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2 / 2)
没过一个月,又传来宁老帅下令杀害北大教授的消息;宁铮震惊之余更是痛心,因为他深知,父亲的这一做法,不但大错特错,而且会把自己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对于与北伐军的作战,他更是不情不愿,原因不过是——“同种相残,心中怏怏”。
与此同时又传来一个令人诧异的消息:北伐军内部开始分裂,以江先生为首的新右派在南京成立政府,同左派的武汉政府严重对立,并展开了残酷的“清党运动”。
这倒是给了宁军一个喘息的机会,本来这是借由撤回关外的最好时机,但铁了心的老帅苦劝不听,依然驻守北平,准备与北伐军对抗到底。
奉九在帅府过着闲适的生活,而她也已两个多月没见到自己的丈夫了。
对于国内政治的波云诡谲,一向对局势十分关注的奉九自然知晓,她对于老帅的行为十分失望,却又无可奈何。
转眼已到五月份,宁铮打来电话,说自己会在生日前一晚回奉天。
阴历四月十七就是宁铮的二十三岁生辰。
奉九早早打听过了宁家庆生的方式,除了比自家少了几个细节,其他都差不多。
宁家孩子庆生本也简单,就是早上一碗长寿面,晚上厨房给加俩菜就结了,四个菜都不能有:看看老帅对孩子们衣着的规定和各房伙食费抠得多紧就知道了;成年的孩子,如果想有别的形式庆祝,府里是不会管的。
就算宁铮成了上将,宁府也不会因此而有什么变化。
第二天一大清早,奉九就被耳边的小闹钟吵醒了,她眼疾手快地一把摁住,从熟睡的宁铮怀里挣出来——他昨晚看起来疲惫不堪,沐浴过后,只是把奉九搂在怀里吻了吻,很快就睡去了。
奉九简单洗漱一下,披着一件茄紫色开司米薄开衫下了楼,跟最西面的小厨房里起来更早的吴妈问好。
一向早睡早起的吴妈刚擀好了一挂手擀面,招呼着水开了,可以下面了;奉九在煮面的功夫,又细心挑了两只红皮鸡蛋,用水煮熟,放进凉水里镇了一下,这样才能完整剥皮。
面煮好了,奉九用酱油、米醋和芝麻油拌了一下,又拿过一条黄瓜细细切丝铺在面上,这就是她在自己家庆生时必吃的清水长寿面了;接着挑出两只鸡蛋中蛋壳没有一丁点儿碎痕的那只,把面碗和鸡蛋放到一方红漆托盘里,随手拿过一双象牙筷,跟吴妈说了一声,稳稳当当地端着上楼去了。
吴妈从后面看着从小奶大的女娃娃迤逦而上的娉婷背影,不禁欣慰地想着,到底大了,也知道给丈夫早起庆生了;以前未出嫁时,即使她自己过生日,想把她叫起来吃面都费劲,现在真是懂事了。
宁铮也是到点儿就醒了,一看怀里的奉九不见了,有点纳闷:自成亲以来,奉九差不多每天都会比自己晚起半个时辰。
他洗漱后正在套衣服,准备下楼找找看,刚好听到脚步声,一抬头看到奉九端着托盘走进来,往床头小几上一放,又把他一拉,让他坐在床上,笑着说:“在我家,不,娘家过生辰时,大家都要吃‘滚运蛋’。”
奉九拿起托盘上的那只红皮鸡蛋在宁铮眼前举着,郑重其事地说:“只要过生日,就应该拿这只蛋从头到脚滚上两滚,包你一整年百毒不侵,身轻如燕,还能诸事顺心。”
她一边说一边拿鸡蛋从宁铮头顶开始,额头、鼻子、嘴巴、脖子、肩膀、手臂、胸膛……这么一路地滚了下来,嘴里还念念有词:“身康体健,福寿绵长,德能双馨,每战必胜……”故意忽略了某些重要部位,一直滚到了腿上,连脚后跟都没放过,说不能留下“阿喀琉斯之踵”。
宁铮感兴趣地看着,听着,感受着她手里的鸡蛋在身上四处滚动带来的麻痒感觉,忽然站起身来。
奉九一楞,宁铮说:“我要是坐着,后面不就滚不到了么?还有……万一在战场上中枪挂了彩怎么办?不能厚此薄彼,别落下哪儿,来……”
奉九脸早红了,气得把鸡蛋往被子上一扔,小心地退后两步,下巴一扬,抱着胳膊鄙夷地说:“你皮那么厚,别说子弹了,炮弹都白搭。”
宁铮哈哈大笑,过来抱着她好声好气地求着她,磨着她。
奉九无法,毕竟人家今天是寿星,还是顺着吧,到底马马虎虎地在刚刚漏过的屁股上一滚而过,懒理他更过分的要求,敲开鸡蛋剥掉皮,放进面碗,让他全都吃掉不许有剩。
这个新奇的仪式让宁铮很兴奋,“呼噜呼噜”不到一分钟就吃完了这碗长寿面,把碗往床头几上一放,又把奉九往怀里一抱,吐着热气儿问道:“以后我们有了儿子女儿,他们的娘也会在生日当天早上记得给他们滚运么?”
