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灰袍(二)(1 / 1)
那白衫者见伙计是个少年,微微一笑,开口说道:“小兄弟,我二人是北国来的客商,赶路赶得急,水未能带足,想问贵店买些水喝。”言罢,从蓝布包裹里取出水囊,递给伙计。伙计在店里打工已久,懂些简单的北国话,知道客人是要买水,接过水囊,用略带口音的北国话说道:“客人请先坐。”那白衫者摇摇头,道:“不了,我们着急赶路,就麻烦你把水囊装满了吧。”伙计应了一声,便去盛水。
这时间,酒馆另一侧的北国诸人说话声越来越大。酒馆老板此时又和另一个客人说着话,那客人说话声尤其洪亮,正大骂夜族人如何野蛮残暴,如何要他们血债血偿。酒馆老板初时只是附和两句,后来想到自己酒馆或因夜族人而关张,就也跟着骂了起来。那客人越骂声音越高,骂到激愤处,挥动双臂、几欲站起。其他四、五桌客人也是互相交谈,或是谈论战况,或是各诉不幸,一时间酒馆里喧闹非凡。众人正在喧哗,忽各自听得耳旁炸雷般一声吼叫。
“都他妈闭嘴!”
十数个北国人都是一惊,刚才还是闹哄哄的酒馆,霎时安静下来。诸人循声望去,从吧台处快步走出个人,径直走到酒馆中央,那人身材高大、膀大腰圆,一脸凶相,怒气冲冲地瞪着北国诸人,他脸上留着络腮胡,脑门光亮亮的,正是那个漠国秃头大汉。
这大汉说的是漠国话,北国诸人都感到莫名其妙,不懂那秃头大汉喊的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凶恶。灰袍客在旁却是听懂了,料想是北国诸人的喧闹,惹恼了大汉。果然听那大汉接着骂道:“他妈的北国佬,你们吵个屁吵!都给我闭嘴!这里是漠国的地方,北国佬他妈的吵什么?一群战败的懦夫!北国猪!”
北国众人面面相觑,虽然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见那汉子强壮又一脸凶相,都有些惧意,那声音洪亮的客人此时也放轻了声音,询问酒馆老板道:“那汉子,他说的什么?”
那酒馆老板虽说已经经营多年,但小酒馆位于城郊,过往的多是客商,虽会雇些佣兵保镖,但既有镖务在身就不愿惹麻烦,所以酒馆极少有人生事。老板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愣在当场。那大汉怒气不息,见无人应声,知道对方不懂,仍不甘罢休,他虽然与人合伙在北国做生意,但于北国话几乎一窍不通,只会些最简单的词句,但骂人的话却是学得最快的,只听他用生硬的北国话吼到:“北国人,猪!死的好!”
这下北国众人都听懂了。本来诸人家园为异族人所占,流亡来此,都是一肚子恨意。这时听见那大汉出言不逊,诸人都向大汉怒目而视,纷纷出言呵斥。那青峰城的青年更是气得嘴唇发颤,豁得站起,手指大汉,大声喝到:“那秃子,你说什么?”
那大汉见众人喝骂,也不搭话,冷笑一声,两步走到身侧的方桌前,抬起碗口大的拳头,用漠国话高声叫道:“北国佬,看清楚了!”话音未落,拳头已经落下。这一拳极为迅捷,重重砸在桌板上,只听卡啦一声,拳头到处,桌板竟碎成数块,塌了下去,桌腿也受不住巨力,顿时散了架,啪嚓散在地上。酒馆老板心里暗叫:哎哟,我的桌子。
那桌子是老板新置,硬木所制,虽不是什么高档货,但也颇为坚固,一般人以拳相击,非破皮流血不可。而那大汉竟一拳击碎,确是气力过人。北国诸人见那大汉如此膂力,各自心惊,就是那站起的青年,也心有怯意。刚才诸人还纷纷呵责,现在酒馆又安静了下来。
那灰袍客在旁,心中暗道:方才看这大汉从吧台走出,脚步沉浑,下盘扎实,便知或是习武,再看他劲力过人,又一身煞气,十分凶恶,不像一般武人,倒似是盗贼或佣兵中的好手,只怕今日这事难以善了。
灰袍客所料不假,那秃头汉子原先正是漠南的佣兵,前些年攒够了钱退伍回乡,用一半的积蓄和人合伙在漠国北国之间做生意。没想到夜族人大举入侵,他只得弃了北国的产业,逃回漠国,自己搏命挣来的血汗钱一下损失大半。他一腔郁闷无处发泄,又加之漠国北国本就交恶,于是便怨恨北国人使自己损失钱财。今天回到故土,又遇到北国诸人喧哗,这才勃然大怒,高声喝骂,又将硬木方桌击碎。
