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看戏(1 / 2)
第21章 看戏
到底是怕发小儿太过难堪,宁铮状似随意地跟徐庸聊起了航空处的军务:最近新进的飞行员颇有点儿自由散漫,徐庸也有些担心他们会惹出事端;再有,跟英国买战机能不能再多买十架,这样就能再讲下来点儿价钱……完全不避讳在场的奉九。
奉九早又埋到自己的书里去了,她眼睛盯着书,看也不看地伸手从旁边的书包里摸出一根赭色笔杆绿色铅芯的铅笔,笔杆上银色的“大华铅笔厂(唯一国货)”几个字非常醒目,把遇到的偶尔几个不认识的生词浅浅地画下来,以备回去查字典用。
徐庸的心胸还是开阔的,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虽然一打照面,就被宁铮的未婚妻摆了一道,但他过了最初的尴尬,还是能接着跟宁铮聊天,完全不承认这是因为对面的女子实在养眼,他在男人堆儿里差不多算是最大的牛眼还要时不时地溜过去一下。
宁铮看了他一眼,转头对奉九轻声说:“听着无聊吧,要不要进卧室休息一下?”
奉九没吭声,宁铮等了几秒,对面的徐庸在看好戏。
宁铮从刚才就已知道奉九看书时的专注了,他耐心地伸手在书的上方平行着晃动几下,奉九这才略显不解地抬头看他,宁铮被她暗藏不满的眼神逗笑了,又说了一遍。
奉九立刻站起身,对着徐庸含笑点了一下头,匆匆走过他们跟前。
奉九穿着一件资蓝色霞影绸掐腰的中式倒大袖上衣,下面是一条不到脚面的深灰色洒满酒红色大朵郁金香的西式伞裙,走动起来衣裙带风——其实她压根儿就没留意过旁边两个人在聊天,这种稍显嘈杂的环境对于刚结束学生生涯的奉九来说,再普通不过了,根本不会受影响,不过能一人独处,就算是能暂时躲开那个总凝着一双眼睛,少看她一眼都嫌吃亏的宁三当然好。
徐庸这才意识到奉九是个高个子,毕竟她略显稚气的面孔,和坐在那里小小一个的身影,实在容易误导。
再对比一下自家太太不到自己胸膛的高度……他有些失神地看着奉九从他面前一闪而过,衣袂翩跹,乌鸦鸦的头发,脖颈后不经意露着一抹雪白,步履轻快优雅,推开里间卧铺车厢的门,人影一闪就不见了。
徐庸调转目光,对上宁铮含笑的眼睛,不禁泄了气,“你小子,真好命。”宁铮一挑眉,微翘的嘴角显示了他的自得。
徐庸本是个懒散性子,从小就因“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被私塾里的西席痛殴过,当时宁铮还跟着叫好来着,别以为自己长大了就忘了。
现在自然早学会了装相,但既然奉九走了,还是忍不住现出原形,整个身子往下一出溜,人就舒舒服服地半躺在沙发上了,从裤兜里掏出一盒“哈德门”香烟,抽出一根,又不把自己当外人儿地支使宁铮麻溜儿给他点上,深吸一口,吐出一串堪称世界最高水准的完美同心圆烟圈儿,这才酸溜溜地说道:“我说你怎么这么痛快就订婚了呢,原来是‘先下手为强’啊。”
宁铮没否认。
……徐庸看不得他的暗喜,必须给他添点儿堵,“一看你就是‘王老虎抢亲’,我怎么看着人家唐小姐不咋得意你呢?”
