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过年（上）（2 / 2）

奉九默不作声地让他替自己装扮，甫一成亲，奉九就发现了宁铮这一大嗜好，反正无伤大雅，品位也还不错，可以满足。

秋声赶紧过来，给奉九编了个蜈蚣辫，又盘上发髻，发髻低低的，显得奉九有些微的成熟，但与身上已婚妇人风格的服饰很相配。

宁铮和奉九穿戴好御寒的衣服，后面跟着秋声和吴妈、宝瓶，一起往荣寿堂去了。

奉九手上拎着一个布包，走起路来“叮咚”作响，宁铮看了她一眼，奉九一笑，也没打算给他释疑。

到得大青楼那个挑梁高达三层楼的宴客厅，里面早已是一派喜兴和美，其乐融融的气氛。

老的小的都到齐了，老帅多年辛勤耕耘，成果喜人，虽没有正头夫人，但在年纪不大，管理能力极强的五夫人的带领下，后院称得上一派和乐安宁。

宁家男男女女大多穿着喜庆的颜色，年纪小的孩子们则都是大红的衣衫裙褂，跟满地滚动的小火球一样可爱。

奉九和宁铮一起给各位长辈问好，奉九随后“哗啦啦”地摇动手中的布袋子，小孩子们都给吸引了过来，有宁铮二嫂家的两个孩子，还有老帅和姨太太们生的小孩子们。

奉九解开布袋，按照数好的数，给出去一人一串“五帝钱”——钱串底下是用红色绒绳打的平安结，上方依次拴着五个擦得锃亮的大铜钱，各个外圆内方，代表的是天圆地方，做人则需外表圆滑，内心刚正有气节。

宁诤的庶出弟弟，老帅和六姨太生的儿子小名龙尾的，仰着头问着：“三嫂，什么是‘五帝钱’？”

奉九耐心地给小孩子们扫盲：“五帝，就是五个皇帝的意思；五帝钱，就是五个皇帝在位时发行的钱币；又分为‘大五帝’，和‘小五帝’两种。”

“今天给你们发的，是‘小五帝钱’，指的是清朝的五个皇帝，从顺治开始，经过康熙、雍正、乾隆到嘉庆，都是黄铜做的，经万人之手流传下来，汇集百家阳气，可以辟邪、除祟、驱魔。给你们小孩子过年发，能保你们一年份的平安喜乐。”奉九一向觉得在过年时给小孩子发“五帝钱”最是应景，这些钱，都是自己小时候过年时收到的，现在拿出来给宁家的孩子发，也含着她的一片心意。

“那‘大五帝钱’呢？”鸿允是二哥二嫂的儿子，从小就是个小学究，最喜欢考古论今，听得入了心，吴妈刚刚递给他的自己的拿手绝活——夹着红豆沙的梨膏都顾不上吃了，浆化开流到了手上都不觉得，一门心思地问着。

“‘大五帝钱’，指的是秦始皇的‘半两钱’、汉武帝的‘五铢钱’、唐太宗的‘开元通宝’、宋太宗的‘宋元通宝’，和永乐帝的‘永乐通宝’，都是用青铜做的，因为年代久远，所以很不好凑齐。婶婶直到现在也没见过真正的‘大五帝’呢。”奉九想起来就觉得惆怅，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唉，看来，三婶婶也穷呢。”鸿允觉得既然是钱，如果没有的话，那就只能用穷来解释了，也学着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

奉九爱看他皱着鼻子的小模样，不禁笑了起来。

宁老帅心情还不错，毕竟过年了，种种不快，也只能等着年后再发泄了。

他招呼着奉九和宁铮赶紧入座，他们这一桌子上，坐着宁老夫人、老帅、大嫂、二哥夫妇和宁铮、奉九、巧稚，另一桌坐着巧心和姨太太们，鸿司虽年纪比奉九还大一岁，不过毕竟属于小辈，只能和鸿允他们坐一桌。

下人们和警卫队其实也开了很多桌，只不过隔着屏风在外面。

宁家主子们今年的年夜饭照样是十个大菜和一道热汤，由明湖春主厨王庆棠操刀：大菜有蟹黄鱼翅、汆鸽蛋银果、火腿龙须、一品莲子、太极熊掌、烤填鸭、汆蛤什蟆油、鲍鱼菜、松子鹿筋、桂皮鸽子，汤则是一品燕菜汤，由一个一品锅盛着端出来。

可大帅这桌上，还有别的桌上没有的一道菜，据说是老帅格外喜欢的——干煸蚕蛹，奉九就很喜欢吃，可惜未出阁时，唐家除了自己没一个爱这一道菜的，没想到居然在出嫁后碰到老公公这个同道中人。当然为了配合年夜饭不能出单的习俗，这一桌又多上了一道“绣球大虾”。

大家都站起身，等着老帅讲话，待老帅举杯祝大家“阖府安康、鸿运当头、财源滚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后，这才落座动筷。

奉九早发现老帅并不是传说中那么文盲，听说他最大的业余爱好是练书法，可见人的偏见有多根深蒂固。

老帅给奉九夹的茧蛹她全吃掉了，反倒是宁铮，抗拒到底，还木无表情地把一个个黄褐色黑色相间，扁哈哈的茧蛹儿夹到奉九的碟子里：“来，都给你，吃个够。”

