刚才是长生子托梦我等?”沈梦沉喃喃自语。
君珂有点佩服地看他一眼——不得不说大庆皇帝陛下心志确实异于常人,寻常古代人看见这一幕,要么吓昏以为自己花眼,要么跪下磕头以为自己见鬼或遇仙,只有他还能站在这里,不急不忙头脑清醒地分析。
果然恶人都是神鬼不惧的。
“咦,怎么忽然有点闷?”君珂吸了口气。
她话音未落,沈梦沉已经掠了出去,连看守她也不顾了,飞快在甬道内一个来回,君珂听见砰砰两响,随即风声一响,沈梦沉掠回,君珂一看他脸色,眼神也一变。
“甬道两头,封死了。”
君珂大惊。
※※※
百里之外,夜色云雷。
祖少宁面色冷峻地盯着前方的战斗,一动不动,城内处处燃起的火光,将黑色的夜撕开,光影鲜红,打在他的脸上,依旧映不出一点血色。
他沉默,冷冷盯着对面。
身边的随从都屏息不敢言语,谁都知道,将军看起来镇定如常,但此刻已经到了频临爆发的边缘。
每个将领也目光不敢稍瞬地看着云雷城,眼神里满满惊骇和震惊。
这些云雷人,太可怕了!
夺城的命令一个时辰前已下,城门更是在杀尽两千卫士后,早早打开,但从打开到现在,一万骁勇士兵,还没有抓获一名云雷人!
按照将军的命令,屠城虽然不会,他们需要百姓做人质,但是必要的杀戮是不可免的,只有凶猛的杀戮,才会形成震慑,刚接到命令的士兵都很兴奋——因为将军说了,一切战利品归自己。
云雷不穷,高原物产丰富。这些急行军都没带多少粮食,打算以战养战,此刻便如猛虎出柙,嗷嗷地奔向城内。
此刻的云雷,都是老弱妇孺,哪有什么抵抗力?
这下发了!
士兵冲入城中,一开始确实没有遇见抵抗,不仅没有抵抗,甚至没有人!
在极短的时间内,城内就开始了战时收缩,组成一个个的战区,最靠近城门的住户迅速弃屋而去,和其余人合拢战线进行抵抗。
云雷城一直保持着战时的编制,就算安居数百年无战事,住民依旧分成很清晰的什、队、营、军,以十户为什,十什为队,十队为营,十营为军,平常操练也是分营分队,这些编制早已融进习惯,每个人都轻车熟路。
放弃房屋,依托街道,选择有利地形,拖出重旧家具以作街垒,将孩子和病人藏起,剩下的女人老人和十岁以上少年,每人手持刀剑蹲守垒后,远距离的用泼油火罐砸,近距离用柴刀镰刀砍,和入侵者打起了巷战。
在战斗的最初,毫无准备冲进城的陷阵营,面对空空的房屋,还以为百姓已经四散逃跑,意志愈发松懈,然而当他们转过一条街,忽然就遭遇了百姓们最凶猛的打击,仅仅是最初接触的那一霎,就有数百精锐,瞬间死在那些女人手下。
陷阵营毕竟是东堂强军,之后立即调整阵型,稳步推进,再也不敢抢掠,随着他们向城内纵深逼近,越来越发觉,他们遇上了有史以来最难啃的骨头。
大部分居民迅速集中到了城西三座寺庙附近,由寺中武僧安排统一对抗,这导致城中原本打算里应外合的红门教徒计划受阻,而熟悉地形的百姓,在武僧的指挥下,常常从一些七拐八弯的隐秘巷角路口,窜到军队背后发动攻击,令陷阵营防不胜防。
东堂人再也没想到,他们是偷袭,云雷城却能有这么快的反应,这令他们的推进十分困难,几乎是一个街道一个街道地抢夺,一步一步地向纵深迈进,但东堂人还是没有太放在心上——巷战属于近战,不存在冲锋距离,一切远程武器都发挥不了作用,很多时候要拼近身肉搏。
和一群云雷女人比近战?那不是手到擒来?
