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训女(1 / 2)
第86章 训女
乌媚兰上个月就跟着吉松龄来到了北平,一家三口平日里住在景山西陟山门大街的小公馆里,宁铮住院时,两口子也是没少探望。
宁铮一出院,就派吉松龄去热河督军:热河一直由宁军高级将领、热河省主席汤阁臣驻扎,作为老帅的拜把兄弟,一无大志二无大才,军纪涣散,官声极差,且向来不服管教;宁铮碍于过世的老帅颜面,不大好开口,干脆派了脸黑嘴黑的好兄弟去替他唱红脸。
吉松龄一走,那不争气的媚兰就没了魂儿;待到丈夫刚走了一星期,她忍了又忍,干脆坐着车过来,把一身蓝灰色小西装、梳着二八开小分头的龙生往奉九怀里一塞,“叭叭”亲了两下,又对奉九说了一大堆感激的话,接着留下一个安静本分的保姆,自己则利利索索地上车关门,一溜烟跑去相对于北平条件艰苦许多的承德随夫驻军去也。
奉九恨不得跌倒——这夫妻俩,成婚这么多年,感情依旧好得蜜里调油,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亲生儿子也不能例外:奉九低头看看一脸无辜,正揪着她衣襟笑的龙生,哎,这如同观音座前小金童一般俊秀乖觉的龙生哟,可怜的娃子。
媚兰带孩子也真不行,她大小姐就没那个耐性,也不上心,奉九经常怀疑根本就是龙生带着她。
把龙生往怀里拢了拢,奉九暗叹,只怕在那对夫妻眼里,儿子纯属买一个饶一个里那不值钱的搭货。
龙生在小公馆住了下来,平日里跟着他的保姆住在芽芽隔壁,每天醒了就找妹妹玩儿。龙生很有哥哥样,俩小人经常坐在一起安静地玩儿,趣味无穷地交谈,说着他们自己才懂的语言,奉九很是欣慰。
这个小家伙没有弟弟妹妹,平日里身边也没什么要好的伙伴,且自生下来就与芽芽极为亲近,两人也很投缘:不象大部分的孩子都要经过几次战斗才能决定谁强谁弱,谁居领导地位,他早一劳本神儿地认定了芽芽,是需要他照顾和领着玩的妹妹。
要说芽芽的爱人肉,都长在她那一双垂垂欲坠粉嘟嘟的胖脸蛋上了,虽然断奶那几天瘦了好些,但架不住被母乳养得嘴壮,按西医标准微量元素肯定是啥啥不缺分毫,所以胃口那叫一个好,没几日就以惊人的速度把流失的肉都补了回来。
芽芽那水蜜桃脸蛋绝对是数得着的上等脸蛋,谁见了都恨不得亲两口,亲完一抬嘴,脸蛋还会自动回弹到人的嘴巴上,“当……”,余味悠长、回味无穷,那口感,谁说不是天堂呢?
只可惜奉九好意思得很,除了自己和少数几个经她甄别属于相当有分寸的亲朋好友,其他人一律不给亲。
芽芽算是胖出了名——宁司令家的千金是个胖闺女,那在全国政军两界都是出了名的。
奉九虽不居于顺城王府,但总免不了过去。北平人常说,住四合院的人才是最懂得享受的,概因有“天棚鱼缸石榴树,老爷小姐胖丫头”。
奉九虽不觉未经过改造的四合院有多大享受,且与这句话真正的意思两拧,但深觉“胖丫头”三字,用在身处王府的芽芽身上,倒是挺应景,恰如其分。
此时奉九正坐在一棵栽一巨大盆里的石榴树下看书,胖丫头则靠在她身边聚精会神地玩儿一个小拨浪鼓,一对墨色双耳弹丸“扑棱扑棱”轮流敲打到绘着“五子夺莲”主题杨柳青风格的羊皮鼓面上,倒是不烦心。
龙生在一旁全神贯注地摆弄着一个鲁班凳:这个两千多年前祖师爷鲁班流传下来的铁楸木凳子极其神奇,周身不见一个榫卯和铁钉,却能开合自如——用一整块木板连刨再凿,就能得到这么一个神奇的物件儿,算得上是中国传统木匠必习的技艺。这个接近黑色的凳子是从府里库房拿出来的,平日里人坐着也好,很舒适。
忽然听不到拨浪鼓的动静了,奉九转头一看,芽芽把拨浪鼓的黑色髹漆鼓柄塞进嘴里,正摇头晃脑地使劲儿咬着。龙生赶紧把鼓柄解救出来,但上面的漆皮已经被啃掉了一小片了。
奉九无奈地伸指抠她小舌,芽芽的大眼与妈妈对视了一会,不情不愿地吐出一片漆皮,奉九好笑地掐掐她的胖脸蛋。龙生把芽芽拉过来,给她展示如何玩鲁班凳,刚开合了两次,芽芽“啊呜”一声又咬了上去,龙生都看傻了。
