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蓝 第一章 空门不空(1 / 1)
淮西入冬前总有几日还暖,近来虽然天气冷,但天空干干净净,连丝云影子也看不见。
远处佛塔有晨钟敲鸣。紧闭着的大门前,虎头虎脑的小沙弥德炳费力地举着一柄比他还高的扫帚,把寺前的落叶扫了一遍又一遍。
春扫百花夏扫尘,秋扫落叶冬扫雪,扫得四季佛归去,自有诸般妙法来。
掌经师兄总喜欢这么念叨着,打发他过来扫地,说什么扫地亦是佛法,需得一心投入进去,才能有所参悟。
小沙弥把扫帚放在一边,坐在寺前石阶上,嘟着嘴揉起了他的小光头来。
近来江湖上发生了几件大事,久达寺里的师兄师叔们聊得十分投入。一是扬州那个名动天下的柳叶山庄被人揭发,庄主柳四爷竟是个害死了救命恩人满门的狼心狗肺之辈,当即就有正道魁首吕全策引着三百侠义之士杀进柳叶山庄,以儆效尤。柳叶山庄自然是逃不过被灭门的结局,所藏七把宝刀被瓜分一空,倒是因为一场大火,导致藏书阁中万卷刀谱毁去近半,没能被尽数劫掠,令人扼腕叹息。
尽管柳叶山庄是灭了,但吕全策也好不到哪去。那一晚他与个新晋入一品境的高手对决,结果竟一败涂地,在扬州休养了一月有余,还是没撑到入冬,便一命呜呼了。
除此之外,那夜柳叶山庄中据说也来了个南疆魔头,三百正道侠士,最后只有不到一半人成功逃脱。也算是近几十年来江湖中难得的一场惨剧了。
小沙弥心底里暗自觉得,这些人杀来杀去,说到底不过就为了争抢个把宝物秘笈,损失数百条命,很不值当,远不如寺庙里来得舒服。
而那个打败吕全策的一品高手,据说是叫胡不喜,本来只是两浙路总捕头,武功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偏偏能一夜入一品,斩杀正道魁首吕全策,一下子成了江湖中人人喊打的对象。
据说后来再也没人曾在两浙路府衙附近见到过胡不喜,而前几日调令下来,原任淮西路经略安抚司总佥事的苏青荷,被派去两浙路当了这个总捕头,几乎也就是明示,朝廷也不认胡不喜这个捕头的位置了。
入了一品境界,却成丧家之犬,也不知胡不喜是何感想。
至于苏青荷的就任,小沙弥听寺里的住持说是明降暗升。苏青荷近几年已在淮西干出了名堂,朝堂中也有不少熟络之人。先将他调去两浙担任捕头,逼他亲力亲为,体察民生疾苦,两年之后回京,少说也可做到四品官。朝廷这是在借着江湖的风起云涌,为社稷培养一位前途无量的贤臣。
而鬼手书圣吕全策被杀之后,西凉贪魔殿里头当即就有一位魔头带着四位恶徒,南下滋事。贪魔殿重回中原,对整个中原武林都将有极大影响。
一向遗世独立的昆仑山那边,在柳叶山庄之事过后,竟然也派了四名弟子下山,由太行、灵山、华山,打算一路东行而来,在江湖上也传得沸沸扬扬。自从昆仑大弟子顾问墟在蜀地失踪之后,昆仑山已有整整八年不曾派弟子下山了,这一次究竟所欲为何,仍然不得而知。
小沙弥总觉得,久达寺虽然在半山腰上,是个寺庙,但是江湖上大大小小的消息,寺里头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有的时候,小沙弥对此会感到一丝奇怪。
小沙弥德炳拍了拍自己在寒风中冻得干涩的脸。
宏远师叔今年开春圆寂之后,赵师兄也下山去了,一走就是十个月。虽然师叔们对赵师兄都很头疼,但德炳是很喜欢他的。无论是下陷阱捕鸟还是生火烤雀儿,赵师兄都是一把好手。德炳也知道杀生不对,但赵师兄也不是经常这么做,多半是看寺里头馒头糙面,德炳总是吃一半吐一半,看不下去了,才偷偷给他开点小灶,慰劳一下五脏庙。
所以德炳直到现在,心里还是有愧疚之情的。正是因为他点火烤灰雀时不小心烧到了百年老榕树,赵师兄才会被赶下山的。
赵无安是开春的时候走的,如今都快入冬了,也不知他现在在哪,还回不回来过年了。
小沙弥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支起身子,继续埋头打扫门前落叶。
门前的扫完,也该去打扫前院的了。做完这些,久达寺才会对香客开放。一些常来的善客们也都知道这点,所以清晨的山路,显得分外寂静。
唯有一人白衣背匣,悠悠而行。
小沙弥拖着扫帚去推寺院的大门。门扉厚重,以他的力气很难推开。
这时候,一只手忽然出现在了他的头顶,按住大门微微用力,门扉发出一声沉重的钝响,向里开去。
德炳回过头,激动道:“赵师兄!!”
尽管寺里的师叔们都说,赵无安只是居士,未入佛门,不能算师兄,但在小沙弥德炳的心里头,他比任何师兄都要亲。
赵无安和蔼一笑:“我不在的时候,没有烤麻雀被抓吧?”
德炳使劲摇头。
赵无安浅笑一声,不动声色接过小沙弥手中的扫帚,扬声道:“走吧,我回来了。”
进入淮西路之后,他就毅然坚持要送安晴先回清笛乡。
无论如何,一个妙龄少女离家这么多时日,由不得安广茂不担心,被带回客栈照顾,再同行一路,已是受了大恩惠,赵无安也不愿意给这对父女再添什么麻烦。因而辗转重回这久达寺时,已然快要冬至了。
一别十月,久达寺仿佛未曾变过。庭前香炉依旧喷吐青烟,庙中明王像仍然有着一块不明显的凹痕,后院老榕树仍与他走时一样半边被火烧得漆黑。甚至到了辰时,来的香客们,他都觉得十个中有九个曾经见过。
德炳揉了揉尚有新戒疤的小光头,糯糯说道:“赵师兄,你走了这么久,都去哪了啊?我听师叔门说,你在杭州破了个大案呢!”
赵无安淡淡道:“没什么,我只是帮了帮我的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