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远行客(1 / 1)
谷仓紧紧地关着门,底下一片阴暗,只在高处开了道窗,漏进几条光带。谷子都被搬到了别的地方,地上散落着枯黄的麦秆,隐隐约约空气中漂浮着霉菌的气味。沉重的锁头悬挂在谷仓的大门上,但似乎谷仓的看守人觉得光有一把锁还不足够体现他的尽责,另外还有一把生了锈的铁叉和一把有豁口的铁铲交叉着卡在谷仓外面的大门上。
呜呜的冷风从门缝间灌入,木板和木板间的罅隙中能捕捉到极细的一缕光线,光线笼罩着边角漫进来的一星半点积雪,那是暗沉密闭的谷仓里少有的光明。
在那光明的一角边上,有个少女躺在地上。
她把谷仓里残留的麦秆堆集到了一处,勉强堆出了一个床铺,侧躺在麦秆上,手脚都缩成一团,脸孔埋在双臂间。她的裙子上脏兮兮的,但没有破损也称不上破旧,她用这些布料紧紧地包裹自己,显然冷得发抖。
谷仓深处虽然黑漆漆的,但一定比在漏风的缝隙旁更暖和,少女却偏偏要窝在这冰冷的一角。
有人路过外头,踩过积雪时,发出了清晰的簌簌声,而后缝隙里漏进的光线消失了。
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是女孩的声音,比谷仓里老鼠躲着猫时发出的声音还要轻。“高奈利亚……高奈利亚……醒醒……”
如果是在外头,这个声音会被各种各样的声音压过,但是谷仓里太安静了,她说话那么轻,睡在麦秆上的少女依旧听见了。
她扬起脸,向缝隙看了过去,她的脸孔和衣裙一样脏兮兮的,蒙着灰,又像饥荒中逃难的人,疲惫而消瘦。高奈利亚将盖着她的麦秆推到一旁,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墙边,她扒着木板的缝隙往外看,冷风刺得她眼睛发疼。
外头蹲着另一个少女,看上去年纪要比高奈利亚小上几岁,圆脸上生着许多雀斑,眼睛也圆溜溜的,她蜷缩着身体,一边小声地呼唤着高奈利亚,一边往四周紧张地瞧。
“汉娜。”高奈利亚小声地回应着外头的那个声音,她的嗓子已经因为干渴沙哑了,声调里是遮掩不住的虚弱。
“我带了食物来。”汉娜将怀里藏着的布包取了出来,那里面放着一个咬剩一半的干瘪面包,体积很小,颜色很脏,是黑麦混着其他杂粮做成的廉价面包,面粉里混着许多麦麸,硬邦邦的。
“你从哪里拿的?要是被发现了,你会被打的。”
“这次是我自己的晚饭,昨天妈妈没做稀饭,我们吃得面包,我就想办法藏了一半。我偷跑出来的,趁妈妈没发现还得回去,你快吃吧。”
汉娜又往四周看了两眼,然后在墙根挖起积雪,高奈利亚也在里侧将漏进来的雪花拨开。那道有光的木板缝隙下方的积雪里藏着一个小洞,汉娜试了几下,硬是将麦麸面包塞了进去。高奈利亚几乎是一拿到那小半个面包就塞进了嘴里,面包很硬,她咬不动,只能依靠唾液去软化它。但她也很渴,舌根是干涩的,只好捧起一把雪含在嘴里,含化了之后再吐到面包上。
“高奈利亚,昨晚大人们在讨论你的事,他们不想再拖下去了……你说怎么办啊。”汉娜急切地眼圈都红了。
高奈利亚咬了咬面包,发觉还是咬不动。她紧紧攥着面包,双手缩在了胸前:“汉娜,审判官还没有来吗?”
“我……我不知道啊。你一定要等那个审判官吗?可是审判官真的比法官大人还厉害吗?高奈利亚,你逃吧,我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不行,我不能逃。我不是女巫,我没有害过人,凭什么诬陷我。”
“对不起,高奈利亚。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爸爸要说你是女巫……我,我没有办法说服爸爸。我好没用……”
“这不是你的错。”高奈利亚苦笑了一下,“大概现在也只有你站在我这一边了。”
汉娜凑近了缝隙:“你教教我,教教我该怎么说。你学得东西那么多,叔叔让你去城市里读了语言学校的,你一定知道该怎么说服我爸爸。他是个讲道理的人,只要你把道理讲明白,他肯定就不会再说你是女巫了。”
“汉娜,没有用的,你爸爸知道我不是女巫,他只是……不,算了,汉娜,你忘记我说的话吧。”高奈利亚话说一半,叹了一口气。
“我们两家明明关系那么好,为什么叔叔生病后就都变了……我好害怕,高奈利亚,我觉得这个村子的人现在都变得好陌生,我的家人也变得有点吓人……”汉娜垂下头,她的手指深深陷进雪堆中,冻得通红,她的鼻尖也是一样,“如果我那时候没有写信叫你回来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都是我的错。”
高奈利亚放下面包,扒住木板贴了上去,似乎这样能更靠近谷仓外的汉娜,就像小时候她们亲密无间,长雀斑的胆小少女总是用额头抵着她的胸膛获得安慰:“你是被利用的,汉娜……我看到有人过来了!”
她话音未落,远远传来一声响亮的吼叫:“谁在谷仓外!做什么呢!”
汉娜吓了一跳,脸上褪去了血色,她一下子慌乱起来,下意识地想要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