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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奉九果然在这里,正扒拉着她的小金算盘,一会又握着钢笔在一个小本子上记着什么。泰山照样趴在离她一尺左右的地方打着小呼噜,连宁铮进来都没醒。
奉九正在计算着恩德堂院下一期工程应该投入的资金——包不屈的一万银元早到账了,没想到最后倒是自己和包兄出了大头儿,投入最多。
今年过年,堂院里衣食丰足,奉九又从父亲那儿敲来一笔钱,买了架钢琴和很多体育器材,孩子们都说自己过了一个有生以来最好的年,奉九想想他们稚气可爱的小脸上的欢颜又笑了,一个个才多大呢,还“有生之年”。
家里二嫂颜乐龄钢琴弹得很好,现在经常带自己的两个孩子去堂院给孩子们伴奏,教他们唱歌。
奉九早就可以准确地分辨宁铮的脚步声,也不抬头,直接打招呼:“你回来啦?”
宁铮“嗯”了一声走过去,站在桌旁看她算账,好半天没吱声。
奉九把账又拢了一遍,确认无误,这才拉开抽屉把账本和小算盘锁进去,又把钥匙塞进一个常用的丝质小手包里,顺手就挂到了身上穿着的豆青色霞光缎夹袄襟口的东陵石盘扣上。
这一套动作称得上行云流水,宁铮伸出去的手停了一下,又收了回来:本想接过账本看看账的,没想到奉九这么利索就收起来了。
她这才注意到宁铮的手,抬头冲他一笑:“不用麻烦你了,我现在已上手了,如果有什么难事儿,我再找你求助。”
宁铮深深注视着奉九,奉九也坦然地回望着他,等他说话。
宁铮清了清嗓子:“九儿,今天下午我奶娘……”
“哦,没关系的,我一点也不生气。”
宁铮倒有点不好意思了,走过去把奉九抱起,坐进她的圈椅里,又把她放到膝上,奉九稳稳当当地坐着,也不象以前那样挣扎了。
宁铮脸上见了笑,“你说的……是真心话么?”
“唔?”奉九对于自己跟刘奶娘说了什么已没多少印象了,对她来说,这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不值当费脑子记住,还不如她身上那件“十六镶”给人来得印象深刻。
“你说,如果我纳小,你就要……”
“哦这个啊……”奉九一笑,“我那是逗她呢,看她老人家来势汹汹的,一口一个‘既然是女人家’,就胡乱说了几句,你别当真。”
宁铮一听,原本带着喜色的脸慢慢沉了下去,“怎么,就是说,我纳小你也不反对了?”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清冷——成亲也有大半年了,难道都是白费功夫么?
奉九敏锐地觉察到了。
她狡猾地辩解道:“可我都说了啊,留学回来的新青年,哪个会纳妾呢,就算我同意,您也丢不起那人啊。”
一听这话,宁铮原本已变得冰凉的心,又不争气地缓回来点温度,脸上也随之透出几丝喜色:“自然,这个自然,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儿。”
奉九“嗯哼”一声,试图从他身上挣脱下去,她认为他们的谈话已经结束了。
可宁铮的手还是往里一紧,抱住她不放,“我奶娘不识字,也没受过什么教育,说话不中听的地方,我替她向你道歉,你多担待。”
“我真——没生气,我知道,她是真心为你好,只不过,你不领情罢了。”奉九不好意思地回想起奶娘带着哭腔说男人在外面如果不带个女人,随便找一个的话,染了一身脏病怎么办?如果不找,憋坏了怎么办?
她现在一思考,才觉得这可能真是大事儿,毕竟媚兰也曾意味深长地提点过她。可她又不能主动跟宁铮谈这事儿,本就擅长借坡下驴的宁铮还不得借机威逼自己赔他洞房么?
