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两闺蜜(1 / 2)
第59章 两闺蜜
没一会的功夫,柯卫礼已把奉九送到了协和医学院门口,自己则安静地在校门外等候,奉九说大约两刻钟就能出来了。
奉九先到了女生宿舍,把给巧稚带的几样好吃的,包括曾让宁铮念念不忘的府里厨师王保田去年做的拿手菜——一矮罐儿“错菜”,交给舍监保管并在来宾登记簿上签了字,接着就按着巧稚的课表去了她上课的教室找人。
协和医学院是由美国洛克菲勒家族出资建立的,学制八年,听着都吓人,不过出来就是医学博士,当然,如果能顺利毕业的话。
巧稚选的是临床医学专业,未来她想做一名妇产科医生,因为她觉得中国妇女死于生产的实在太多了,而自己的母亲也是因为生自己时伤了身子,所以后来一场心火就能断送了性命。
奉九早就看出,巧稚必是个有大作为的,她意志坚定、活泼大胆,从她义无反顾选择八年制的医科,足以说明了她拥有坚韧的品质。
协和就跟世界上其他医学院一样,都是招生人数极少的小型大学。
奉九打听清楚后,直奔临床医学系的教学楼而去。
第二节课还没下课,奉九透过教室门玻璃,一眼就看到梳了一条蜈蚣辫,留着满天星刘海的巧稚身着阴丹士林蓝布大褂,正在认真听讲,奉九扫了眼离自己最近的学生反扣在书桌上的教科书——《组织胚胎学》。授课的是一位西洋人,奉九的英文水准虽高,但这回她可真的听不大懂这位教师嘴里蹦出来的话了……怪不得说“隔行如何山”,信夫。
奉九看了看表,离下课还有五分钟,她的眼睛百无聊赖地那么一扫,立马发现了端倪:就在巧稚的正后座,坐着位鬓角修剪得极其清爽,鼻梁高隆的年轻男生,有一头惹人注目的丰厚乌发。他一会儿专注地听老师讲课做笔记,一会儿眼睛状似无意实则专注地停留在前座女同学的身上,唇角含笑,像一幅清淡的水墨山水画那样悠闲自得,从容的气度很是打眼。
奉九于是细细观察起来,很明显,使君有意,罗敷无情。
奉九笑了,巧稚这两年身量明显抽长了一截,虽然才十七,但已是个非常显眼的美人了,她的气质还有那么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如果把宁铮摆在她身边,纳闷的人就会恍然大悟:原来巧稚跟她的嫡亲哥哥如此相像,虽然五官并不相似。
没过一会儿,老师提前几分钟下课了,奉九往下拉了拉头上戴的跟一身鸭卵青色软绸春装搭配的牙白色钟形帽的边沿,尽量不引起人注意地半靠在墙边,但她高挑袅娜的身姿还是引起了涌出教室的很多学生的注意,忽听得一声语带惊喜的“三嫂”的叫声,奉九知道,巧稚发现了。
她微笑着抬头,朝巧稚看去,于是连带着巧稚身边的一片同学,都觉得沐浴在一片暖意融融的目光中了。
很多人停下脚步,欣赏这位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奉九脸有点红了:她很不喜欢不是因为自己的才能,而是容貌或身份引起他人的瞩目,这一点上,她有点古怪的偏执。
就好像她不喜欢办婚礼的原因也是如此:每个人在自己的婚礼上当然是绝对的主角,可大家的注目,并不是你有什么值得注目,仅仅是因为在客观环境里,大家被强迫着去关注仪式的主角罢了。
巧稚简直一蹦三尺高地跑过来,一把搂住奉九的腰:她现在已跟奉九差不多高了。
奉九从她的肩膀望出去,那个从容的男生一脸惋惜地看着巧稚,奉九猜测可能有点什么别的打算,被自己给搅和了。
今天的时间很赶,看完巧稚还得去看秀薇,而巧稚后两节还有课,于是她搂过巧稚的肩膀,姑嫂二人亲亲热热地从走廊的另一头出了教学楼,到外面的小园找条石凳坐了,略聊一聊。
奉九先告诉了巧稚老帅准备撤回关外的事儿,巧稚立刻面露焦急之色,奉九赶紧让她安心,今天的告知只是让她心里提前有个准备,不会影响她的学业的。
毕竟现在已是民国二十年代末,军阀复杂反复的混斗基本不会殃及家人。时代进步了,这样没底线的事,已被各地军阀共识为下作。
巧稚立刻明显松了一口气,她这么热爱自己的专业,天天过着朝气蓬勃的生活,出来独立的感觉是这么的好,她可不想把这给毁了。
奉九又告诉了巧稚给她带的好吃的都送到她宿舍了,巧稚先是高兴得不得了,忽又泄了气,说同寝的几位小姐都太能吃了,每次带的好吃的,自己都吃不上几口就被抢光了。
奉九不以为意地说,那她们家里人来探亲时,你也抢她们的。
巧稚皱了皱鼻子,嬉皮笑脸地问,三嫂你咋知道的呢?我就是这么干的。
奉九说对啊,全中国的女大学生都是这么干的,谁也不吃亏。两人哈哈大笑。
