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风流子孙如意袋(1 / 2)
第82章 风流子孙如意袋
宁铮去关内征战,奉九留守家中。
转眼间已过一月余。宁铮打电话回来说今日归家。
奉九自产下芽芽,心态上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头一次,她觉得自己跟宁铮有了深深的羁绊——这样一个雪泥铸就的小娃儿,紧紧地牵制住了她的心。
她忽然间意识到,孩童都是极其敏感的,如果孩子能有一对情投意合、恩爱有加的父母,有一个气氛舒适宽松的家庭,那么这才是父母能够给予一个孩子一生中最大的一笔财富,一副最坚硬的铠甲。
多少人倾尽一生去修复因不幸的童年带来的心里创伤,试着与那个因年幼而自卑,而怯懦的自己和解。
很多事情,以前她看到了也未必放在心上;而现在,既然上了心,那就必须尽尽做人太太的本分。
宁铮刚刚进屋,这次在火车上也不得闲,居然抽不出时间沐浴,只能捱到家里才能洗上澡。
他照旧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奉九面前脱了衣服,好在奉九做他几年的太太了,不再像以前那样猛地转过身子再加上面红耳赤,现下里只把脸微微扭向一边,装着要去整理刚刚被支长胜提上来放到起居室,而宁铮又自己拎进来卧室的赭色铜钉小牛皮行李箱。
奉九觉着从手边来看,最容易增强夫妻亲密关系的,应该就是给丈夫整理行装了吧。
她马上去浴室拿出几个柳条篮来,这是奉九看到美国家居杂志上介绍的方法,所以就找人编了几个,当作脏衣篮,准备扮贤惠。
宁铮一看心头一喜,一刻也不舍得耽误地过来,搂着她的腰就往浴室带,奉九一看,这纯属耽误她干正事儿,于是抬手“噼里啪啦”地打他的手臂,说什么也不同意。
宁铮感觉到她使的力气越来越大,知道太太是认真拒绝,只好囫囵地嘬了几下水润润的唇瓣,这才恋恋不舍地暂时放开嘴边的肉,识趣地进去洗个战斗澡。
奉九暗笑,打开行李箱,翻出里面团成团的脏马裤,领子上已有了一道黑线的白衬衫,脏袜子、脏内裤,都胡乱地搅和在一起。奉九嫌弃地捏着鼻子,用毛巾隔着手,把一堆脏衣服分门别类地放到几个不同用途的脏衣篮里。
奉九心里说,奉天有句老话叫“马粪蛋儿 外面光”,说的可不就是宁铮这种人?
外表看起来清清爽爽、整洁优雅,实则极能唬弄,私下里如果没人帮着打点,更是能邋遢就邋遢。
奉九从上到下认真地翻着,一条拳师内裤被挤在一堆衣物中间,她使了点劲儿往外一抽……一个长方形的纸盒随之飞了出来,“啪嗒”一声闷闷地落到了地毯上。
奉九狐疑地看着这个纸盒,同时注意到上面还印有一个英文商标——“durex”。
她把盒子翻过来,盒底印着的另一个英文单词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闯入眼帘,让她大吃一惊,”condom”?!
这不是那什么,在中国被称作“风流子孙袋”,也叫“如意袋”、“肾衣”的东西么?
其实这就是避孕套了,而杜蕾斯公司也已于一九二九年在伦敦设厂开售,彼时虽还没大规模地进入中国,但已有很多有心于此的富裕男人在使用。
奉九的脸立刻愤怒地烧了起来,难道……
奉九的阅读量极大,这是稍微熟悉她的人都知道的事情。
她曾看过一套奉天省铁岭人、光绪帝曾经的外语老师、前清外交官张德彝写的日记,叫做《航海述奇》,洋洋洒洒,足有几百万字之巨,详述了他被清廷委派出国,在海外游历了二十七年的所见所闻,殊为生动鲜活。
张德彝是个奇人,曾见证了东西方文化交流众多的“第一次”,称得上是中国社会接受西方文化冲击的引路人之一——“句读勾勒”(标点符号)是他引介的,“自行车”、“电报”、“缝纫机”、“升降机”甚至“巧克力”之类的时髦词汇都是他首译的,他是那个时代国人当中难得一见,具有国际视野的人。
他的著述大多在讲些新奇怪趣之事——有各国各地风俗,异邦饮食文化,节日,众多他本人亲历的重大历史事件,新发明、新创造……让奉九印象深刻的不胜枚举。
比如他曾亲眼见证了轰轰烈烈的“巴黎公社运动”在他面前展开,也曾于上世纪末进入过埃及的胡夫金字塔一探究竟。
不过,哪样记述,也没有“肾衣”给她的冲击来得大。
那个时候,她才十一岁,还没在同泽女中上过生理卫生课,对于男女身体结构的差别也是懵懵懂懂。