“怎么可能,我这么英俊。”宁铮立刻否认,看了历经整个夏季越发黑灿灿的徐庸一眼,还不忘加上一句,“还这么白。”
“……”,徐庸气得眼前一黑,如果跟宁铮相比,自己黝黑的肤色在外貌上的确不占便宜。
两人接着斗嘴,你刺我一句我还你一句的,针锋相对却盖不住对对方的关心和挂念,活像两只靠近了扎得疼,离远了又会冷的冬天里的刺猬。
过了好一会儿,徐庸白呼得饿了,他自一大早起来到现在,还没吃上饭,净顾着急忙慌地赶路来蹭宁家专列了。
他自来熟地出了门,赶到餐车去吃饭了。宁铮站起身,走过去推开卧铺车厢的门:奉九正趴在明显比普通卧铺宽了至少一半的大床上,双手托腮,还在看书。
这还了得,宁铮断定她至少连续看了快三个小时的书了。
宁铮走到床边,以手支头,侧躺在奉九身旁。
柔软的席梦思床垫向下一塌,奉九就察觉到了,她转过头来——其实奉九刚才一进来就注意到了,果不其然,至少宁家人里宁铮是真喜欢席梦思,他卧室里的床垫也是席梦思的。
宁铮顺势把书一扣,“你眼睛不要啦?都多长时间了?先休息会儿,别看了。”
奉九卡巴了几下眼睛,她的确早就感到了眼睛的酸痛,但……欲罢不能啊。
她嘴里说着:“我再把这段看完就不看了。”一边把住书脊想把书再翻过来。
宁铮顺势把手覆在她细白纤长的手上,很是严肃地说:“不行,就现在。”一边心里想着,她的小手,真软。
对于一个小说迷而言,被人从书里剧情最紧要的关头强行薅回现实,这也是一种作恶,但奉九有个优点,如果人家真为自己着想,绝大多数情况下她都是领情的。
奉九吸口气,难得好声好气地跟宁铮商量:“至少得让我知道艾娥达有没有被烧死啊。”艾娥达是书里面印度本德尔汗德土邦的一个年轻寡妇,孟买富商的女儿,帕西人,被逼嫁给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土王,丈夫一死就被当地神庙里的婆罗门僧侣逼着火葬殉夫。
宁铮微微一笑:“自然没有,被福格和路路通救了,最后还嫁给福格做了英国贵族夫人。”福格是男主角,路路通则是他能耐大得很的仆人。
宁铮看着面前这张美得让他心颤的小脸——她想知道什么,他怎么可能不满足呢。
宁铮星子般清亮的眼睛里闪着光,柔情满溢,一副求表扬的样儿。
……奉九震惊了。
居然敢提前透露剧情!谁让他告诉自己了?他也不去打听打听,上一个在她没看完《福尔摩斯》之《四签名》就向她透露真凶的同学的坟头草长了有多高了……好大的胆子!
……直到被气得脸通红的奉九推推搡搡地赶出卧铺车厢,门也“砰”地一声在自己鼻尖前被重重地关上,又“喀拉喀拉”地上了锁,宁铮也还是没搞明白,怎么未婚妻这小脸又“呱嗒”一下撂下了门帘子了,不是她着急想知道后续剧情的么?看自己多体贴,一步到位,直接告诉了她这个大团圆结局,也省得她揪心不是?
宁铮深深感到,未婚妻是个谜,不知哪根筋怎么就搭不对,从未揣摸过女人心思的宁铮难得困惑地摸了摸后脑勺。
待到了奉天站,奉九才从卧铺车厢出来,神色如常地跟着宁铮下了车,跟徐庸客客气气地道别,又跟着宁铮坐上汽车,回到了自己家。
宁铮被从外地谈生意回来的唐奉先留住了,他对宁铮及时赶到并能代替家人把奉九照顾到恢复健康表示了适度的赞赏。宁铮眼睁睁地看着奉九跟自己道了别后,就由从得知奉九今天回来于是一直抻长脖子等着的秋声和小不苦,一左一右欢声笑语地陪着回去自己的住处了。
宁铮跟未来的大舅哥客客气气地聊了一会儿,他有种感觉,唐奉先对自己有种隐隐的敌意和冷淡,倒也可以理解:听说唐奉先极为疼爱这个幺妹,而自己跟奉九订婚一事,唐奉先知道很多内情。
任谁也不能喜欢一个对自己嫡亲妹妹耍尽手段的妹夫吧。
他识相地以军部还有军务亟需处理为由起身告辞,唐奉先连做个样子都不肯地立刻负手相送。宁铮马上决定,回去就找人细细了解大舅哥的喜恶,务必投其所好,扭转自己在其心目中的不利印象。
毕竟,未来需要仰仗这位对奉九而言半个父亲一样的人物的地方,只怕少不了。
……………………………..