不知不觉间,二十分钟过去了,巧稚的第三节课又要开始了,临走前,奉九促狭地说,“上节课坐你后面那男生,可是盯盯地瞅了你半节课呢,看起来还不错,配得上我们巧稚。”
巧稚大吃一惊,完全不知所措,奉九一笑,就知道这位也是个无知无识的。她把巧稚送到教学楼侧门门口,摆手让她赶紧进去,巧稚抱抱她,依依不舍地进去了。
奉九赶紧出了协和,看到正耐心等在门口的柯卫礼。他叼着根烟卷儿,一脸闲适,这个姿态松懈了他一贯端方的形象,显得很是潇洒,路过的人都不由自主被吸引着多看这个美男子几眼。
奉九为他等待超过了预估时间而道歉,柯卫礼浑不在意,说宁夫人你的速度在太太小姐们里算相当快的了,他的母亲和姐姐妹妹们那才真是没有时间观念。
两人一路又开车到了燕京大学,所幸离得不算远。
到了地方,柯卫礼也不说别的,但那双坚定的眼睛已说明了一切。奉九想起他托自己的事儿,配合着他的表情,大有不问出个满意答复誓不罢休的架势,奉九郑重点头,责任感满满上身。
奉九拿着柯卫礼给的课表,很快就在图书馆三楼找到了三四节无课的秀薇,甫一见面,两个有一段日子没见的闺蜜就旁若无人地抱在一起,无声地笑着摇着,引起他人侧目,她们很快就不好意思地松开了对方,飞一样从图书馆出了来,一人手里拿着一瓶图书馆里售卖的燕大食堂自制的瓷罐蜂蜜酸奶和一柄小木勺。
到了未名湖畔,她们找到一方木桌和两张木凳坐下,聊了点生活琐事,很快奉九就把话题转到了柯卫礼身上。
秀薇一脸惆怅,“柯卫礼人很正派,长得英俊,家世也不错,只是……哎奉九我还想请教请教你呢。”
“什么?”奉九也纳了闷了,自己是女友们里第一个结婚的不假,但她本人真的不懂恋爱啊,怎么就成了闺蜜们理所当然的爱情婚姻顾问呢?她们就不怕被自己这个不着调的带沟里去么?
“你听说过杨骚和白薇的事么?”秀薇认真地问。
奉九还真是孤陋寡闻,完全不知道。
杨骚和白薇,可以说是民国时代最著名的姐弟恋:杨骚小白薇六岁,两位都是文艺青年,尤其白薇,才华横溢但身世坎坷,二十岁时因逃婚被准婆婆咬断脚筋;她和杨骚因各自追求一对兄妹未果而相识,并谈起了恋爱,但女方炽热的爱吓住了杨骚,所以他总想逃。
后来,他给白薇写了一封著名的情书,里面说:“我是爱你的呵!信我,我最最爱的女子就是你,你记着!但我要去经验过一百女人,然后疲惫残伤,憔悴得像一株从病室里搬出来的杨柳,永远倒在你怀中!你等着,三年后我一定来找你!”
奉九听了哈哈大笑,“这么蠢的话也有人信?”白薇被当时文学界的人称作“仙女”,气质清雅出尘,又曾留学日本,应该不至于被蒙骗。
秀薇叹口气,“可不信了怎么的;不但信了,后来还被传染了一身柳病呢。”
奉九大惊之下一口气没喘匀,被手里的酸奶呛了一下,猛烈地咳嗽起来。
秀薇熟练地拍着她的后背,一边说,“你再听听这位才女的回应——‘爱弟,我非爱你不可,非和你往来不可,你要尊重我的无邪气,不要把我无邪气的可爱的灵魂杀死!’”
奉九大中午的激灵灵打个冷颤,她最怕人说话扯上灵魂,不管是信佛信教的,还是文艺青年,“这俩,真够作的。”
她尤其厌恶男文青,一个个的神经质不说,还特别浮夸,拒绝脚踏实地。
“还有我身边的事情呢——燕大一位我最尊敬的曹姓教授,与妻子青梅竹马,十六岁就订了婚,他比妻子大两岁,每天晨读都不忘去对面学校偷看未婚妻春翠。后来大学一毕业两人就结了婚;婚后妻子去杭州继续学业,他在燕大教书,就用一本红色小绢画本两地传书,有时没有言语,只有一幅幅生活小画,不到两年的功夫,足足画了六大本,我们都看到过,可真没少给邮政局赚钞票,那叫一个情意绵绵。可待到妻子难忍相思,辍学回到他身边后,他可好,居然跟我们一女同学又恋上了,妻子因此小产,两人前几天刚刚离了婚……”
奉九一听也气的够呛,“这都什么人啊?”
“可不是。所以爱情到底是什么?开始得都那么轻易,相守起来怎么那么难?”文秀薇爱笑的脸孔也不见了,一丝迷茫和惆怅出现在她的眉梢。
奉九也不知如何劝解她,只能宽慰地搂搂她的肩头,“柯卫礼过年时不是追着你去了四川么,那你们俩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奉九明知故问。
文秀薇正为这个烦着,“哎,他可把我害苦了。我爹娘对他那个中意,到现在也是一星期一封信地追着我要我马上同意跟他订婚呢,也不想想以后如果我真的嫁到香港去了,他们会怎么想我了。从小他们可一直说,要招上门女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