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指浪(1 / 1)
阳光明媚,一条绵延长河穿过原野。 两岸绿荫成群,野花缤纷,再远,则是大片的稻田,果林,零散村落。 悠悠流淌的河面上,大小不一,样式各异的船舶,来来往往。 其中一条双层商船,悬挂着三面粗糙风帆,底端还有两排浆轮,速度飞快,转舵灵活。 二层的一间船舱,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刘景身上。 便见他身着宽松衣袍,脚踩罡步,身姿舒展,时而握拳击空,时而竖掌斜劈,动作如行云流水。 狭小的船舱内,刘景转步挪移,吐气开声,挥臂踢腿,甩起的衣袖不沾丁点桌角。 “呼~” 半响,刘景满头汗水的停步收拳,长长吐出一条白白气箭,瞳孔里的光泽渐渐隐去。 他在炼《参同炼形法》。 这是配合《金芽参同丹》的一门秘法,有打坐运气的静形,与踏罡练功的动形两种。 刘景此时演练的是动形。 随着他踏步挥拳,体内芽丹则按照运功法门,在经脉,肌肉,筋骨间缓缓滚动,用元力滋养**。 直到芽丹滚过身体每一处角落,每一寸血肉都“活”起来,一套功法才算完成。 刘景这时,会像是浸泡在温泉里一般,暖洋洋的无比舒爽。 最后,将运功中积累的杂气,化作一口气箭吐出。 肉身杂质越多,气箭越污浊,肉身越纯净,气箭越纯白。 刘景经过瑶池仙酿的洗炼,肉身杂质少之又少,他吐出气箭颜色之淡,便如一道白气。 有此底蕴,刘景获得炼形法不过三天,便彻底入门,运转娴熟。 他习练这门功法,倒不是为炼形,看重的是功法的另一效用,调和芽丹。 几日的修炼,刘景便觉芽丹比之前更灵动,与他的肉身、神念愈发亲和,调用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这不是一门战斗法,只是外丹术的辅修法诀。 是刘景从宋瑗父亲手中获得的。 那日,东鸣山君随马宝英去向河伯请罪,不久,马宝英领着一位河伯委任的调查使者,返回余城。 在刘景的陪同下,宋瑗向河伯使者控诉了东鸣山君的恶行。 名叫徐江的巡山游徼,被救醒后,听到东鸣山君已经认罪,便不再抵抗,毫无隐瞒的坦白。 使者,刘景,宋瑗等人,随后到东鸣山府,把被软禁的宋家家主解救出来。 而有了徐江的表率,山府的其他人没有过多抵抗,全都供认不讳。 在此过程中,有两件事,让刘景震动。 一是,《金芽参同丹》暴露了。 东鸣山君的所有谋划,都基于这门外丹术,要想调查其罪行,自然绕不过它。 山君的想象力,让刘景非常震惊。 这人竟然能想到用芽丹,培育出一支特殊亲卫,当真有魄力。 二是,宋家是云牙派的传人。 那位宋老先生说的什么意外发现丹方,深入研究发现是玄门外丹术,根本不是实话。 人老成精,果然没错。 那位老先生,早就拥有外丹术,只是非常清楚天庭笼罩下的道门处境,不愿承认自家是云牙派传人。 可人到暮年,难免畏惧死亡,在长寿**的驱使下,最终将家传的外丹术翻了出来。 可惜,尽管老先生百般遮掩,终究还是暴露了,而且是暴露在东鸣山君这样的野心家眼中。 某种程度上,宋老先生算是自作孽,还连累子孙受难。 更惨的是,宋家的道门后裔身份暴露,日后再难有凡俗的平静。 东鸣山君便是坐实欺凌凡俗的罪行,下一任山君,会无视宋家的存在吗? 过去,宋家可以自称凡俗。 然而在山君逼迫下,宋家家主成功的炼制了芽丹,证明其掌握着云牙派的炼丹术。 现在,宋家再难归于凡俗。 别说下任东鸣山君,便是沧江河伯,惩罚完现任山君后,难道不会有想法? 未来的时势,河伯看的更清,还知晓的更多,定然也会做准备。 服下芽丹便能蜕凡脱俗,不过是耗费点灵草,再说也不用培育多高,三转就足够。 以河伯的资源,培育一支私人亲卫,会比东鸣山君更容易。 那么,掌握炼丹术的宋家,必定难逃河伯的觊觎。 刘景的担忧并非多余。 那位河伯使者,调查完后,返回河府汇报前,特意叮嘱宋家不得离开余城。 理由是审判山君,还需宋家作证,但深层意思,刘景非常明白。 刚刚脱困的宋家家主,同样明白。 