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春行(2 / 2)
包不屈说,“看到东边那边那块空地了么?”奉九向东望去,果然还有一块面积不算小的空地,“原本是一个姓黄的人拿下的,他是南方系第一集团军军需处少将处长,官职可谓不小,但是因为一点事儿,最后还是没成……”说到这,很懂得卖关子的包不屈不说话了,拿眼睛看着奉九,奉九立刻很上道地一拱手:“请问这是为什么啊,包大师?”
包不屈“扑哧”一笑:“因为西山这地界,由几个村子组成,而黄姓少将拿下的这块地挨着的村子叫大岭村,村民们主要的姓氏,姓‘蔡’……”他又停下来了,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奉九有点懂了,微蹙着秀气的眉头慢慢说道:“据我所知,广东人特别讲好彩头,尤其喜欢讨好口彩,难道是因为,蔡姓和黄姓连起来就成了,‘菜黄了’?!”
不至于吧?奉九看着包不屈,包不屈一愣,不禁感叹于奉九的敏锐,“说对了!蔡黄蔡黄,菜黄了,所以,村民们不干了,姓黄的也只好把这块地倒手卖给了别人。”两手一摊,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奉九不禁笑了起来,这可真是民风大不同了,但她又转念一想:“卖给了谁?这位姓黄的少将,不会是贱价卖的吧?”
包不屈的眼里露出惊异,他可是真的佩服起这个小姑娘了,“被你说中了,卖给了一位‘庆夫人’。”
奉九慢慢地说:“我猜,这个黄姓将军就是惺惺作态——本就想把这块地送给这位庆夫人,看来原本就知道村民们的忌讳,所以故意以高价买下,再装出一副不得不出卖的样子,白菜价就给了庆夫人。”
包不屈点点头:“没错,这位庆夫人可不是普通人,她自己有不得已的原因不能出面直接拿地,这才让黄少将如此打点了一番。”
“动机么,不是为权就是为色呗,庆夫人听起来年岁也不小了,总不能是为了美色。”奉九身为女子,虽有着绝世容颜,但从未因此而沾沾自喜过,更没那个念头要利用这个优势做点什么,所以总是大大低估美色对男人的影响力。
包不屈笑了:“这回你可猜错了,就是为了美色。”
“庆夫人三十三岁,是前朝遗老庆万山的遗孀,而黄少将是她的高中同学,两人曾有过感情,但被拆散了。再次重逢,黄少将又想追求她,所以才这么大费周章地买地卖地。”
“原来如此。倒也算得上是痴情了。”
两人说说笑笑,一扭头才发现,奉灵和秋声吴妈连着包不屈的随从都不见了,大概是实在不耐烦听他们越扯越远了。
包不屈认真地看着奉九:“你要是入了官场,绝对是个不能被下属糊弄的英明上司。”
奉九抿嘴一笑,“我可做不了官,天生就不爱操心。”没想到一块地的背后居然有这种传奇小说里才会发生的事情,所以她喜欢旅行,可以见识到各种奇闻异事和民风民俗,每每带来不一样的见识。
当然奉九最喜欢的,还是吃,走到哪里吃到哪里,这才是奉九自认的毕生追求。
包不屈左右里一看,就领着奉九进了一家小食铺。
奉九曾测过血型,ab型,所以天生口味偏清淡些,也说得过去。
虽在奉天老家她也爱吃宝发园那样浓油赤酱的东北菜,但偶尔为之还好,平日里她吃的大多是少盐少调味品,柔和易克化的蒸菜和拌菜,出门在外,她更是处处小心,唯恐嘴上痛快了,身体上遭罪,水土不服再闹个卧病在床可就不美了。
可是这粤菜,实在对她胃口——一顿可以上二三十种,小小的一份儿,有点心有汤有蔬菜有鱼有肉,不辣不咸不甜不酸,口味适中,吃完胃肠也没什么负担,她待搭地连广州也喜欢上了,这是个神奇的地方。
广东人极其务实,不要虚名,打肿脸充胖子的也少,与奉九脱虚向实的脾性很是相合。
包不屈看着奉九心满意足的脸,笑着问:“要不要喝点酒?听说东北的大姑娘都能喝几口。”
奉九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笑眯眯地问:“那你吃不吃老鼠?听说广东人除了四条腿的不吃板凳,两条腿的不吃人。”
包不屈大笑。
“不过我真的看到有的东北女人把摇篮挂在房梁上,自己还抽着水烟袋。”
“嗯,乡下是有不少这样的,摇篮叫悠车,孩子放在悠车里,是怕孩子被蛇或老鼠咬着;抽水烟袋么,是因为女人少,再加上受满族人的影响,女性地位自然就比中国其他地方的高些,未出阁的姑娘被称为‘娇客’,男人能抽,她们自然也抽得,一点不甘示弱。”
“原来如此,”包不屈很感慨,“所以人和人之间,充满了偏见和歧视,很多都是先入为主,但为什么会这样呢?”