宁铮小时候因父亲总给自己夹他最偏爱的茧蛹子而深受其害，每每表达不满又会被筷子敲头，虽说到后来锻炼得闻着味儿不至于再吐了，但不吃就是不吃。

现在他人都这么大了，老帅自然不能再敲儿子脑袋，可他还是非常执着地坚持给宁铮夹茧蛹子，宁铮一脸无奈。

老帅看得很乐，还不忘埋汰自己儿子：“晨钟儿啊，你还是赶不上你媳妇儿，连这么样的好东西都不知道吃。晨钟媳妇儿，喜不喜欢吃臭鸭蛋啊？”

奉九眼睛一亮，刚想说话，被宁铮夹起一只虾球塞住了嘴，“别跟父亲一唱一和的了，啊——”

宁铮对于去年刚成亲时太太的臭嘴大招可是记忆犹新，不过他也是奇了怪了，这丫头怎么这么爱吃这些口味奇特的东西呢？

老帅看着奉九和宁铮的亲近，笑得这个开怀，忍不住对宁铮说：“怪不得我觉得跟九丫头性情相投，你看，爱吃的东西都一样。”

宁铮嘴上没说，心里想着：那是您不知道，她跟谁都能吃一块儿去，我看这天底下就没她不吃的东西。

其他人估计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一样忍着笑，都没说出口来。

奉九虽不大满意老帅和宁铮先后用他们的筷子给自己夹菜，但转念一想……偶尔一次，还是忍了吧。

忽然间想到，物极必反，宁铮挑食的毛病，别是老帅从小给折磨出来的吧？

待都吃得差不多了，又上了饺子：原本除夕夜子午交接时才吃的“更岁饺子”，鉴于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所以这饺子也改到现在一起吃上了。

说到饺子，奉九也是叹为观止。

奉九有一次看到府里小青楼厨房附带的几间平房里，都被好几架子的冻饺子塞得满满的，每个架子上贴着便签，上面写明这都是什么时候包的、什么馅儿的，专供冬天赶回来“报军情”的军官士兵们垫肚子。

越接近年根，这样的人越多。为了应对这些情况，饺子都是平时各个厨房过了饭点就赶着包出来的，所以帅府厨房一买面粉和猪肉、鸡蛋都是上千斤的买；等包好了，拿草席子一卷，放到外面过夜，奉天冬夜里动辄降到零下三十度的低温很快就把鲜饺子冻实诚了，这才收到几个空屋子里，一架架的摆好。

这样，即使大半夜的外面来人，厨房也不急：炉火捅开，烧水下饺子，没一会儿，酸猪肉水饺、大白菜水饺、三鲜馅水饺就都齐了，再配上几个卤菜，就满可以招待亲兵了。

前些天，因为赶着年前办事儿的人来得太多，饺子都供不上了，帅府女眷只好全体出动，大嫂二嫂、各房姨太太外加奉九和俩小姑子都跟着包了一天，好容易没断了顿儿。

洪福连连告罪，说以后一定计划好，可不敢再这么麻烦各位主子了。其实大家在一起包饺子一边包一边闲聊，脚边各个小把戏蹿来蹿去，拿着面团名为学习实则捣蛋，偶尔为之，倒也挺有意思。

后来，那些被小孩子们捏得不成样子的二十几个面团也被勉强包成饺子下了锅：挨过饿的老帅对粮食金贵得紧，谁要是剩饭、掉饭，都要挨训，更别提浪费好端端的面粉了。

老帅闲暇时有个嗜好，就是视察府里各个地方的当差情况，尤其是各个厨房，一旦发现有浪费食物的事儿，他肯定急眼。

老帅看着奉九吃饺子也吃得毫不挑剔的样儿，不象桌上其他女眷：这个嫌馅儿不合口味，那个嫌皮厚了薄了的，不禁满意地对宁铮说，你这媳妇儿，真是好，我就没见过有比她吃东西更香的女子，一看就好生养，云云。

老帅以为自己说话声儿不大，实际上他嗓门向来不小，奉九一听吓了一跳，立马噎了一下，差点打嗝，赶紧使劲憋着；宁铮注意到了，及时递过来一杯果酒，轻声让她一口气喝下去，打乱打嗝的规律，自然就不打嗝了。

老帅笑眯眯地看着奉九，心里想着怪不得这孩子与我这么投缘，看看，这么多年，我就没见过同时爱吃茧蛹和臭鸭蛋的人；等哪天再一起吃饭，一定上盘臭鸭蛋，与九丫头共享……

吃过了饭，厨房又不忘把中秋拜月后保存下来的超大月饼拿出来切了，一人分了一小块儿吃掉，取团圆吉利之意。

各桌又上了几盘冻秋梨和冻柿子，这可是地道的东北特色——烧着地龙，吃着大鱼大肉，难免上火，所以吃点沁凉清甜的冰品，可以败火解腻，最是相得。

年夜饭吃得了，大堂会也要开始了：刚刚的大大小小的饭桌都撤下了，场地空了出来，正好摆放观众的桌椅板凳；前面的屏风撤下，露出里面早已搭好的戏台子。

要说宁府几百个下人的薪资水平之高，自然是让外人艳羡，这自不必说，但奉天城里仆妇待遇好的也不止帅府一家，要说在这做工还有什么额外的好事儿，能让全奉天乃至全东三省的百姓都垂涎不已的，那就非大堂会莫属了。

因为只有宁府才能把全国最有名的戏剧大家在年三十儿请到家里演出，这等魄力、威力和财力，即使实力强如大观园那样的大茶园子，也是自愧弗如的。

去年因京城局势不明，老帅都没能在奉天过年，大堂会自然无人操办，当然，也成全了奉天的几大戏园子，所以去年奉天人还是很有福气地听了十来天精彩的大堂会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