离自己跟父亲约定的闭关半年带出一支“新军”的截止时间越来越近了,宁铮也更加忙碌,虽然眼瞅着到了农历年,但练兵的事情并没有因为是冬季而有所懈怠。
过年前几日,宁铮好不容易抽空儿回了趟家,一进门才发现嫁到蒙古的大姐宁首芳回来过年了,带着她温顺的丈夫、八岁的大女儿山里红和刚出生的小儿子尕娃儿,旁边围着开心不已的妹妹巧稚,正用手扒拉着尕娃儿胖得邪乎的大脸蛋儿,尕娃很给小姑姑面子地张嘴笑,露出没牙的红红的牙床,可爱得紧,巧稚喜得见牙不见眼的。
宁首芳是老帅的第一个女儿,占的就是一个“首”,所以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自然与其他女儿不同,就连名字也是刻意与其他女儿犯的“巧”字不一样。
大姐未出嫁时在家里绝对称得上飞扬跋扈,本身就泼辣大胆,再加上老帅对嫡妻的愧疚,更是助长了她的气焰,几个姨太太都避之不及。
待到后来要出嫁,也是难得可以自己选丈夫,最后挑了个温和帅气的蒙古族贵族小伙子,夫妻感情很好:也是,就她那破马张飞的性子,脾气急的只怕一天也跟她过不下去。
临出嫁前,大姐还不忘敲了老帅五十万银元做嫁妆,当然不提其他的钱庄店铺土地等陪嫁:当时民国的购买力,一个银元可以买一百五十个鸡蛋,十个大洋就可以买一垧地(一公顷);历代公认的国宝、晋代陆机的草隶《平复帖》,也不过肆万银元。
大姐财力之雄厚,在当时全中国也算得上名列前茅,相当于今天的亿万富婆。
最把这个弟弟放在心上的大姐一见到宁铮就惊喜地叫了起来,对着他拍拍打打的。宁铮刚想接过可爱的小侄儿抱一抱,就看到老帅也到了客厅了。
宁铮马上双手下垂,锃亮的长筒牛皮军靴鞋跟儿一磕,肃然立正敬礼:“总司令好!”
老帅很是满意,走到儿子面前,费力地仰头看着这半年来很是给自己长脸的儿子,转头对正逗着孩子的大女儿、巧稚和各个姨太太说:“娘们儿都上楼去,我和宁军团长有话要谈。”
“……”众女眷都听话地往楼上走,巧稚早已见怪不怪,大姐则莫名其妙地偷偷扯五姨太的袖子:“寿姨,我爹和我弟这又唱的哪一出儿啊?”
五姨太捂嘴而笑:“这不你弟弟现在答应老帅进宁军带兵打仗了吗,帅爷高兴得都找不着北了,生怕是假的,所以在家也时不时地来上一段。”
老帅一等她们上了楼,就引着宁铮往书房走,一边说:“宁军团长,我怎么听说你现在练兵的路子挺野,这像话么?别以为国外军校毕业就了不得了,不见得就适应我们中国的情况。兵!不是纸上就谈得出来的,兵!是实战练出来的。你……”
宁铮严肃地说:“总司令,如果有人在您耳边对我训练军队的事情指手画脚,请不要放在心上。另外,我们约定的是半年,不是三个月,请总司令放心,我一定会实现既定目标,不给您丢脸!”
老帅一听,只能无奈地回道:“……那好吧,咱们还是按照说好的办。不过晨钟儿啊……”
“总司令,请按照约定在家里也称呼我的军职!”宁铮目视前方,目露刚毅。
老帅:“……”个损色!
宁铮到底洗了手换了衣服这才上楼抱了抱大外甥,逗了逗外甥女儿,随手一把银元又撒出去了。
还没抖完舅舅的威风,就被大姐揪着耳朵打听了半天有关奉九的事儿。大姐一回到家,就让几位姨太太把唐家送过来的奉九的照片拿过来端详了一阵子,看得出来,大姐对奉九不是特别满意。
“这丫头,太漂亮,听说读书也是优等生,太聪明了,这样的女人,心气儿高,不好养啊。”大姐深深地忧虑着。
宁铮没说话,只等着姐姐把负面情绪宣泄完。
“我听说她根本不想嫁到咱家,有这回事儿么?”
