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蟾儿(1 / 1)
这封信才是杨展派遣费密此行的根本目的。 这封信说了三件事,首要一则讲明,杨展受如今武冈行朝的永历皇帝所委派驻节叙永的川陕总督樊一蘅节制,奉敕命,干办上川南、川西、川北恢剿军务,总兵之上加左都督衔,说白了就是从嘉眉邛叙到成都、保宁,总兵衔以下挨上了他就要受他节制。 当然你离得远或是自己封个伯封个侯了就不在此列,那就得凭实力说话,否则从名义上他就可以调动你、指挥你。 南离未得将令,便私自出兵丹棱,是为擅离汛地,违了节制。 二一则要南离造册报备兵丁数目,以便粮饷接济,说的很好听,在南离看来这是在要你实力的底。 三一则请南离克期赶赴嘉定州城,面议恢剿大计。 一二其实还好,就算问罪南离擅离汛地,杨展也是认了邛州是南离的汛地,毕竟仨月前这一伙子还是一群山寨里的民团加土匪。 就算报备名册也不是坏事,你想要我的实力,也得看我怎么报,大明的武官,谁报过真实兵马数目啊?便是报了,能不能接济点粮饷啊? 这第三则这才是最要命的问题,去,还是不去,怎样都是两难。 去,如今的世道,各自拥兵占据州府,互相攻杀吞并可不是什么抹不开的事。 不去?你就是怕了,也是敌意,这以后强邻在侧的日子只怕不好过。 众人都坐着,铁脚板坐不住,屁股生了疔一般扭来扭去,没人看他,都在关注南离,南离把信与识字的几人传阅过,才向程羡良问道: “程公可与杨帅爷打过交道?” 一个月下来,程羡良已知了南离脾性,若是好生做事,并不与你为难,而且南离做事勤恳、不计过往又行止文雅,与之日常相处很是舒服,并非粗鲁的丘八,程知州也日渐推心置腹,这时南离第一个问他,他思索回忆着: “于川陕总督樊公帐下,曾与之有一面之缘……” “嗯?”南离对此很感兴趣。 “科道正途出身的他都不大看得起,何况我们这些选的、拔的、恩的,因此只是有帷幕之际谋面之名,未得更多别处交集,镇帅也知,之前邛州被围,向嘉定告援,亦不曾见回音。” “原来如此,睿年,你呢,观杨展此人如何?”南离又问欧阳直。 “吾不曾谋面,但多所耳闻,达子军中,对杨帅爷亦颇为忌惮。” “直在达虏幕中,达抚王遵坦对于杨公有详报上呈,以既往之闻,达抚亦见杨大帅军行严整,乃不世之材,智勇足备,称川西第一,兼于大明忠心不二,招抚恐怕难成,然则……” “哦?还有什么?” “都称这位帅爷性情高傲,不能下人。” 南离听过,捏着下巴思虑再三,轻轻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身来:“此番须得我亲自走一趟。” “大帅,不可啊!” 一听这话陈登皞先蹦了起来: “杨展其心不可测,都是未曾朝过面的,这些大官老爷,兵多将广不说,个个如狼似虎,以力欺人,那曹勋、向成功不都是个例子。” 南离摇摇头一笑:“向成功?匪类而已。曹勋?屯田抚民可比不得杨帅爷。” 程羡良这时也劝南离: “其实杨左督此人,并不好打交道,总镇此去,一时尚不可测,须当再三忖度。” “哎呀,这事……怎么说呢……怎么好呢……”欧阳直却知南离这么说是心意已定,竟一筹莫展。 “呵呵,再怎么样,他是大明的勋臣,一笔写不出两个明,同在明字大旗下,怎么得有几分香火情。” 其实南离嘴上说的只是场面话,其实他早就在注意搜集有关杨展、曹勋这两个一左一右南明勋镇的人马消息、民间传闻之类的,通过程羡良与欧阳直的说辞,基本可以判定,若是把姿态放低,杨展倒不会拿自己怎么样,尤其不能头角峥嵘,露出有野心的样子。 