芽芽正在出牙,倒没像有的小孩能到发烧的地步,但牙根总痒痒的,想咬点什么解解痒;奉九经常给她做专门磨牙用的硬硬的手指饼干,但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不是让她咬什么,她就会乖乖听话的。
忽然天空中传来一阵阵清越的“滴溜溜”的哨声,还夹杂着“叮铃铃”的响动,悦耳得紧。她们仰头望去,一大群鸽子正绕着王府上空轻快地飞行。当鸽群向左向右大幅度回旋时,它们尾羽上绑着的鸽哨迎着风,发出一高一低的和声,混在一起,何等美妙动听。
龙生看呆了眼,芽芽松开了嘴。奉九不知什么时候府里添了这么一大群鸽子,一旁的听差识相地上前告诉太太:新来了一个看门人,姓秦,他养的。
奉九见龙生和芽芽还仰着小脖,眼睛跟着鸽群转来转去的,一看就是纳闷鸽群怎么这么听话,还能发出这么优美的声音。
奉九心里一动,就让听差的把门房请来。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看门人急匆匆地走进了后院,手里握着一杆红旗,恭谨地给主人们问安。
奉九笑着点头,请老人给俩孩子讲讲鸽群美妙的声音从何而来。
老秦头笑了,他生平最得意的就是他的鸽群了——他是本地人,很善谈,说话简洁明了,这训鸽子的本事是他爹传给他的,做鸽哨则是自己琢磨的,在北平养鸽界也算个中翘楚,总有人向他请教。
从此以后,奉九她们回王府明显变勤,两个小娃娃一下了车就找秦老伯,进了院就蹲在一道门处,不是细致板牙地学做鸽哨,就是手舞红旗学着训练控制鸽群。
奉九回想到上次辽西赈灾曾请梅先生吃饭,先生说过,他在表演的闲暇,总要回家逗逗养的一群鸽子,连沐浴带收拾鸽房,不嫌脏不嫌累的。
因为他刚开始唱戏时,曾被师傅嫌弃眼神锈滞,不够妩媚惑人,毕竟唱戏讲究“一身之戏在于眼”。有次他无意中仰望天空中翱翔的鸽群,眼睛追着它们飞,不过一会的功夫,眼睛莫名地舒畅。他受了启发,从此后经常盯着飞翔的鸽子看,很快,眼神变得灵活生动起来,师傅也对他放心了。
奉九想着,孩子们以后的视力保护是个问题,所以让他们没事就看看鸽子,应该是个好主意。
宁铮出院后没隔几天,奉九去了趟协和,要了份宁铮的病例副本回来,顺便又找宁铮的主治主治医生徐采聊了聊,并送上一盒亲手窨了鲜茉莉的半掺绿茶,也就是半六安瓜片、半西湖龙井以示谢意:几年前她曾就这么随意配出茶来,给到小红楼的女眷们品尝,宁老夫人、大嫂二嫂和姨太太们都说好喝——馥郁与苦清互相中和,又多了茉莉的无上素馨,真真清味。
刚走到二进门回廊处,就听到两个本地仆妇在笑嘻嘻地议论,说前天芽芽小姐把吴妈给咬了,今天又把秋声给咬了,奉九待要细听,已被发现。
一看太太来了,她们哪还能再说下去,一脸的讳莫如深。奉九是大户人家长起来的,但她并不想象过去的阀阅华族主持中馈的当家主母那样,严禁仆人背后议论主人——论人长短本就是人类天性,根本无从管理,难不成还能天天看着她们?只要不出格,奉九不会追究。
现下她也不会就着这个事追问下去,心里却是有了气,强忍着到后面找到吴妈和秋声,查看伤势,安慰她们,了解情况。
两个人都对奉九母女疼爱有加,自然笑着推说没事儿,再说了芽芽才多大,能有什么力气。
奉九看了她们手腕上的伤,各有一道浅浅的牙印,没出血,但也有点破皮。正在这时,刚好龙生的保姆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说龙生少爷被芽芽小姐给咬了,没提防太太也在眼前,不免脚步一顿有点懵怔,奉九终于勃然大怒。
这小家伙倒是挺会看人下菜碟,咬这个咬那个的,倒是记得不咬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