但宁铮也曾多次向自己表态,说不会在外面勾勾缠缠。
姑且信他。
至于年轻男人的欲望如何解决……奉九自认才疏学浅、孤陋寡闻,加之能力有限,实在管不了这么多了,还是先混着吧。
她可不想这么早就投降,看看郑漓和媚兰,这才高中毕业几天,居然一个两个的都要当娘了——四平街灯会分别前,媚兰悄悄告诉了奉九她已怀孕一个半月的消息,还说除了乌府里的老大夫、自己爹娘,奉九是第一个知道这个喜讯的亲朋好友,甚至于孩子爸——她家老吉还不知道呢,因为她想挑一个好时机再告诉他。
这句话深深地取悦了奉九。
不过她还是很忍得住地不对宁铮透露一星半点儿——这消息明摆着对自己不利。
至于他何时能从吉松龄那儿得知这个消息,那倒不是自己能控制得了了的。
奉九忽然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当干妈了,而且是一年内一当当两回,那是不是应该给小宝贝们准备些礼物才好呢?
她暗搓搓地去请教了二嫂,果然,一向只穿自己织就的漂亮毛衣的二嫂的钩针技艺也是一通百通,相当了得,她热心地教给奉九一种最易学、图案又漂亮的针法,奉九对于体贴的二嫂感激莫名——人家怎么一眼就能看出她学这些东西不灵光呢?
奉九让秋声帮自己买来了各色丝线,耐心地学起了钩针的活计,这样在她早已恢复了正常学习作息的间隙,还可以见缝插针地给郑漓和媚兰的孩子们做点亲手做的手艺活以表心意。她心知肚明宁铮若看到这些婴儿用品会有什么反应,所以总是准确地把握着时间,务必要趁他不在家时才做活儿。
今年立春早,年初四就是正日子。奉九喜欢这个节气,可不光是因为可以吃到“薄如蝉翼、形如圆月、柔腻绝伦”的春饼,和春盘上可以裹进春饼的“翠缕红丝、金鸡玉燕”的合菜,更重要的,这是发给已离开奉天很久了的春天的邀请函。
然后,还需要耐心等待。
今年运气好,不过一个来月,知情知趣的春雨就来了,好像它也急着赴春天的约会,于是趁着夜色,如丝、如绵、如缕、如线,静悄悄地归来了。
原本干巴巴了整个冬天的奉天城立刻变得柔软起来,润泽起来,一层似有若无的绿色,也开始从南向北,慢慢铺开了它们的幔帐。
终于有那么一天,大风也刮起来了,帅府里的迎春、桃、杏、丁香儿……开始次第开放,奉九摁住被风吹得凌乱的额发,这才恍然意识到,虽然漫长的冬日她也能悠闲地度过,可只有骀荡的春风一起,她才知道,原来,自己是那么盼着春天的来临。
奉天这关外之地一片宁静,关内其实早已沸反盈天。
阳历新年当天,广州国民政府已迁至武汉;二月,正式接管九江、汉口英租界;三月,国民革命军攻击南京外国机构,打死金陵大学的美籍校长,随后英美展开报复,命令军舰炮击南京城,各方势力纷纷出面斡旋,闹了好一阵子才平息下来。
四月,宁老帅悍然派出四百军警强闯苏联驻北平大使馆,抓了一大批革命党人,其中包括一位著名的北大教授,同时获取大量苏俄意图颠覆北平政府的文件,随后未经任何公开审判,就枪毙了非法逮捕的二十五名“赤匪”,此举令举国哗然,宁军形象因此遭到重创。
而国民革命军也同步加大了对管控区内“赤匪”的镇压:虽在军事上依然与宁军针锋相对,但南北两派军阀在这一点上倒是保持高度一致。
不过,国民革命军已打败了宁军老冤家陆系军阀,势如破竹,在武汉召开了第二次北伐誓师大会,准备继续北上消灭北地军阀;宁军则严阵以待。
宁铮军务繁忙,从春节刚过已带兵到河南准备与北伐军的大战,心情日渐忧烦,他自觉与父亲的政治分歧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