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有珠(1 / 2)
第74章 有珠
奉九跟宁铮说着话,慢慢觉得屋子里的气味儿越来越难以忍受,甘松香和隐隐的麝香交织在一起,原本并不至于使她厌烦,但现在,她愕然地感到一阵头晕恶心。
其实这种情况已持续了几天了,当然不只是甘松和麝香,只不过奉九一直装着视而不见……
虽没什么经验可循,但奉九知道,终究是躲不过了。
具体说来是十天前,就那一天,一大早起来,奉九开始觉得不对:长到这么大,头一次有这么哪儿哪儿都不对的感觉——看着窗外湖青色的天空,想吐;闻到吴妈给她端过盛着早餐的托盘,手上残留的做菜时爆锅的葱姜蒜椒味儿,想吐;一早的报纸上飘出新鲜油墨的气味儿,想吐……
她压了压返到嗓子眼儿的恶心感,勉勉强强说:“奶娘,我还是先不吃了,今早没什么胃口。”
吴妈赶紧在围裙上摱了摱双手,颇有点慌张地问:“这是咋地了,姑娘你可从来没这样啊。”
这话不夸张,奉九从小到大吃不下饭的时候,细细想来,好像除了她母亲去世那一阵子就没再有过,即便因着订婚不如意,她也没有饮食不振过,该吃吃该喝喝,更别提在女孩子里算是很惊人的胃口了。
曾有一次,奉九还在读高中,几个女同学们约着休息日去逛万泉动物园,到了中午都嚷嚷着饿了,正好看到门口开了一家朝鲜冷面店,正值夏日,都想吃点凉快的,所以大家毫无异议地选择吃冷面。
待进了店,一人先点了一碗,不过,冷面分成大中小碗三种,奉天的冷面都是玉米面做的,加了碱,焦黄的面条又长又筋道,酸甜儿的冷面汤是精华。
六个女同学,一半点了小碗,两个点了中碗,只有奉九一个,大碗。
女孩子么,一个个秀秀气气慢慢挑着吃,结果没到五分钟,别人才吃了不过三分之一,转眼一看,奉九正没什么事儿地坐在那看着她们,面前的大号面碗已空了,真空,空到连汤都没剩下。
女同学们瞬间对奉九的食量惊为天人。
不过,大家吃得真慢啊,为了显得“不那么不合群”,奉九只好又叫了一中碗,吓得大家都劝她别吃了,再撑出事儿。
别的女同学一小碗冷面,几片酱牛腱子,半个鸡蛋,一小堆白梨、苹果丝和辣白菜,已撑得慌了,她可好,能吃下人家的好几倍,所以有一阵子奉九曾被同学赠送了一个很男性化的英文名,叫“大胃”。
奉九笑了笑,止住了吴妈想请大夫的想法,安慰她说:“没事儿,一会儿就好了。”
结果接连几天都如此,奉九虽在吴妈面前尽量装着正常,而吴妈因为一向过于相信她,还真被她蒙过去了,但她心里已隐隐地有了想法。
五天后,她进了书房,拿过刚刚邮过来的一本新出版的法文书,上面浓重的油墨味儿终于让她再也坚持不下去,“哇”的一口酸水吐到了赶紧解下来的手绢上。
奉九心里颇为慌张,特意看了看门口:宁铮出门在外,秋声和吴妈都没跟进来,这才放了心。她刚把那本惹祸的法文书发配到离得老远的书架上,重在书桌后坐下,无意间一低头,正好看到放假后就跟着回了帅府的泰山正用一双洞察世事的鸳鸯眼凝视着她,就好像没什么它不知道的似的。
奉九吓了一跳,很想管它叫“泰大明白”。她低下身子,伸手摸摸它毛绒绒的脑袋,“嘘……给我保密,知道不?”泰山“喵呜”一声,伏在她脚下,很是应景地龙瞠虎视,警惕非常地巡视四周。
奉九笑了,从案头一只盖子盖得严实的小铁桶里抓出一把小鱼干,撒进地板上放着的一只木头猫碗里,泰山眯着眼睛看了看,从喉咙后面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很是满意,身子往前凑了凑,低头吃了起来。
唔,真乖。
奉九当时一手托腮,心不在焉、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忙忙活活大吃二喝的泰山,觉得现在的自己,真可笑:就像那把头扎进沙子,“只露尻尾”不肯面对现实的鸵鸟一样,好像只要不去查证,她就还不是双身子的人一样。
当然,拖到今时今日是混不下去了,早晚要现形。
宁铮就在身边,本就时刻把注意力凝在她身上,早看出她原本一到冬天烧了地龙就蒸腾得粉糯糯的小脸变得苍白,急忙伸手抱住她,“这是怎么了?”一不留神,还被奉九头上支出来的发簪扎了一下腮帮子。
他疼惜地贴着她的脸,好像有点烫,这是发烧了么?
