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来世再为师徒(1 / 1)
赵无安其实并非没有猜到凶手的动机。若说行凶者是寺中僧人,那么原因只怕太过显而易见。
蜀地十愿僧,一直都是中原佛门的领航者。纵然他们常年闭门不出,纵然久达寺建成不久就接待了瓦兰国王,成天下名刹,纵然新任蜀地十愿僧只是些毛头小子这依旧动摇不了蜀地十愿僧在天下人心中的地位。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佛门亦不例外。请香驱鬼超度做法,哪一样不得花钱?说着出家人手不经铜银,但天下间哪有一间寺庙,是不花钱能撑得下去的?空门并非无根之萍,纵使超脱红尘,也必立足世间,否则,便是无了生存之道。
唯有蜀地十愿僧,孤穷一世,投身于佛法经文间,穷则手持木钵祈求四方供养,达则开坛讲经普度天下众生。在天下人心中,大宋数万僧尼,再无一人,能比蜀地十愿僧,更近菩萨心肠。
天下众僧何能心悦诚服?他们何尝不是憋着一口气,要与蜀地十愿僧论佛辩经,以证自己亦是虔诚之人?
六位住持就是这样,承担着久达寺所有出家人的希望,踏上行途。
然而在蜀地,发现所谓的蜀地十愿僧不再是那十个发下过宏愿的老人,而是十个少年时,他们心中又是作何感想?
更甚者,当他们竭尽全力依然辩不过这十个少年,又是作何感想?
为何我会败在第一坛,而慈恸却能连闯七坛?为何慈珑投身蜀地僧人,身为他的至交好友的慈玄却不出言阻止?为何我久达寺枉为天下佛门领袖多年,却连区区蜀地少年的禅机也接不上?
憎恨、后悔、嫉妒之心,悄然滋长。
所以,六位住持之中的任何一人杀了慈玄、慈恸,赵无安都不会惊讶。
让他惊讶的,是慈洪的眼神。
那如同求死一般的、修罗鬼众般的眼神,何以会出现在一个僧人身上?
赵无安猛然撤回匣中剑意。
数十柄鸣声清冽的飞剑在触到慈洪衣衫的前一刻,刹那间飞散为万千水珠。慈洪衣衫尽湿。
赵无安嗓音凝涩道:“慈洪师叔……”
慈洪睚眦欲裂,大吼一声,一振手中禅杖,向着赵无安冲杀过来。
赵无安飞身后退,但已然来不及拉开距离,身陷入慈洪禅杖掀起的疾风之中。慈洪起手皆是杀招,禅杖直朝赵无安当胸戳来,被赵无安侧身闪过之后,又举过头顶,欲对其当头劈下。
赵无安甩出匣中剑气,临时阻住慈洪动作,险险地自禅杖之下逃窜出去,脚后跟已经抵到了小院的门槛。
花苑小得很,池塘就已占去大半面积,赵无安若是再退,必然离开这个偏院,暴露于他人视野之中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赵无安握紧剑匣的挂绳。直至此刻,他仍然不愿不由分说对慈洪出手。
因为慈洪的眼神实在过于可怖,以至于让他这个曾从地狱边境挣扎而回的人,都感到困惑。
但若此时退出此地,无异于让他或慈洪师叔成为众矢之的,再也无颜在久达寺待下去。
心意已决,赵无安不退反进,御起全身气劲凝于头顶。赤手空拳向着那只沉重禅杖迎击上去。
慈洪眼底神色此刻终于松动。先前以池水对敌也就罢了,而今,竟是要以赤手空拳对上精钢禅杖?
此子当真不怕死吗!
慈洪怒喝一声,手中禅杖犹如锋利刀剑,全力劈下!
赵无安眉眼恬淡。双掌带起自身汹涌气劲,如若七佛如来握起桶中放生锦鲤一般,向着慈洪掌中禅杖合握上去。
“赵无安你疯了!你就是个疯子!”慈洪声嘶力竭。
吉祥禅杖缠上万千气劲,紫电崩裂已然到了肉眼可见的地步,密集气劲犹如青蛇般四方游移开去,袭向赵无安头顶。
赵无安则逆流而上,全身白衣轰然鼓起,掌中迸溅曙光。
我以此身为剑,肉身溯雷光。
砰!
二者还未相触,手掌与禅杖间的空气已然被压缩到了极致,直至距离逼近至三寸之处,彼此的接近几乎骤然停止。
禅杖每下一寸,都犹如以指钻冰,不仅疼痛难忍,进展更是缓慢。
慈洪脸色已然灰暗了不少,只是这一杖上头他可谓是花了毕生横练功夫,如今是不由分说,都要将这块铁锤般的禅杖砸到赵无安头上去,为此拼得个气断身死,也尽无所谓!
慈洪睚眦欲裂,赵无安脸色则更差。纵然身后有洛神剑匣剑意相助,要想赤手空拳接下这一杖也是困难非凡,而赵无安调动全身气劲集于掌心,实则已是凝聚在了手掌外三寸出,与操控气机离体,隔空驭剑,是换汤不换药,底子里一个道理。
只不过而今,并无神剑给他借力,一身内力,等于是直直打到了空中,如果不能将慈洪这一杖彻底弹回去,只怕自身内力便会耗散于空中,短时间内气力枯竭,再无还手之力。
天仙宗宗主肖东来因内力枯竭而死正是前车之鉴,而今赵无安又如何敢在与人生死对阵之时贸然用尽全身内力?
不过是为了问清真相罢了。
全身内力尽数凝于双手之外,赵无安艰难问道:“慈洪师叔……为什么?”
“为什么?”慈洪仿佛听见了一个笑话,怒睁的眼瞳里倒映着赵无安惶惑不安的脸,“你何苦问我为什么,去问慈玄,去问慈恸,去问济玄方丈啊!”
赵无安心中一震:“方丈他……?!”
慈洪阴阴地一笑,忽然加大力道,手背上青筋暴起。
“我知道你会来这里的,慈恸一死,以你的能力,一定能顺藤摸瓜到这片池塘,我早就等着了。”慈洪的声音阴沉得不属于人间,“我一定要杀死你,不是因为你害了别人,而是因为……”
吉祥禅杖似乎已经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道压制而开始弯曲,慈洪却依然没有停手的意思,拼命加大着手掌上的力道,显然是对赵无安不杀不休的架势。
赵无安眉头皱起:“是因为……”
“是因为……我的徒儿,他就是死在你的手里啊!!”慈洪怒吼着,吉祥禅杖砰地一声,从中间拦腰折断。
杖头猛然倒飞出去,砸在檐角,发出轰然巨响,一只蹲兽坠于地面,粉身碎骨。
慈洪已然到了不拼出个生死决不罢休的地步,手上持着半截断裂禅杖向着赵无安直戳过来。
绕是赵无安气劲浑厚,也不敢如此托大,手接锐器。他侧身闪过慈洪的直刺,又马不停蹄拖着剑匣飞退数步。
但慈洪总是很快就能追上。一退一进,速度总归有所差别,更何况慈洪的内力只怕在四品之上,而今更是已入癫狂之境。
“还我徒儿宏宁命来!”慈洪以断裂禅杖作剑,凛然直刺而来,已然是不顾生死,但求一战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