再大不了也就是暂且托庇杨展麾下,总比跟着张献忠强。 他这么一想过就已经拿定了主意。 次日费密便来辞行,南离亲统标哨,一路相送,直到过了西来镇,眼看近了蒲江县城,南离又诚恳地拉着费密的手表白心境: “先生归程请上复杨帅爷,南离要备些礼物,稍加时日即便启程前往拜谒,唉,你也知晓如今的日月,想办些像样的礼物,不易啊。” “学生理解,学生不敢稍待,克日即行,先行把总镇的心意报与帅爷。” “有劳贤弟,邛、眉不远,再有闲暇,贤弟就来多住些时日。南离不才,但淇竹、燕峰,你二人可称一时瑜亮,正可诗酒会友。”(欧阳直号淇竹、费密号燕峰) 费密闻言十分感动,真正的读书人在意的不是钱财,而是这种认可: “小弟心领盛情,有约必践。” 南离会同欧阳直把费密一直送过蒲江后,费密不及流连即刻马不停蹄回去复命。 可南离前脚送走杨展的信使费密,后脚着手准备后续通好杨展方面的事宜,不等出来头绪便一连遭遇了两件意料不到的事情。 先是有蒲江守将张翦传报,自丹棱山中陈登皞的乡亲传来消息,杨展亲提大军到眉,正在调集兵马,似要大事征伐。 得了消息,南离心中一凛:这怕不是好来头,围剿向成功只怕不必杨展亲提兵马到眉。 但南离自觉心中无愧,我惧之何来。你到了眉州,我正好不用走远路去嘉定州了。 因此南离送走费密后,一面传令张翦整点人马,加修城池,一面令人备办礼品,真就准备往眉州去面见杨展。 两日后再到蒲江,另件事不过一件小事而已,却令南离既喜且忧。 “蟾儿姑娘!你怎么没回去?” 见到还在县衙暂住,被张翦派人严密守护的陈家小姐,南离很是惊讶,他以为自己叮嘱张翦派人护送后,早就回家与亲人团聚了呢。 那日在西来镇招待毕了费密一行,因为从费密那里听说眉州有杨展所部徐上朝驻扎,已经安定下来,虽然不舍还是赶紧令张翦安排人护送陈氏姑娘归乡,结果到蒲江一看这位陈家姑娘不仅没走,两三日下来,还与刚刚进驻驻浦江的南离的所部守城兵将的老营女眷、难民妇孺都来往熟悉了。 南离也是这时才知大家都称陈氏姑娘为蟾儿,但是大名还是小名南离没好意思问。 “听说眉州又起了兵,也不曾寻到家人,小女子即便回转只怕也无所安身,一时飘零不定,竟拿不得主意。”被南离问起,蟾儿姑娘愁眉不展。 南离一听也对,可总这样也不是办法,转念一想道: “这一趟我正欲前往眉州公干,可顺便为你寻找家人,姑娘可把家人名姓、地址、特征,还有亲眷,都做个招子,我来帮你寻访。” “将军,招子要做也罢,小女子还有一不情之请……” “但请说来,无妨。” “将军既往眉州公干,何不顺便带上小女子一起,也许回到眉州正好也就寻到家人、亲眷,若寻不到再随将军回来。” 最后一句清淡如水,几不可闻,却令南离心中如同绽放开一朵春天里的小花,面上却还很是无奈: “嗯,也好,只能如此了。” 与蟾儿姑娘叙话间,南离也在盘算:其实若早知如此,当初最妥当的就是先把这位陈氏名为蟾儿的姑娘托付给朱媅媺,就在邛州长住下来慢慢再寻亲也好。 可是再一想不行,这样对谁都不利——若她就近识破了朱媅媺传出去对邛州官绅不利,而一位姑娘平白常驻世子处难免于声名有损,因此是个两难不利策,南离当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南离自觉盘算周全,都是为的这年头看重的名节大义,却不知自己忽视了另外一桩凶险,那叫做二虎竞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