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冰场初遇(1 / 2)
第5章 冰场初遇
奉九和同学乌媚兰正在四平街闲逛,自从二二年起,民国的教育部开始执行“美国六三三学制”,也就是小学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她们现在都是高中三年的学生,但年龄只有十六岁。
这个年代,正是新旧观念激烈碰撞的年代,中国社会对于让女子受教育的态度更是无法统一,奉九和媚兰这样的名门闺秀,都是从小在自家族里的私塾上学;象这种开明人家的私塾开设的课程,除了必有的汉语课外,还有英文课和数学课,待长到十二岁,才到正规中学上学。
通常学生们会先参加一个入学试,测试结果证明奉九和媚兰的文化水平都可以直接上初三,她们在班级里相遇了,一见如故,已在一起四年了。
她们每周还一起上钢琴课,由一位法国女钢琴家授课,顺便练习法语。
现在学校放寒假,钢琴课也从以往的下午四点半提前到了上午十点,下了课,俩人就由乌家的司机护送着到四平街逛街。
离着故宫不远的四平街是中国最早的步行街,历史悠久,成型于明朝,呈井字型,依照“左祖右社,面朝后市”的原则修建而成,两边的商铺鳞次栉比,包罗万象,是整个北方最繁华的商业街,连北平的商业街也没这么有人气儿的。
街上熙来攘往,做生意的人卖力招呼客人的声音不绝于耳,来来往往的人,除了中国人和一些西洋人外,更多的,就是穿着和服的日本女子了,她们大多矮矮小小,但神情倨傲,趿拉着木屐鞋,得意洋洋地敲击着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旁边跟着点头哈腰一溜小跑的通译,陪着这些驻奉天的或是日本领事馆的亲属,或是日本商人的太太们进进出出各个首饰铺、西服店、绸缎铺和日式料理店。
奉九和媚兰愤怒又无奈地看了几眼,干脆躲进一家新式书店眼不见为净。
盘桓了小半天,一人买了几本小说,奉九多买了几本辞典,乌家的司机抱着书和其他小玩意儿送回停在东出口的汽车里去了。
她俩挎着胳膊一边慢慢走一边说着闲话,眼睛还溜着两边的铺子,俩人今年都十六岁,都未定亲,女孩子家里富足,又没成亲,那这段岁月,可说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惬意的时光了。
没一会儿的功夫,俩人拐进相熟的皮货店,奉九一眼相中了一顶浅灰色的水貂皮帽子,打算送给过一阵子过生日的大姐——大姐奉琳在北平读大学;媚兰受了启发,干脆也给自己一个月后过生辰的母亲买下一件黑色水貂皮大衣,看这两位小姐买衣物付帐的利落劲儿,喜得皮货店老板直搓手,心情可真是如同艳阳高照。
媚兰家是开绸缎庄的,重点做东三省富人生意,“老天合”绸缎庄在全国都赫赫有名。
“要说做工,还得咱自己的裁缝,看看,锁边、绗线多精细。”奉九翻来覆去地看着这顶帽子,满意地说。
“可不,老毛子那手艺,还是不成。”媚兰表示认同。
一顶貂皮帽子就价格不菲,更不用提那件毛色发亮毫无瑕疵的貂皮大衣,皮货店老板把帽子打包,媚兰则熟练地报出母亲的身材尺码,留待老板对衣服做进一步的调整后再送上门。
逛了这么长时间的街自然有点口渴,她俩又进了“雪酪坊”冰点店打算吃点凉快的解解馋:在家里,有长辈们管着,冬天吃冰是万万不行的。
还没进店,她们已被一个年轻男子盯上了。
这男子眼窝颇深,眉骨略低,发型是时髦的背头,发蜡梳得头发乌黑油亮,一件灰色开司米大米,黑色长围巾,同色pp羊毛礼帽放在右手边,肤色也是微黑,正坐在靠窗的位置,翘着脚似乎在等什么人。
两个女孩子,都是最好的年华,都长得很美,一个高挑清雅,一个娇小玲珑,但比较着看起来,高挑的似乎更美,性格也更活泼强势。
他打广东来,这是头一次到北方来找好友相聚,顺带着检视一下家族在东北的生意。一路看惯了南方佳丽的婉约娇媚,北地胭脂的健美豪爽,却在奉天发现了这个比江南最秀美的女子还要清雅的北方女孩儿,自然勾起了浓浓的兴趣。
他本也是个风流性子,却谈不上下流。