“哪有,别听别人瞎掰扯。”宁铮轻描淡写地想糊弄过去。
“你还别想蒙我,虽然这样的不多,但真有不爱嫁到权贵人家,闲杂事儿太多累人的。”
“姐,你也不看看你弟弟是什么人,她急都急不过来呢,这要是不拦着,今儿晚上都能嫁进来还不爱嫁?我要是女的,我都羡慕能嫁给我的女人。”
“滚!边儿呆着去!”大姐笑骂着,照例被他的插科打诨弄得哭笑不得,到底被他混过去了。
正在这时,宁铮接到了一个电话,居然是奉九打来的,说是大年初四请自己去看戏——这可就新鲜。
也不怪宁铮有点纳闷:自从上次奉九在盘山县生病,宁铮用专列把她送回唐府,这还是她头一次主动跟自己联系。
宁铮约她出去,她也没一次痛快的,在电话里总是推三阻四,再接着东拉西扯,直到把约会扯黄了算;至于他百忙之中登门看望,就更是没一次见得着人的,两人作息不一致,不是他有时间她却跟同学玩去了,就是她空下来自己却一直不是泡在军营就是泡在军部。
宁铮如何看不出来奉九还没死心塌地想嫁给自己,不过好歹婚是已定完了的,这就不怕,水磨豆腐的功夫,他宁铮可不差。
而这是她头一次能主动邀请自己看戏,是不是有什么说法?宁铮可没那个乐观劲儿认为奉九忽然就想通了。
地点不作他想,定在北市场的大观茶园,喝茶看折子戏。
彼时奉天在老帅的带领下,已是重工重商,大力发展民族产业。
从进入腊月年根底下开始,有名的戏班子就不好请,尤其在正月里,宁府和唐府这样的高门大户都不会少请各地戏班子唱堂会,但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长,水平最高,到了一票难求地步的,自然就是北市场大观茶园的堂会了。
今年巧了,虽然是大过年的,但奉天城最有头有脸的几个大户人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比如有的正好手头吃紧,有的父母热孝,并没有摆阔做大堂会的打算,所以成全了几个大戏园子的生意。
他们早早打听得今年过年会是个牛市,所以全力撒开人马到全国各地——包括北平上海苏州南京广州——去笼络戏剧名流。
奉九想请宁铮去自家包厢看戏:依照宁唐两家在奉天的地位,每家自然都要留够充足的票源用来走人情。
宁铮在电话里非常痛快地答应赴约,而且在他的坚持下,他会准时去唐府接奉九一起过去。
北市最大的戏园子大观茶园,老板人称高小辫儿,有能力,路子野,面子大,请来的都是各个戏种的名角儿。宁铮又看了看报纸上登的年初四的戏牌,开场时间照例是午时三刻:有盖州皮影安心斋的《封神榜》,奉天落子筱麻红的《杨三姐告状》,京韵大鼓李白银的《红梅阁》,京剧程砚秋的《锁麟囊》……密密匝匝,一直排到深夜。
宁铮撂下电话,手指在膝盖上轻点着,也不知这么长时间没见,这个没良心的小丫头,对自己可有一丝想念?