使者话落,那位头发花白的中年人,脸色当场晦暗,愈发憔悴。 使者返回河府,刘景相助下,宋家叛乱很快平定。 宋瑗的那位叔公,在刘景与山君大战中,被逃窜的人群践踏,醒来后中风瘫痪了。 夺权汉宣堂的儿子,被关押,等待家族审判,孙子宋洲,早已身亡。 刘景这才知晓金丸砸死的,正是宋洲。 那人没打算伤害宋瑗,是他没搞清状况,出手重了。 宋瑗也明白了,金丸是刘景为了救她而出的手,甜甜一笑,主动揭过这事。 宋家刚把叛徒收押,河伯使者再次出现。 使者告知众人,东鸣山君已经被关进河府牢狱,待禀明南岳神府后,便会剥去其修为,打回凡人。 为了弥补宋家,自今日起,余城宋家受沧江河伯的亲自庇护,任何人不得侵扰。 河伯还允诺,宋家每年可以送一位年轻人入沧江河府,随侍河伯身侧。 说是补偿,刘景却明白,河伯这是要把宋家,牢牢的握在手中。 现在风波未平,河伯要顾及脸面。 一年半载,事情平息后,河伯定会有所动作,大概率,会是遵循东鸣山君的计划。 刘景可以用欺凌凡俗的天律,直接将死东鸣山君。 但他只能眼看着宋家,沦为河伯的炼丹仆役。 河伯位高权重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宋家之人入了河府,便再无“凡俗”这块护身牌。 宋瑗父亲明显看透了其中的阴暗,但只能满面恭敬的道谢。 女孩却没明白,脸上都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对美好未来的憧憬。 望着女孩脸上的笑容,刘景暗叹一声,打算和宋家主商量下,看有没有应对之法。 没成想,河伯使者安排完宋家,立即转向刘景,传达河伯之话: “刘景,你既已是陵光神卫,就速速动身去赴职,别在沧江河府待着了。” 这是逐客令! 传完河伯的话,使者笑眯眯的盯着刘景: “道友,河伯这也是为你好,陵光大比开始在即,莫要耽搁了。” “久闻道友声名,今日更以九品位阶独战东鸣山君,名号震响沧江。 在下满心钦慕,可否有幸为道友饯别?” 这是要监督着他离开! 刘景只能苦笑。 河伯应该知道了他与宋家的关系,要将他这个搅事者,早早驱离。 使者的冷眼监督下,刘景无法和宋瑗父亲商讨对策。 来前,要让宋瑗服下一粒芽丹的打算,也泡汤。 后来想了想,干脆没再提芽丹的事,此时宋家情况不明,少生事端才对。 最后,与石鸿告别后,在女孩依依不舍的眼神,河伯使者的注目下,刘景带着蛙妖离开余城。 来时朝霞漫天,去时夕阳西斜,来去匆匆,甚至都没过夜。 码头前,宋家家主以感谢为由,送上了一兜丹药,以及一些金银盘缠,医书草药。 远离余城后,刘景便从包裹里翻出了《参同炼形法》。 宋家家主的小动作,那河伯使者看到了,不过并未多说,只是朝刘景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刘景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这是河伯的一个态度。 河伯虽然对他不满,但默认他与宋家的亲密关系,或者说,同意刘景分享宋家的资源。 所以,自己同样会外丹术的事情,不需担忧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层意思,即,认可刘景是宋家的靠山。 只要他未来够强,河伯便不会太过剥削宋家,会给宋家个舒适待遇。 那位宋家家主,也在借送功法的事,试探河伯的态度。 回想那位中年人送完大包裹后,明显松了口气的表情,怕是心中焦虑缓解了点。 不过也仅仅是缓解一点。 依仗刘景,同样是把宋家命运交到别人手中,命运不在自己掌心。 余城一行,虽有遗憾,但解救了宋瑗,主要目的便达成。 至于宋家未来。 当初与刘景交易的宋老先生,言不属实,如今的宋家恶果,也是出自老先生自身。 再谈庇护整个宋家约定,已经没有意义。 刘景与宋家的唯一联系,只有宋瑗罢了。 而宋瑗。 刘景未来,若是连护持一个女孩的力量都没有,修行何用,更别提要进那三十三天悟道的志向了。 