他按铃,一叠声地叫人去请黄医官。奉九没有阻拦,十天了,差不多了。她推开宁铮,安抚地冲他笑笑,上楼换了家常穿的宽袍,又走了下来。
宁铮看着奉九不慌不忙的样儿,心里一动。
黄医官本就是宁府的驻府家庭医生,按时上班,平日里就在他自己的医官室,所以很快地带着听诊器和小药箱就来了。
上次老帅遇害,黄医官的表现颇有大将之风,沉稳果断,颇得宁铮赏识,所以原本只给老帅和宁老夫人看诊,现在也转而让他负责他们夫妻俩的健康了。
黄医官精通西医,但对于女人怀孕完全没辙,仔仔细细看了半天,又问了奉九几个问题,到底没看出什么来,只说可能是着了凉,注意休息别伤风也就罢了。
只是,他犹豫片刻,又一脸严肃地问了奉九的小日子。在两个大男人面前谈起这个,奉九到底有点羞郝,但还是低声说了——奉九的月经每个月都会往后窜几天,这个月已晚了十多天。
自同床至今已半年有余,只要宁铮回奉,二人房事一直频密,又都这么年轻健康,虽说宁铮请教过老中医,又咨询过西医,知道注意每个月危险的那些日子,但其他的保护措施从未有过,那么……
黄医官建议明早去奉天医院再做个检查,虽然西医无法检查早孕,但去西医院看看妇产科,听听西医对怀孕的各种建议也好。
不过此时此刻,黄大夫倒诚心提出应该请中医:毕竟在判断孕事方面,中医的优势非常明显。
宁铮马上打了电话给唐府的吴大夫,此人医术甚佳,一直在唐府请脉,奉九即使出嫁了,也还是由他负责,本人还是吴妈堂兄,知根知底,没有比这更安全更合适的人选了。
奉九和宁铮终于圆了房,这事儿别人不知道,吴大夫却是门儿清:毕竟从奉九落地,他就一直给她看病来着。
当然,中医也没那么神奇——能通过诊脉诊出一个人是否还保有童贞,但架不住吴大夫肯研究、爱思考、善观察,所以他先是从外在表征上查看,再结合自己总结出来的前后脉象上的细微不同,基本就可以判定病人是否还是在室男或在室女;换言之,他跟听言观风的杨立人有那么点儿相似,不过比他高明。
当然,说给奉九看病这话也不准确,因为奉九是这个年代女子中少有的身康体健之人,一年到头伤风都极少,每年也就是随大流地开春、盛夏和入冬前诊几次平安脉罢了。
所以奉九成婚后入冬前第一次在帅府诊脉,他一眼扫过去,不动声色地打量奉九的做派,再伸指一探……心下就是一惊。
怎么这声名赫赫的宁三少,居然忍得住对自己如似玉的太太不下嘴?难道是,“不行”?
他随即在心里连连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宁三少名在外,全中国老百姓都知道啊。
所以等到去年夏日老帅出事后,他又一次被请来给奉九诊脉,这次再一看,接着三根手指搭上去,立刻心下一松,哎呦喂两年了终于……
当然,他聪明地没跟除了堂妹以外的任何人提及此事,尤其是自己老婆:嘴太快,更不能说了。
吴妈天天进来收拾夫妻俩的床褥,此等私密之事,她从不让未出阁的秋声来做,这是一种体贴,所以吴妈一直知道实情。
此时此刻,年迈的吴大夫闭着眼,手指平搭于奉九的右手腕,宁铮在一旁坐着,不知不觉双手张合好几次,只几息的功夫,吴大夫已有了结论:手下的脉象平稳欢快,流利如走珠,月份虽浅,但还是很明显了。
他马上站起身,还保留着老派的习惯两手一拱,微笑着说:“恭喜姑爷,恭喜姑奶奶,是喜脉。”
奉九和宁铮齐齐转头,互相凝视,默默无言。
吴大夫只当小两口乐傻了,又说了些饮食和作息上的避忌,拱手告辞。
宁铮这才反应过来,追着送出门去。
待到了门外,犹豫了好一会儿,宁铮又不让人走,自己又张不开嘴的,这才由心里早明镜儿似的吴大夫,善解人意地告知了宁司令那些个他非常想知道的又重要又实在的问题答案,真正做到了急人之所急,不愧是能游走大户人家几十年之久的老人精儿。
原本一脸纠结的宁铮表情随之一松,翘着唇角吩咐一旁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洪福拿赏银送吴大夫。
等他一回到屋,奉九略有些阴郁地看着明显比刚才复杂难辨的表情轻松许多的宁铮。
他对闻风而来、神情欢喜的秋声说:“把剪刀都收到你们屋里去,别让少奶奶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