北市场的茶园戏剧场如此红火,奉天落子功不可没。
奉天落子原本起源于唐山落子,但跟其他传统剧种一样,免不了有粗俗情色的一面,唐山落子自然是在河北唐山,属于北洋政府管辖范围,北洋政府主管文化教育的文官认为这个戏种低俗不堪,在关内给禁了,所以落子艺人就不得不出关,到政府管辖不那么严苛的东北讨生活,结果很快发展成了轰轰烈烈的奉天落子。
至于后来奉天落子唱出了名,反攻关内,在全国掀起一阵落子热,那都是后话了。
北市场的各大戏园子资金雄厚,挖人也是特别狠,名家荟萃:在一个地方就能听到这么多剧种剧目,见到这么多明星,自然是人声鼎沸,人气旺得不得了,更有北平上海南方各地的客人坐着火车往这儿赶,订宾馆一住就是好几天,这是一年中人们最盼望的耳朵和眼睛的饕餮飨宴,跟今天很多追星族追着明星满地跑没两样儿。
北平上海的戏剧院老板对此都颇有微词,毕竟谁都想趁着过年大赚一笔,所以这个时候,就看谁给的价码高了。
很显然,奉天作为宁系治下的政治经济中心,老帅投入了不计其数的金钱和心血来整治,所以奉天成为当时亚洲最繁华的都市之一,娱乐业兴旺发达,娱乐场所老板手头也是宽裕得很。
……………………
时间很快到了旧历年三十儿,奉九照例与父亲和大哥大嫂、不苦守了岁,继母卢氏因不放心年前感染了风寒的奉灵而不得不与女儿呆在房里,省得给家人过了病气,所以没跟着一起吃年夜饭,一家人倒是一团祥和。
大年初二,按照惯例,宁铮带着年礼前来拜会未来岳丈及未婚妻,得亏登门拜年的人太多,父亲腾不出多少时间招待未来女婿,所以一番短暂交谈后,奉九就可以很高兴地代父亲把他送了出去。
待到出了门,奉九才注意到他穿了一身传统的珠灰色长袍,仗着年轻火力壮不穿外面的马褂更没穿大衣,看起来更是面如冠玉,修挺如竹,翩翩风度、谦谦君子的模样儿不知又骗了唐府上下和前来拜会的客人的多少美誉。
他回身,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彬彬有礼地跟她道别。
直到宁铮的车开出去很远,奉九才心有余悸地意识到,这是他们二人自挑明身份以来头一次以礼相待的相处:没有任何不合礼数的言语和举止,这个二皮脸也没借机会揩油,真是不易。
看来,初四去看戏,他也能有所收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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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铮这个年照例过得没意思,大年初一还去兵营看望了自己的士兵,并大撒吉利钱,还有大锅肉大碗酒可喝,官兵同乐,其乐融融,倒是比在家跟一堆吵吵嚷嚷的女人呆一起强多了。
他想着,这应该是最后一个这么没意思的年了,毕竟,过了年,到了夏天,她就要嫁过来了……
大年初四,宁铮在午时一刻就到了唐府西角门。
几次送奉九回来,路线早就熟了,他今天自己开车,正倚在车门上等着奉九出来,今天的天气还不错,基本无风,毕竟奉天冬天最容易刮的就是冰寒彻骨的西北风。宁铮抬头看着唐府园子里高大的法国梧桐的树枝都不带动一下的,暖烘烘的冬日悬于冰蓝色的晴空上。
忽听得小门一响,宁铮扭头一看,奉九穿着一件浅蟹灰色的西装领单排黑色扣呢子大衣出来了,头上歪戴了一顶黑色的开司米画家帽,围着一条同色开司米披肩,照例是不施脂粉,空气中飘来清浅的防脸冻伤的雪膏的香味儿,烘托得一张俏脸清丽无双,大衣下摆处露出黑色百褶裙的裙边,里面是玻璃丝袜——对,民国时期的小姐们就是这么经冻,脚上穿着同色长筒牛皮靴,手里挽着一只接近正方形的酒红色小蛇皮包,荡着几穗儿金色流苏,显得知性素雅。
宁铮往前走了几步,微笑地看着她,奉九礼貌地跟他打了声招呼。
奉九这次请宁铮纯粹是逼不得已——唐度虽说绝大多数的事情都依着宝贝女儿,但那也得看是什么事儿,比如一到跟宁铮有关的,她父亲总是爱发疯。
大概也怕眼看着成亲了,关系却不见转圜,毕竟奉九对宁铮还是没多少感情,是个瞎子也看得出来。
在父亲上个月第三次提出让奉九主动跟宁铮见面约会后,毕竟事不过三,奉九只能从父命了。
宁铮回身,开了副驾驶位置的车门,手搭在车顶,示意奉九上车。奉九本想坐到后座的,但现在只能坐到宁铮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