女孩分别时,给了刘景两样东西。 一封是送给在边境从军的二哥的信,一个是绣着莲花的香囊。 刘景事后发现,香囊里有一张纸条,写着“我会去找你的”。 刘景本想传信拒绝,一个女孩长途跋涉,很不安全。 但想想当初亲人都劝,女孩依然独自一人,闯进山林寻找失踪的爷爷。 宋瑗柔和的外形下,有着一颗执拗又勇敢的心。 所以他便是拒绝,怕也打消不了女孩的意愿。 刘景只能摇头苦笑。 不过宋家的事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平复,女孩要帮助父亲,近期不会得空。 等他在陵光道府安稳后,再传信慢慢劝说吧。 离开余城,刘景没有返回阳泽乡,直接去了与李伯他们约定的南下渡口。 在渡口休息了半天,下午时,李伯一家赶到。 听竹斋还给了郭镇城隍庙,其余家当换成利于携带的金银,牵上黑驴,又雇了辆马车,李伯一家轻装简行。 一行人在渡口登上南下的船舶,向南走了一天半后换乘马车,又赶一天路,抵达沧江府南界。 然后登上现在的陵河商船。 陵河,从名字就能看出,它直达陵光府。 这一路虽然路程匆忙,但刘景没受多少苦头。 无论是乘船,还是马车,都是雇的最舒适的车马。 东鸣山君置办的迎亲礼,全被蛙妖吞在腹中,刘景现在不缺钱。 坐着又快又稳的双层商船,顺着陵河向东南方一路飞驰,如今已经临近陵光府。 这不,刘景又运行一周天的参同炼形法后,一道红影从窗户射了进来。 “呱” 蛙妖抖掉身上水珠,兴冲冲的叫道: “道友,前面就是南门山,陵光府到啦。” “终于要到了么?” 刘景擦掉额上汗水,露出笑容。 抵达陵光府用了三天,之后还需要两天时间,才能到翼宿。 “嗒嗒嗒” 敲门声响起,传来小金龙的叫嚷: “景大哥,快出来看啊,好大好大的山!” “金龙别打扰老爷!” 随即是杨升的训斥。 船舱布置的很舒适,但难免逼仄,刘景练完功,也想散散心。 便披上一件外袍,向外走去。 蛙妖呱一声,蹦上刘景肩头,低声道: “那南门山确实前所未见。” 刘景顿时来了兴趣。 整个商船二层,都被刘景包下,李伯一家住在他的隔壁。 打开门,便见二层甲板上,李伯夫妻,杨升父女三人都在,齐齐望着前方,目露神迷。 活泼的小金龙不停惊呼“好大的山”。 “啊,老爷,是金龙打扰您了?” 杨升发现刘景,连忙道歉。 娇俏的杨秀青回头,冲刘景露出腼腆笑容。 “没事,我来散散心。” 刘景朝两人随意的摆摆手,目光落向前方。 前方河流骤然变窄,流入一道狭长缝隙。 顺着山缝向上看,露出水面的山壁便有四五百丈,拔地擎天,两侧陡直的山势近乎直角。 这是两座山,不,应该是一座山,从中劈开了两截。 乍看,就像一个狭窄的门缝,怪不得叫南门山。 进入山缝,狭窄的水道最多只能容两艘船舶并排而行。 站在甲板上,能清晰的看到水面石壁的苔藓,以及内壁上的嶙峋石笋,怪奇岩层。 “噗通” 石壁脱落的碎石,砸入水中溅起高高水花。 “嗯?” 刘景目光一动,却是那落石惊动了水下什么东西,一抹身影飞速闪过。 更奇异的是,体内的四凶鼎忽然震动。 可惜水下身影遁的太快,刘景刚反应过来,便已消失。 “异兽?” 陵光道府与南蛮群山相接,传闻残留有不少荒蛮之气,时常有异兽出没。 此时看来,传言不虚。 一刻钟后,商船驶出山缝,视野豁然开朗。 连绵起伏的丘陵,纵横交错的山脉,一望无际的翠绿密林。 以及,一个个伫立在丘陵,偎依在山脚,或是掩映在绿野中的城寨,村落。 陵河尽头,还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城池,半城浸在水中,半城深入山坳。 这时,岸边出现一个七八丈高的鲜红石碑—— “陵光府” “爹,娘,你们别哭啊。” 甲板上,李伯夫妻忽然老泪纵横,惹得杨升,以及杨秀青姐弟慌忙起来。 “没想到,我们还能回来。” 李伯抹着泪水,低声哀叹。 刘景正要上前安抚,岸上忽然传来一声长啸: “巫孽,哪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