再看那秃汉,见方才一击镇住诸人,气焰更是嚣张,挥动拳头,用北国话高声道:“北国佬,来啊!”北国诸人畏惧那秃汉勇力,一时都默然无声、不敢上前。有几个胆大的,虽然心中胆怯,但不愿示弱,仍怒目瞪视着那秃汉。那秃汉见那几人瞪着自己,怒火又炽,也顾不得对方能不能听懂,用漠国话吼道:“妈的,不服?有种来啊,北国佬!”边说边迈步向北国诸人走去。
灰袍客心道:“那汉子只是言语相激倒还罢了,若是真的出手伤人,倒是不得不管。”却又见门口站着那二人,方才那二人听见秃汉叫骂,都有愤怒之色,后见秃汉单拳碎桌,那白衫者神色稍缓,蓝衣者却怒容更盛,二人均无惧色,现在又见那大汉耀武扬威、出言挑衅,那蓝衫者似是忍无可忍,轻哼一声便要向前走出,那白衣者却忙伸手将他拦下,低声道:“莫要惹事。”
那秃头大汉虽然粗鲁,但毕竟做了十几年佣兵,颇为耳聪目明,不似一般莽汉。他原正对着北国诸人,背对着灰袍客,门口二人在他身侧,离得较远。但他眼角余光却扫见门口那蓝衫者似欲走出,却又停下。秃汉损失了钱财,心头郁闷,正想打人出气,见有人竟欲应战,正中下怀,也不顾眼前的北国诸人,猛地转过身,怒目望向门口。却见那蓝衫者毫不示弱,怒目回视。秃汉冷笑道:“小子,你敢跟老子较量一下吗?”便要向那蓝衫者走去。
那酒店老板在一旁被吓得发懵,这才回过神来。虽然心中畏惧,但自己终归是主人,客人在店里闹事,自己却不说话,未免太说不过去。当下壮了壮胆,快步走出,一手拦在秃汉跟前,满脸堆笑,说道:“这位客人,消消气,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嘛。”
“好说你娘个屁!”那秃汉心中正怒,哪听得进劝,一手便把老板推开。这秃汉何等劲力,酒馆老板只觉一股大力推来,双脚蹬蹬蹬蹬退了有十几步,这才向后摔倒,屁股重重坐在地上,疼得老板咧嘴直叫。
那蓝衫者见状,再难忍耐,猛得向前走出两步,昂首喝道:“那秃汉,伤这些无关的人,算什么好汉!”那白衣人还要阻拦,蓝衫者低声道:“放心,我自有分寸。”
秃汉见他走出,正合心意,虽见他身着武者服,腰中佩剑,但自侍武艺精强,对方又比自己矮了半头,也不放在心上,哼了一声道:“喊个屁!有种的跟老子比划比划。”
那蓝衫者面如严霜,也不答话,伸出右手,四指朝上,掌心向内,朝着秃汉轻轻招了两下手。秃汉见他如此轻视,勃然大怒,猛得向前蹿出。他虽身形高大,脚步却着实不慢,两步已到蓝衫者面前,右臂早已提起,照着对方脑门便是一拳,口中喝骂:“去你妈的!找死!”。
这几下从开步至出拳,迅捷无比,一气呵成,秃汉又是盛怒之下出招,劲力非常,若是迎面挨上,不死也得重伤。常人只有后退躲避,或是移步侧闪,再做道理。那蓝衫者却未挪半步,身不动膀不摇,只向后轻轻一仰身,这挟雷带风的一拳,竟擦着他的脸颊堪堪避过,虽似险到了极处,却是轻轻巧巧。
第二拳又至。
这连环击拳是这秃汉练得精熟的,前拳逼迫对手,寻找破绽,后拳则给予对方重击。秃汉这双拳,当年在佣兵同伴中也是佼佼者。眼下趁着蓝衫人闪避,秃汉左拳又出,直奔对手面门。蓝衫者微微冷笑,一侧身,右手已搭在秃汉的左臂上,顺着拳势轻轻一拉。
秃汉也是行家,知道蓝衫人这是要借力打力,借拳势将自己拉倒。当下脚下用力,猛得向后撤,想消去拳势。哪料想蓝衫者已松开右手,左膝抬起,照秃汉腹部就是一顶。秃汉再难站稳,蹬蹬蹬向后退出七八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如同方才酒馆老板一样。北国众人见蓝衫人似毫不费力,几下便将秃汉打倒,都大声喝起彩来。
秃汉听见众人喝彩,恼羞成怒,一个翻身跳起来,大喝一声,又向蓝衫人冲去。蓝衫人脸色一寒,右手已握住腰间剑柄。眼看就要来到对方近前,秃汉只觉眼前一花,知道对手已经出剑,忙急急向后一跃,站定观瞧,却见那剑已收回鞘中,蓝衫人仍是稳稳站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