奉九冷静地说:“为了找优越感,为了享受平白无故高人一等的感觉,都是没活明白。”
奉九一路慢行,忽然看到一家“屈臣氏药房”,店铺外表看起来就是气派十足,包不屈给她介绍:“这是一个英国医生开的药房,在我们广州和香港、澳门都有很多分店。东西很全。”
奉九“唔”了一声,很想看看里面都有什么,进去一看果然不负所望:“虎标老虎油”,“南洋永龙正红油”、“京都念慈庵川贝枇杷露”……奉九买了几瓶,打算回去送给奶奶。
奉九眼睛四下张了张,又看到旁边地上竖着一块广告牌,卖的是“妮维雅美容霜”,药店里居然卖美容霜?她挺佩服这家药店的经营者——只要与人相关,不耽于药品,不拘一格,都会纳置进来售卖,怪不得生意这么好。
广告牌上说这款美容霜能去黑头和防止阻塞毛孔,想起家族里众多的女眷,她一口气买了好多瓶;再往旁边一看,货架上还站着,几瓶荷兰水?
包不屈笑了:“其实在欧美,药店有苏打水专柜是很常见的事,因为制作方法简单,而利润非常丰厚。这家药店背后是个大公司,早就开设了自己的汽水厂,生产历史也足有六十多年了。”对了,在南方,荷兰水被叫做苏打水。
奉九讶异地点点头,还可以这么做生意?她买了两瓶橘子味的荷兰水儿,把汽水瓶拿在手里细细看着:瓶盖是皇冠状的——不象北方的汽水瓶,底下是椭圆形的站不住,瓶塞还是软木塞绑着铁丝——这种新式的瓶盖甚至拿根筷子就可以起开,而用软木塞的那种汽水瓶,跟开香槟一样费劲不说,还得拿手捂着,要不喷得满哪儿都是。
包不屈请店员帮忙起开,店员拿出一把形状怪异中间带个圆洞的小工具,往瓶盖上一套一起就开了。奉九喝了一口,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含笑着看包不屈。
包不屈也笑了,问:“是不是想知道如果没人帮忙,自己会怎么起呢?”
奉九打量了包不屈一眼:“估计你能用牙。”
包不屈又是大笑,顺便露出一口雪白坚固尺寸也不算小的牙齿,“知我者莫奉九也。”
接着又问:“跟奉天的八王寺汽水比起来如何?”
奉九品了品,认真地说:“各有特色,都好喝。”
包不屈也喝了几口,咂咂嘴儿,“的确都不错。”
奉九坚持自己付帐,包不屈只能由着她,替她提着已塞了一大堆东西的布袋,后来想想,还是把东西放下,留了地址,让屈臣氏店员给送到包家去。
出来走了没多一会儿,他们就遇到了奉灵吴妈她们,正好大家该吃的也吃了,该逛的也逛了,就一起走回停车的地方上了车,一路上奉九和奉灵她们交换着刚才吃的玩儿的都是什么,很是愉快。
从这以后,奉九没事儿就带着奉灵她们,如果包不屈在家,就由他陪伴;如果他出门办事,则在包家两个保镖兼司机的陪同下,兴致勃勃悠然自得地在广州城及附近的几个小县城转圈儿,随意地走到哪儿就停到哪儿,吃到哪儿,玩儿到哪儿,期间不可避免地进了几个寺庙,陪着虔诚的佛教徒吴妈拜了又拜,只是奉九坚决没同意吴妈妄图许愿的做法,因为许的愿如果实现了,有规矩讲将来是必须回来还愿的,但谁知道吴妈以后还有没有时间再来广州呢?
