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弗思特的一夜(1 / 1)
一道苍白的幽影游走过古堡的走廊,在月光下缓慢而无声地从一处塔楼投下的阴影踱到另一处阴影。
群鸦惊起,喑哑难听的叫声尖锐地刺破夜晚的寂静。
“安妮贝尔……安妮贝尔,安妮贝尔!”一个妇人在床铺上抽搐,她满头大汗,双眼紧闭,眼球在眼皮底下快速地打转,嘴里发出呓语声,先是几声呢喃,而后越来越急促,演变成声嘶力竭的尖叫。她双手胡乱地在空中抓取,像是想抓住什么离去的东西,双腿也不时弹动几下,仿佛在噩梦中奔跑。
卧室外的女仆举着烛台跑了进来,她在外间浅睡,一听到女主人的喊叫就醒来了。那喊叫里全然是惊慌和恐惧。女仆的年纪已经很大,在她服务于这个家庭的数年间,女仆从没听到女主人发出这样的喊叫,一时间各种可怕的猜想都在脑海中冒出,但岁月赋予了她足够的镇定。
如果她的女主人惊慌失措,那么她一定不能也失去冷静。这样想着,匆忙之间她粗略地套上了外衣,直奔女主人的床边。
烛台的亮光笼罩了床头,女仆发现妇人依旧陷在梦魇里,她按住妇人挥舞的手臂,大声喊了一句:“子爵夫人!”女仆一边呼唤着妇人,一边摇晃着她。
“安妮贝尔”
子爵夫人弹坐起来,她大睁着眼睛,手伸向空中,急促地喘息着。她仿佛一个溺水的人,在波涛里被推上水面,口鼻短暂地与空气接触,便大张着要尽全力呼吸。所得到的每一份氧气都是延续的生命,而这供给她的时间又如此短暂,她因此变得贪婪而绝望。
她快速地喘息着,喉间发出老旧风箱挣扎着运作般的声音。
“子爵夫人,慢慢地呼吸。慢慢的。”女仆抚摸着妇人的脊背,从上往下,用力地按压着。
弗思特子爵夫人在惊慌过后渐渐平静了下来,她找回神志,侧过身拉住女仆,她现在又强撑出了一副威严的样子,但眼瞳深处依旧藏着深深的恐惧。
“克劳迪娅,”她喊着女仆的名字,“去看看安妮贝尔。现在,马上去。”她对她的噩梦一字不提,也不要求女仆做任何宽慰她的事,子爵夫人手臂交叠着搁在腹部,就如同油画里的标准坐姿,尽管她现在鬓发湿透,却已经找回了素日强硬的声线。
弗思特子爵夫人不再是那个噩梦中挣扎的脆弱妇人,她一寻回理智就如同古堡中所有人都依附的一尊石山,稳重威严,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容辨驳。
忠心的女仆从不依仗与女主人之间的亲密情谊违抗子爵夫人的命令,她没有对女主人说任何一句安抚的话语,女仆深知弗思特子爵夫人现在只想要她去查看安妮贝尔小姐的状况,而并不渴求对她自己的关心。逾越的举动只会让弗思特子爵夫人感觉受到了侮辱,她的女主人一贯强势,从不和人分享脆弱。
“好的,子爵夫人。”女仆克劳迪娅行了一礼,倒退着离开卧室,在合上卧室的房门之后,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衣装。她作为弗思特子爵夫人的女管家,弗思特家族的一员,也是弗思特子爵夫人最信任的人,她不允许自己在别人面前失礼,哪怕那个人是她尊贵的大小姐。
这也是她被其余的仆从们尊称为克劳迪娅夫人的原因之一。
克劳迪娅夫人穿行在古堡之中,安妮贝尔小姐的卧室离得有些远,她一路走过去,鞋跟在古堡的石头地面不可避免地发出轻微的响声。
空荡的建筑里激荡起回音。外头高处依旧有乌鸦在叫,刺耳又粗劣,城堡破败的外墙上附生着苔藓和兰草,在月光之下一派荒凉清冷的景象。
这个家族现在处于一种特殊的困境中,就像这座城堡,看上去摇摇欲坠,但克劳迪娅夫人坚信他们能一起度过这段艰难的时光,她鄙视那些恐惧古堡里的幽灵而逃跑的仆从,尤其轻蔑原本是子爵夫人贴身女仆的那个年轻姑娘,她如此懦弱,即使是娇滴滴的大小姐都比她更勇敢。
雇佣来的仆从是如此的不可信任,远远不如从领地征召而来的忠诚听话。克劳迪娅夫人深深为主人家的爵位是购买而来的感到遗憾,在她过去曾服务过的贵族家庭中从未发生过这样可耻的事情。
而那个幽灵,她坚信他们对天主的虔诚让这个幽灵无法伤害到人,故而幽灵只能去破坏子爵夫人深爱的玫瑰花园,以及诱惑年轻的安妮贝尔小姐……是的,那正是子爵夫人最为担忧的……
悲惨的弗思特家族,悲惨的子爵夫妇,他们被一场冬天的暴风雪连续夺去了三个孩子的生命,仅剩余年纪最小的安妮贝尔,这对夫妻的感情受到创伤,而年轻的安妮贝尔也变得闷闷不乐,那个融入贵族阶级的目标此时就成为了维系他们之间最强有力的纽带。
一种并不温情脉脉但让人坚强起来的同盟关系。
野心勃勃的子爵夫妇因此振作,然而安妮贝尔小姐,柔软年轻的灵魂有一点迷失。克劳迪娅夫人清楚的记得当弗思特子爵夫人发现安妮贝尔给一个并非贵族出身的,毫无修养的,门第、礼仪、学识通通不值一提的男人书写情信时,她那暴怒而绝望的神情。
尽管那个男人是为了解决幽灵而来,他仍然为勾引安妮贝尔小姐付出了代价,仆从们在子爵夫人的指示下将他轰出城堡。
这将是一桩丑闻,如果这桩事流传到社交界,安妮贝尔小姐就完了,而弗思特家族也将陷入泥沼,寻找一个旧贵族联姻的盘算将彻彻底底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