彼时,小不苦还没出生,五岁时奉九曾见过虎头的小鸟应该不算,所以当她看到张德彝在日记里大篇幅地讲述这个东西,又画着如何使用的示意图,完全是一头雾水——这长条形的东西为什么要套在一根棍子上,又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书上没有进一步解释,奉九心头疑惑,萦绕不去,又无人可问,于是深埋于心底。
直到后来上了中学,奉天医院的女医生奉老校长之命,乐呵呵地夹了一张人体结构挂图往黑板上方的钉子上一挂,细细给她们讲解人类生命的来源及男女之大不同。
电光火石间,奉九猛然明了,那个“肾衣”到底是套在什么东西上,又有什么用了……
张德彝还贴心地告诉读者,肾衣的英文名叫“condom”,这是因为肾衣是十七世纪后期,根据发明了用羊肠做避孕工具的英国国王查理二世的御医——康德姆医生,也就是mr. condom的名字命名的,因为当时他亲手制作的肾衣薄至零点零三八毫米,是那个时代最薄最有韧性的避孕工具,所以一举轰动世界,广受好评。
当然,人类在欲望面前的想象力是无穷的,奉九看到张德彝于日记中还提到,在发明出现代的乳胶制成的肾衣前,过去的人们还曾用过兔子粪、猪膀胱、鱼肠、丝绸、亚麻、牛角……等稀奇古怪的东西来避孕和避免感染病毒。
为了一逞人伦之大欲,祖先们还真是拼尽全力……让后人叹为观止。
所以,奉九对这东西并不陌生,但这是头一次看到实物。
不过,宁铮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他们可从未用想过借助外力避孕,而现在,她还在哺乳期,就更用不上……
洗澡跟脱衣一样神速的宁铮很快就出来了,看到太太静坐在床,一动不动,不免有些诧异。
他惦记着重逢的福利,嬉皮笑脸地走过来,刚想把身娇腰软的太太推倒,没成想看到奉九冲他诡秘地一笑,举起手里一个半透明的软趴趴的东西冲他摇了摇,甜蜜蜜地问:“这是什么?你怎么会用得上这个?”
奉九虽笑着,但那眼睛却是冷冷的。
宁铮一看到她手里的东西,不由得想起这盒东西的来历就笑了笑,忽然想起在他眼里一向纯洁如百合的太太,怎么会认得这个绝大多数国人都不可能认识的东西?毕竟这东西在当前的中国完全是个新鲜事物,而奉九还从未出过国。
他莫名有了不好的联想,脸一沉,马上就是一脸肃杀。
“你怎么会认识这个东西的?”他裸着上身,只一条白色浴巾遮住了腰部以下,站在奉九面前,仍然气势迫人。
奉九当然没被他的气势吓到,还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想到这东西唯一的用途,脑子里马上像是有几百只蜜蜂齐齐兜着圈子乱飞,嗡嗡作响,飞得她烦躁不堪。
于是互有猜忌的夫妻跟两只乌眼鸡似的,中间隔着一小段距离,恶狠狠地瞪住对方,谁也不甘心示弱。
奉九跟他比赛了一会儿瞪眼睛,猛地觉得自己就是个傻瓜,顿觉没意思起来,讥讽地一笑,手一松,这盒儿后来在中国被普遍称作“投奈克”的避孕套就掉到了地上。
再无二话,她起身就往外走。
宁铮当然不能让她离开,上前一步拽住她的胳膊,沉声说:“我问的话你还没回答。”
“难道不是我先问的么?”奉九冷静地回道。
宁铮暂时丧失的理智悉数回笼,干脆抱住她向后退,很快就把她推倒在床上,喃喃自语:“不许你这么笑,我最怕你这么笑……”
奉九一铆足了劲儿讥讽起人来,不论是神态还是言语,准能让被讥讽对象恨不得从未出生在这个世上,颇有让人万念俱灰之感。
啊呀还管起我怎么笑了,奉九趁着宁铮还没压下来就地打个滚儿,想从另一边下床,宁铮动作迅猛地扑住了她。
宁铮看着她刚刚像个小猴子般灵巧的动作,忽然间那股闷气就此烟消云散了——他总让奉九相信他,可他怎么又怀疑起她了呢?
为了弥补,他心平气和地开始解释:“我在哥大时的一个同学——莱斯利·霍华德来了上海开洋行,说这个英国肾衣是他新代理的产品,想在国内打开销路,知道我朋友多,就给了我一大堆,让我发给大家试用;这是剩下没发出去的,就剩下这么一盒了。怎么样,还有什么疑问?”
宁铮不是头一次看过这东西,当初他在美国留学和在欧洲游历时,偶有艳遇可从不敢冒险,只不过这是新产品,看来是又改进了。
奉九撅了撅嘴,里面就含了些讪讪然的意思:她有个直觉,即使刚才没忍住一直浮想联翩,但她就是知道,自己可以信任他,因为细细回想自相识以来他说过的话,就算是带着算计的订婚,只要前后对照,就知道他的确没有说谎骗过她,但偶有误导。
当然奉九早把要去查证有关人体“三年一自我更新”的话给忘到脑后去了,这应该是宁铮唯一骗过她的话了。
也许是对她的一片赤诚,也许是生性高傲导致的不屑,抑或二者皆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