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双城(2 / 2)
龙生和芽芽不受拘束地四处看热闹,又被人带着去了那个有着著名的螺旋楼梯的图书馆里转了转,期间还用了点甜品,有意式杏仁脆饼、柠檬酱口味的提拉米苏和焦意式鲜奶冻。
两个孩子补充了能量,越发精神头十足地上上下下绕着螺旋楼梯奔跑,这楼梯巨大高耸,很费腿力;几位年事已高的红衣主教跟着跑得气喘吁吁,还不忘叮嘱他们小心点;虽然明知这两个中国孩子根本听不懂意大利语,他们也没谁想到换一种语言可能就听懂了呢。跟在身后的宝瓶丫头和其他几位侍卫不禁抿嘴而笑。
这边,教宗真诚地赞扬了宁铮当年在奉天时,慷慨提供了因和美国总部失去联系而身处困境的基督教青年会免费活动场所的义举,还有长年对他们日常工作的大力协助,云云。
等到例行的寒暄、互相吹捧结束,大人们终于顺理成章地聊到了天主教在中国的发展现状和趋势——所有的宗教领袖,都很注重自己的宗教在世界上的传播,教众自然是越多越好;宁铮对基督教不反感,毕竟他遇到的在北方的基督教神职人员,大部分都恪守本分,做了很多善事;奉九差不多一样的态度。
不过随着交谈的深入,奉九越发觉得,这位教宗,更像是一位成熟得体、优雅不凡、老谋深算的政客;看他今天主动邀请宁铮这位虽暂时下野,但未来谁说得准会不会再度掌权的潜在实力人物会谈,就说明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让自己的宗教在中国继续发扬光大的机会。
待两人带着孩子从使徒宫出来,并又一次推辞了教皇一起用晚餐的邀约,与他握手告别后,奉九忽然汗毛倒竖,刚刚听布道时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她可以确定,有人在盯他们的梢儿。
好在马上要回去睡午觉,奉九保持着浑然不觉的样儿回到了宾馆,两个孩子已经睏了,睡了好一会儿,等起来时已是下午四点,他们复又出门找了一家搭着墨绿色凉棚、生意兴隆的路边咖啡馆,打算在罗马的艳阳下用个悠闲的下午茶。
宁铮一撩眼皮儿,猛然看到奉九在用眼神向他示意,又往后努了努嘴,让他留神斜后方隔了四排座位那两个身穿乍眼的黑西装,戴着压得低低的礼帽的矮个子东方人,宁铮心里微叹——自己的太太,实在太敏锐了。
“你也发现了?”
“日本人?”奉九用口型示意——龙生已经懂了很多事情,奉九不想吓到他。
宁铮微微点头。
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日本特高课的:这群阴魂不散的宵小之辈,他们的总头目土肥原贤二总怕宁铮在旅欧期间与西方人有什么不必要的接触,再妨碍到他们继续侵略中国的大计,居然连宁铮这已经下野的旧统领也不放过,就这么又跟来了欧洲。
宁铮让奉九放松,等到实在烦了,就耍了点小手段,让支长胜把他们引到了其他的地方,而实际上,他们一家已经坐上了火车,来到了欧洲文艺复兴的第二大中心——翡冷翠。
在来到翡冷翠之前,宁铮主要的行程是参观意大利的军火厂、菲亚特汽车厂和中小学校、军校,整个日程排得满满当当。
除了军火厂奉九实在不感兴趣,其他的地方,奉九基本都会带着孩子跟着去参观。
这种日程其实也很消耗体力和精力,所以待到集中在大罗马地区的这些地方都参观完毕,他们离开罗马,住进了位于翡冷翠阿诺河旁的一幢私人别墅——这是人还在罗马的齐亚诺子爵的私人别墅,中国的好友来了,自然要出借给他们。
宁铮和奉九谢绝了齐亚诺要带他们游览的提议,打算自己四处随便转转。
自罗马开始,他们一行已经定下了规矩:除了与各界人士的正式会见,其他场合,那三对夫妻都可以自行安排活动,这下两厢都便宜。
他们一家子第二天起来后,悠闲地带着孩子们在这座充满了文艺气息的美丽城市闲逛。宁铮手里拎着一架灰色keystone手提式摄像机,分量不轻,给太太和两个孩子、侍卫们录制一段一段的小电影。
翡冷翠触目可见的,是深红的屋顶、带有彩色墙壁的房屋围成的狭窄街道,和覆着青绿色大理石的教堂顶,大概就是后者这特别的颜色,才启发徐志摩将英文名更接近“佛罗伦斯”的城市名字,翻译成这个美到极致的“翡冷翠”吧。