奉九看到宁铮对自己的这个举动这么高兴,也有点得意;至于他的问话,细想起来实在不好回答,比如自己到底能不能生?能不能生出儿子?这事儿实在太复杂,还是不深究了。
到后来,府里小红楼、大青楼和其他地方都有下人过来给宁铮磕头,说些祝福的话;除了不让磕头,吉祥话宁铮都含笑生受了,大把的赏钱当然也没少撒出去。
到了傍晚,虽然赶上自己生辰也不得不去军部一趟的宁铮回来,才发现奉九又给自己准备了一个戚风奶油蛋糕。他想起来了,这是去年他们一起去普莱德夫妇家时,奉九跟一位美国女教师现学的。他们倒没插蜡烛吹了来许愿之类的,因为奉九只是单纯地想让宁铮尝尝自己的手艺,但宁铮有种恍恍惚惚的感觉,以为这又是在美国时过西式生日呢。
他不敢马虎,尝了一下,味道非常好:这是一个三层夹馅奶油蛋糕,戚风蛋糕体轻盈软绵,奶油和蛋糕体里放的量很克制——因为奉九琢磨了一下,还是决定把原方里的量减半,所以吃起来并没有在美国吃甜品时,那种随时随地能被齁死的可怕感觉;奶油也打发得也到位,不软不硬,上面一圈儿十几个大大小小的裱贝壳,再加上间杂其中的鲜红色罐头草莓,让这个蛋糕看起来清新诱人。
宁铮有点纳闷,“据我所知,打发蛋白和奶油都很费力气,你是怎么做到的?”
奉九不好意思地说:“蛋白是我自己打发的,打完我膀子都酸了,所以奶油是请了咱们西厨的密斯特温帮的忙。”
奉九今天上午跑到西厨,请曾在上海学过西餐的主厨温先生帮忙;温先生当初学得杂,与西餐相关的本事都没放过。
他在帅府不是那么得意,因为来来往往的宾客还是选中餐的多,他这西厨师傅都没多少用武之地了,但鉴于薪酬丰厚,工作环境好,所以还是一直呆了下来。
三少奶奶看中了他这儿的镶嵌式大烤箱,他的专业知识,当然还有他的一把子力气,而他还不知道有“戚风”这种新式蛋糕,一听之下也是心痒难忍,跟奉九一拍即合,合作无间;出乎意料的是,三少奶奶很有天赋,第一次就做出一个很完美的八寸戚风蛋糕,无开裂、不塌腰。
要知道,戚风蛋糕有个中国谐音名字叫“气疯”,还有人说只有“做七次”才能成功,可见它的难度了——奉九对于编织之类的女工的确不怎么样,但在烹饪方面的天赋,倒真称得上出类拔萃。
奉九把蛋糕放到起居室一只小小的木质冰箱里,生怕天然奶油融化掉。
这个时候,通电的冰箱还没有进入奉天。这只小冰箱,上层是冰块,下层放食品,保鲜效果也还不错。
宁铮心里暖意融融,虽明知奉九是为了过做西点的瘾头才去做戚风,但毕竟第一个蛋糕成品,她愿意跟自己而不是别人分享,这就让人非常感动了。
……但奉九觉得自己是找不到靠谱的人来品尝,比如吴妈根本不喜欢西点,而秋声对于西点又没什么见识。她总觉得自己在宁铮这儿已把一辈子没丢过的脸都丢尽了:自己难道不是在认识他之后,才染上了动不动就大吼大叫、殴打他人的坏毛病么?让他做自己的小白鼠岂不是正好?
但奉九没有意识到,其实密斯特温不就是现成的人选,又是专业人士,怎么就不行呢?
到了晚上,宁铮照样又在奉九身上作怪,含含混混地说:“什么时候把自己送给我?你明知道这才是我最想要的。”
奉九奋力求生,“你再给我点时间嘛……我还要念大学呢。”断然拒绝是不行的,一个“拖”字诀,奉九可是越来越深谙此道了。
宁铮心里后悔新婚夜答应得太痛快,却又不能破戒,那就只能投降。
但二十三年来这个不一样的生日,还是刻进了宁铮的心底里了。奉九可能不觉得,她是个对与自己好的人很愿意加以照顾的那类人,现在,她已在不知不觉间把宁铮也纳入了这个范围,宁铮可是看得很清楚。
一个人,不管他自身有多强大,也总是希望有人能把自己放进心里吧?当然这个人得是自己在意的,钟意的,所以他的心里到底还是生出了越来越多的希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