但是当他们真的接触到那些女人,他们开始害怕。
那是一群母老虎,母狮子,披散着头发,通红着眼珠,霍霍舞着柴刀,一刀砍不死你,咬也要咬你一块肉下来!
更令他们头痛的是,几乎没有人肯做俘虏,一旦被抓住,她们直接选择死亡!
东堂士兵一边打一边胆战心惊,想着云雷人也属于燕人,但大燕军队和这些云雷女人比起来,实在连提鞋都不配。
输了的不是武力,而是悍不畏死永不屈服的意志。
巷战一点点推进,城西的喧嚣传到城南。
一座宅子里,内室的门砰一声被推开,司马嘉如惊慌地跑了进来,奔到床边,便要背起床上静养的丑福。
“你干什么。”丑福已经坐起身,听着远处的动静。
“有人闯进了云雷城,我们快走!”司马嘉如脸色苍白。
“闯进云雷城?”丑福包扎得严实的脸上,眸子神情一变,随即沉声道,“东堂!”
他一语中的,司马嘉如却没心思惊讶,跌足道:“不管是谁,我们快走,还有十几个奴隶留下来保护我们,这力量应该足够护送你出城。”
她来搀丑福,丑福轻而坚决地,推开她。
“这个时候我不能弃云雷而去。”他道,“主子费尽心思才令云雷归心,不能毁在东堂之手。”
“你……你要……”
“擒贼先擒王。”丑福冷静地下床,“司马小姐,这是险地,你不宜再留,我让奴隶们送你出城。”
“你呢……”司马嘉如怔怔望着他。
“你记得改成男装,一切小心。”丑福忽然回身,伸出手,似乎想抚摸她的鬓发,但并没有动作,只是原地静静凝视着她。
他的话语依旧简单,语气却多了以往从未有过的温存。
随即他佩上自己的剑,毫不犹豫转身。
他的手忽然被拉住,细腻温暖的手指,紧紧扣住了他的手指。
身后的声音,微带羞涩,细如蚊蝇,却也字字坚决。
“我和你一起。”
……
“将军……”城门附近,东堂副将们惴惴不安地望着面沉如水的祖少宁。
祖少宁默然良久,狞然一笑,跃动的火光里,眼神幽青,看得四周的人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这样的打法只会拖延时辰。”他冷冷道,“一群废物!”
四面噤若寒蝉。
“继续打,发动猛攻。”
众人愕然抬头。
“只留两个大队,一字型阵型,继续向前推进,给他们我们继续巷战的假象。”祖少宁冷冷道,“然后,派出‘刺’部,给我悄悄搜索全城,找出那些孩子藏匿的地方。”他顿了顿道,“孩子们不会离她们太远,派一队人从各个方向对她们展开猛烈进攻,注意发现她们特别在意誓死不让的方向,在那个位置搜索,目标地下。”
将领们眼睛亮了起来,“是!”
“有那些孩子在手,这些女人自然会束手就擒,再狠的女人,也丢不下亲生骨血。”祖少宁淡淡道。
“将军英明!”
“然后给我烧城。”祖少宁看着天色,“我们控制云雷城的时辰比原定计划晚,但云雷青壮回来的时辰似乎也晚了,看来是大庆那边果然发挥了作用,既然不能迅速将整个云雷钳制在手,那么我们就让那些在外的云雷人以为,云雷城已经落入我手。”
“是。”
“等他们疯狂奔回,城下弃械,咱们后续的两万军队也该到了,正好瓮中捉鳖。”
将领们心悦诚服地领命退下,都在想这一手釜底抽薪,果然深得当年用兵狡诈的封都督的真传。
“半个时辰,我要看见云雷的孩子们。”祖少宁微笑,“否则你们会看见执法队的刀。”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