看着女孩子年纪颇小,衣饰也很是简素,有一股浓浓的学生气,但衣料质地上乘,样式简约大方,一看就是家境极好的。
店里人并不多,都是年轻人——年纪大的人肠胃普遍转弱,不能干这么不养生的事儿——不论男女都是衣冠楚楚。也是,能有这个闲钱在大冬天吃冰的,怎么可能是囊中羞涩之徒。
穷人家最怕冬天:烧煤做饭取暖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衣不够暖,饭也吃不饱,哪能有这等闲情雅致在冬天吃冰。
他看着两个女孩坐下,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白色西裤,显得很西洋做派的侍应生走上前去问好,一手背在身后恭敬地请她们点餐。
等佳人点好了餐,他也借着机会走上前去,跟两位女孩子问好搭讪。
奉九和媚兰逛街,总有两家的下人轮流跟随保护,乌府的司机只是还没回来罢了。
奉九当然不担心她们碰到了登徒子,毕竟被拦住索要姓名住址这种事情,简直就是新式女学生必须要面对的功课。
奉九对面前这位英俊的男人客客气气地表示了不想有任何交集的意思,媚兰照例没说话,只是眨着大眼睛在一旁看热闹。
包不屈不以为忤——女孩子嘛,矜持一下总是要的。
他给两位小姑娘道歉,落落大方地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反正隔着的距离不远,一点也不耽误他继续欣赏美女。
媚兰背对着包不屈,奉九却是正对着他。
奉九看年轻男子面前摆着一碗冰沙,却并不吃,只含笑望着她,不免有了些微微的羞恼。
媚兰倾过身子小声说:“长得还挺英俊的。”
奉九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她们唐家,最不缺的就是美男子了,除了英俊帅气的爹和大哥,还有各位叔叔、堂兄,都是容貌出色的人物,二堂兄唐奉允甚至还是现今鼎鼎有名的电影明星呢。
但那又怎样,人面兽心的有,绣枕头一肚子草包的有,只余下寥寥几个还算不错。
大家族是非多,奉九从小浸淫在这样的环境里,对男人这种生物充满了悲观的情绪。
待得两人点的甜品上了桌,奉九也顾不得那个男子投射来的目光了。
媚兰要的是店里的招牌冰点——“枫雪酪”,浓稠厚重的酸奶浇上了一层闪着光的深褐色枫,让人垂涎;奉九的则是“马迭尔奶油冰棍”,产自哈尔滨中央大街著名的马迭尔冰点店,据说是一位从德国来的犹太人开的店,鹅绒黄色的冰棍没什么俏的外表,方方正正的,但味道却是扎扎实实的浓郁美味,甜而不腻,冰中带香。
两人相视一笑,媚兰拿起小银匙吃了起来。奉九最是得意马迭尔这个味道,一到冬天非吃不可,现在可算含到嘴巴里,大眼睛美得都眯了起来,看得出是无比的舒畅。
包不屈看着奉九吃着冰棍,那原本就水润的唇瓣被冰一刺激,愈发显得唇色鲜红欲滴,不禁垂了眼,不敢再看。
待看到她们吃完了各自的冰点,也不多要,结了帐起身欲走,他还是再次走上前去。
“鄙人包不屈,来自广州,今日得见二位小姐,有心想交个朋友,敢问姑娘芳名?”
他也是个留洋派,能说出这样的话,实属不易。
媚兰没说话,又用她那波光潋滟的大眼睛看着他。
包不屈冲她一笑,目光还是转回到了奉九身上。
奉九扬扬眉,“你叫包不屈?”
“正是。”包不屈笑眯眯地盯着面前的女孩儿。
近看就发现她一张灵秀大气的鹅蛋脸儿上,五官无一不生得好,搭配得更是好,加之肌肤雪腻,吹弹得破,小小年纪,已有绝代佳人之姿。
但最勾人的,却是灵动的眼眸深处那一抹狡黠,捉摸不定,让人徒增……占有之欲。
他祖籍广东,“小巷包家”称得上是名门望族:从明朝海运以来,跟番邦通商走在了前头,一直是最重要的皇商。
在南洋甚至美国,包家子孙繁衍生息,形成了繁杂巨大的势力,渗透进各行各业,保不齐在哪儿遇到的人,就跟他们包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知道你兄长是谁。”奉九也笑眯眯的。
“哦?小姐居然认识我兄长?”包不屈觉得有些惊喜。
一时也想不起大自己几岁的嫡亲哥哥怎么会跟奉天的小姐扯上关系,难道是生意伙伴家的女儿?