包家对她们的照料不遗余力,务必让尊贵的北方客人感受到小巷包家的诚意。
另一遭儿则是,包家家主看到儿子带着生意伙伴正值妙龄的女儿回来,本来觉得是喜上加喜的,以为一向洒脱不羁的儿子终于动了心思想成家安定下来了;奈何隐晦地一问,从来有啥说啥的儿子居然沉默了,只告诉父亲不要再过问此事,自己心里有数,说完不发一语地就走了。包老先生不禁黯然,看来这唐家六小姐是许了人了,而且是位高权重之辈,不然自己也是家大业大的儿子不会不想争取的。
其实奉九刚到包家,就接到了远在奉天的宁铮的电话,电话里他的声音如常,平静从容,只是很高兴她已平安到达,又叮嘱她照顾好自己,还说如果有时间,他会来广州亲自接自己回去;末了郑重其事地要求奉九以每星期为单位,给自己写信。
奉九可不信他有这闲暇来接自己,毕竟父亲也通过电话告诉她,宁军现在正在整饬军队,很多事情压到了他这个军团长的身上,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哪?可没那么容易。
至于写信,本来奉九每星期都会在周日给家人和同学们写信,所以到最后意思意思地给宁铮写上短短几行字,敷衍过去不成问题。
奉九自然想不到,她写的这些信在到达奉天后,都会先躺在宁军军部第三军团长的桌子上,等百忙之中也要抽空看信的宁铮审阅完不安分的未婚妻写的所有信后,才会该去哪儿去哪儿。
宁铮皱着眉头一封封信地看着——如何不着痕迹地把信封打开,这简直就是宁军做情报工作的特工的必备技能。
他很快就发现,给媚兰的信是最有阅读价值的:在信里,她会详细地跟媚兰交代她又去了哪里,看到了哪些广东特有的风俗,吃了哪些好吃的,而他们这些北方人又惹了哪些笑话,自己的粤语又进步了,而“包兄”这个称谓,则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几乎每一封信里,还要占上至少三分之一的幅度。
支长胜看到已低气压了一个多月的军团长的手虽依旧沉稳,但浑身越来越冰冷的气息还是让人不安,不过,军团长能克制着没把写了满纸糟心话的信给揉巴成一团,还能保持原样,也算不易。
宁铮的书桌上有个铁盒,放着一扎奉九写给他的信。这次,宁铮照样看得很慢,信纸上那几行敷衍之词,与给乌媚兰的信比起来,简直是早产儿与足月胖小子的区别,除了干干巴巴的问候和例行公事的报备自己一切都好外,别无他事。
饶是如此,宁铮在每次读完两封反差极大的信后,还是会把给自己的信珍惜地放进铁盒里,时不时地看上几遍。
一天,宁铮处理完公事,又习惯性地打开铁盒取出寥寥五封信轮流看,支长胜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在他桌上放了一个卷得紧紧的画轴似的东西,没说话转身就走。
宁铮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解开上面系着的牛皮纸绳,展开一看,他的眼睛忽然定住了。
这……上面一对青年男女,正是奉九和自己,奉九趴在自己的背上,闭着眼,看似睡着了,而他的双手后弯,隐没在奉九的腿窝处,一张脸微微扭过去看着她的侧脸。他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两边是深深浅浅的枫树林,远处有银光闪过,应该是北陵的内湖四里湖。这不是去年奉九送韦元化走后爬上北陵内陵,累瘫了然后背她下来那次么?
宁铮注视着画面上他扭头看着奉九的眼神,原来,自己看着她时,是这个样子的,不可错认,不能否认……
他猛地把照片上的奉九贴到自己微微发抖的唇上,相思如潮,一发而不可收。
照片里的奉九唇边含笑,睡得无知无识,无忧无虑,俏皮的辫子向一边斜垂下来,跟它的主人一样,显得无辜又无邪,吹皱一池春水,而不自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