这个意大利的文化中心到处都是美第奇这个一手发起和赞助了欧洲文艺复兴运动,保护了众多大艺术家的强大家族的痕迹;他们信步来到主权广场,走了一圈儿后,随机选了一个阿里纳里商铺进去,里面的货架被很多富有浓厚宗教故事色彩的上色照片、翡冷翠城市全景照片、微缩复制的著名小雕像塞得满满的,倒都称得上细腻精巧。
奉九只对其中一个爱不释手,这是意大利新古典主义雕塑大师卡诺瓦的一座大理石雕像,名字叫做《被爱神吻醒的普赛克》——
一位身材修长、背长双翅、身背箭筒的英俊卷发少年,正弯腰搂住一位横躺在地上的神色懵懂的绝色少女,低头欲吻。
爱神指的当然就是那个在中国也很有名的拿箭乱射的丘比特,见天儿瞎配对胡牵线的意大利月老,乱点鸳鸯谱的瞎眼红娘。
在希腊神话中,丘比特则被叫做厄洛斯。
奉九是知道这个神话故事的:丘比特遇到了自己的姻缘——人间绝色普赛克,运气倒好,成了一对儿;只不过小姑娘好奇心太重,终于在坏姐姐的怂恿下,未经允许偷偷用烛火窥视了他,到底破坏了规矩,不得不离开,后来通过重重考验,这才夫妻团圆。
这座雕塑表现的,就是她又一次出于好奇,放出了地府里的僵死鬼,浑身僵硬地昏睡过去,丘比特急切地找到了妻子,心里也早就原谅了她,刚刚把她吻醒。
奉九看了丘比特的脸就“咦”了一声,觉得很是眼熟,她拿起小雕塑,放到宁铮脸边比比,抿嘴儿乐了。
宁铮接过来看了看,奉九悄声在他耳边说:“挺像你的。”
宁铮笑了,付了钱,用一个盒子装了,拉着太太出了商铺,外面龙生和芽芽正在玩儿“脸对脸绷住不笑谁就赢”的游戏,都抱着胳膊板着脸儿虎视眈眈着对方,两个小鼻尖都顶上了;一旁宝瓶丫头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时不时做个鬼脸逗引;俩孩子经验丰富,不动如松。
奉九看了看,走到一旁的“gelato”店买了两个铺满了坚果的意大利冰淇淋,往俩孩子眼前那么一凑:就见四颗黑亮的眼珠立刻都滚了过来,要没眼框拦着,保不齐能掉地上;又憋了一会儿,他俩忽然默契地咭咭一笑,大喊着“不玩儿了!”,顺势从奉九手里夺走了冰淇淋,一边喊着“谢谢妈妈!”一边坐到店家两把摆在人行道上的铁椅子上吃起来。
自到了欧洲,龙生和芽芽渐渐地不再喊他们“爹娘”,而是全世界都更通用的“爸爸、妈妈”。
待孩子们吃过了冰淇淋,他们又继续漫游,忽然宁铮伸手抓住一个似是无意间撞了奉九肩膀一下的深色皮肤满头卷发的男孩儿,沉声说:“交出来。”
奉九没吱声——宁铮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地为难一个孩子。
这男孩还想狡辩,宁铮手下微微用力,他已猫哭子鬼叫起来。一旁的其他游客和小商贩都向这边看过来,打眼一瞧这孩子的样貌,已把缘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果然,这个属于拥有偷遍全世界的响亮名头的波西米亚民族的男孩不情不愿地从褴褛的旧衫口袋里掏出一只小巧的发簪,正是奉九今早别在头上的那只透雕双福石榴翡翠簪,因着盘起来的长发都用细米卡子固定住了,所以即使簪子被拔掉,头发也丝毫没散。加之这孩子的手法轻且快,奉九也是毫无察觉。
不过宁铮的眼神极其锐利,此地人多,他自是时时注意太太和孩子,所以立刻捕捉到了这个孩子轻风一样的动作,再加上他当年在欧洲游历时也没少被偷,所以也算得上是经验丰富了。
这孩子无奈地交还了簪子,“呸”了一声就跑得没影没踪,脸都不带红一个的,可以认定是个惯犯。
奉九回想着罗姆人这个又可怜又有点可恨的民族的苦难史,不禁叹息了一声,随即搂紧了两个孩子。
宁铮自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干脆环住她和孩子们,柔柔地摇了摇,一家子就这么静静地相拥在翡冷翠极具托斯卡纳特色的青蓝色的晴空下。[窦应泰;张学良1933年的欧洲之旅[j];cnki:sun:wsjf.0.1998-02-007]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