奉九不接这个茬儿,直截了当地说:“他叫包不淫,对不?”
“……”包不屈一窒,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一旁的媚兰脑筋打个转儿,也跟着笑了。
她这个好友,最是擅长拐着弯儿地骂人。
包不屈虽受的是西式教育,但从小《论语》、《孟子》也是不能不学的。
“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这小姑娘真促狭。
他笑过了,比北方人来得深的眼窝里有什么东西闪过,温和又坚持地再问了一遍:“小姐的名讳,可以告知在下了么?”
正在这时,四平街两旁的高高的钟楼和鼓楼传来先后传来沉重的鼓声和悠扬的钟声,奉九往窗外一望,奉天的暮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西边飞奔而来,整点敲钟就意味着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
虽已开春,但奉天的白昼还是极短,奉九怕家里人担心,难免语气中略带强硬,“你不是广州包家的人么?听说包家很厉害,就算在奉天,打听个把人又有何难?”
说完,冲他微微一笑,一把拉过旁边抻脖子看热闹看得正津津有味的媚兰,灵巧地穿过几排桌椅,熟门熟路地顺着“雪酪坊”的西门溜走了。
包不屈略显惊异地看着两个女孩儿像溜滑的鱼儿一般一溜烟儿地逃走,而周遭看着他的眼光也都不乏奚落之意,只好走回自己的座位,想了想,还是忍不住以手遮脸低声闷笑起来。
“佑安!”,一声中气十足语音清亮的呼唤,店门口处又闪进一人:黑色大衣,小山羊皮质手套,身材挺拔如松,围着一条白色长围巾,单看气势已是不凡,待摘下头上的黑色费多拉帽,来人露出一张俊秀无匹的脸庞,唇边微微含笑,连离得老远的侍应生都暗暗喝了声彩:怎么今天店里来了这么多出色人物。
“唉瑞卿,你怎么才来,要不你就能看到我的心上人了!”包不屈撒起娇来可是从不避讳,生生让刚才起就一直看免费大戏的其他顾客抖落了一地鸡皮疙瘩。
来人是东三省的现任主人,东三省保安司令宁作相的第三子,宁诤。
他们二人是在美国读哥伦比亚大学时认识的——都是十六岁入学,都是中国人,所以很自然地被分配到一个寝室以方便相互照顾,读的又都是机械专业,异国他乡自然要抱团取暖,虽然一个是簪缨世家“old money”,一个是新晋权贵“new money”,但两人志趣相投,所以一直相处得非常愉快。
待到本科毕业,包不屈继续留在哥大攻读硕士学位,宁诤则转至弗吉尼亚军事学院成为一名职业军人。
宁诤只用两年就读完了军校,随后和硕士毕业的包不屈相携同游欧洲。
两人家世显赫,样貌出众,又都是名校毕业,别管骨子里怎么样,至少外表看起来都是翩翩少年郎,一路游历过去,不管是在美国、欧洲还是后来回到国内,所到之处无不望风披靡,女人缘好到不能再好。
少年意气,难免飘飘然,也都没把女人放在心上。
宁诤听得老友这句颇有些哀怨的话,也只是先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轻捶了他的肩膀一下,这才从从容容在对面坐下,拿过侍应生呈上来的雪白的热毛巾擦了手,慢条斯理地说:“哟,这是排多少号的心上人啊?”
等了一会儿,没什么反应,刚交代侍应生吃什么的宁诤一抬头,发现老友居然在笑,只是这笑容在他看来颇为诡异。
“……怎么着这回看来与众不同?”
包不屈刚才还一直回味着奉九临走时那轻盈的身姿,像只预知暴雨将至的小燕子一般迅疾地飞走了,可她翩跹的身影却像是刻在了自己的心里。
“瑞卿,我觉得,我是真的坠入爱河了。”
“……看来是一场美丽的邂逅。那你心中的缪斯叫什么名字啊?多大了?许了人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