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翻译家朋友 第三节(1 / 1)
只有一个可能,打电话的人那时就在三井女士的公寓附近。您应该明白我想说什么了吧? 忽然被提问,多美子一时有些慌张,但马上便明白过来。 您想说打电话的人知道峰子住在哪里? 正是。加贺满意地点点头,就连三井女士的前夫和儿子都不知道她搬到了哪里。您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选择小传马町吧? 嗯,她说这是inspiration。 也就是说,三井女士跟这个地方原本没有任何关系,凶手也不可能是偶然来到这里。因此可以认定,凶手早就知道三井女士住在这里,而且可以不打招呼临时拜访。这样,难道不可以说他们关系很亲密吗? 刑警的分析很在理。原来调查也一点点地有了进展。多美子心下感叹。 您说的我都懂了。您来找我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我也无法马上想起什么,能给我一点时间吗? 当然,您慢慢想,没关系。前几天我给您的名片您还留着吗? 见多美子不知如何回答,加贺迅速拿出一张名片放到桌上。 您要是想起什么,就请联系我。他说着站了起来。 多美子将加贺送到门口。他握住把手,回头说道:我已经说了,您没必要自责。而且多亏了您,调查速度加快了,案情也清晰起来。 多美子明白加贺这番话不仅仅是安慰,但她还是无法点头。她转开视线,歪了歪脑袋。 刑警道声打扰,走了出去。 与多美子至今仍保持联系的大学时代的朋友不多,三井峰子是其中之一。以前她有很多朋友,但她们纷纷结婚生子,联系越来越少。也许那些朋友之间有交流,唯独撇下了单身的多美子。 峰子是结婚较早的一个,而且当时已经怀孕。在她忙着照顾孩子的日子里,她们之间几乎失去了联系。但正因为非常年轻时便怀孕生子,峰子很早便从养育孩子的辛苦中解脱出来。当她的独生子升入小学高年级时,她给多美子打电话的次数多了起来,电话的内容大多是发牢骚,说她无法从生活中得到快乐。多美子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她听了却真的生起气来,对多美子说:你是体会不到我的心情的。她甚至边哭边说已经没有活着的意义了。她的丈夫好像对家庭不闻不问,夫妻间的感情已经破裂。 峰子非常羡慕多美子有自己的事业,尤其羡慕她做翻译。这一点多美子能理解,她记得峰子从大学时代起就想以翻译外国民间传说和童话为业。 多美子曾对她说:那你就做吧。要是有时间,家务不忙时也可以做。 但峰子非常苦恼,说事情没那么简单。她丈夫反对她工作,即使在家做点副业也不允许。 既然是夫妻间的问题,多美子也没有办法,只能听听峰子的牢骚。 但最近情况有了转变。峰子开始考虑离婚,契机是她的独生子离家出走。但峰子面临一个难题离婚后的生计问题。 你能来帮我吗?多美子轻松地说道。她经常同时按几项工作,而与她趣味相投的助手辞了职,她正想找人代替。 峰子看起来不太自信。多美子试着让她翻译一些东西,她都做得很好,几乎没什么问题。多美子询问原因,她说这些年来唯独没放弃过学习。 大概因为生计有了保障,峰子下定决心,不久便向丈夫提出离婚。令人吃惊的是,她丈夫清濑直弘非常干脆地答应了。只是在财产分割时,考虑到直弘的家产,峰子得到的数额相当低。多美子对峰子说应该多要点,峰子只是笑着说:无所谓,比起钱来,我更想得到自由。 她开始独自生活时,多美子便决定将翻译的工作分给她。她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独自翻译,所以多美子决定在此之前帮助她。能和老朋友做同样的工作,多美子也感到非常高兴。 刚离婚时,峰子暂住在一个朋友位于蒲田的公寓中。大概两个月前,她搬到了日本桥的小传马町。多美子现在还不知道原因。峰子说是inspiration,但多美子认为其中必有缘由,而且绝非坏事。因为峰子每当说起那件事,总是一脸幸福,那里肯定有什么让她期待。多美子认为总有一天峰子会告诉自己,便没有多问。 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但一件意外让两人的友情产生了动摇。发生意外的不是峰子,而是多美子。 多美子和橘耕次是在大约一年前认识的。她和出版社的人一起去千鸟渊赏夜樱,一个编辑带上了橘耕次。他比多美子小三岁,也正单身,是影像编导。由于和一家企业签约,他两年前来到了日本。 他们认识不久便相爱了,经常约会,试探彼此的想法,但从未提用结婚或同居。他们在各自的领域埋头工作,只在想放松心情时才住在一起。他们都喜欢这样的生活。 但最近,耕次提出了一件让人意外的事。他说想去伦敦发展,希望多美子能一起去。 对于忽然来临的求婚,多美子不知如何是好,心里很乱。但各种感情交错之后,留下的仍是愉悦与幸福。 她在日本没有需要照顾的家人,也没有长期签约的工作,随时可以和耕次一起离开。她只担心一点,那就是峰子。 峰子相信多美子对她说的那句在你能够独立翻译之前我会帮你,才迈出了新人生的第一步。若现在放手不管她,多美子会感到良心不安。 但她也不可能拒绝耕次的求婚。他现在已是她人生中不可或缺的存在了。 经过一番痛苦的思考,多美子向峰子说明情况,她觉得峰子应该能理解。 但她想得太单纯了。峰子听后,表情眼看着僵硬起来。 你说你会帮我,我才决定离婚的她语带怨恨。 多美子觉得不能怪峰子。要是换成自己,或许也会生气。不,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担心。 她们有过这么一段不愉快的对话后便分开了,那是三周前的事。后来她们又约了见面,正是六月十日那天。 两人本约在七点见面,但多美子又打去电话改变了时间。因为耕次忽然打来电话说想见她,说自己在银座等她。 多美子来到银座,耕次将她带进一家珠宝店,将一枚钻戒拿到她面前。 耕次说只要多美子喜欢,就只剩下签字了。多美子虽已一把年纪,竟也感动得热泪盈眶。如果旁边没人,她真想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 走出珠宝店,多美子将戒指交给耕次保管,自己乘出租车去了小传马町。这是她第二次去峰子的公寓。她在车里想,先不告诉峰子戒指的事。 到峰子的公寓时离八点还有四五分钟,多美子乘电梯来到四层,按下门铃,但没有反应。她又按了一次,但结果相同。她觉得奇怪,便拧了拧把手,发现门没锁。 她一走进房间,就看见峰子倒在地上。她脑中首先闪过脑中风这个词,因为她爷爷就曾在洗澡时晕倒。 但在查看峰子的脸色时,她发现峰子脖子上有勒痕,随后又看见峰子睁着眼睛。 她用颤抖的手拨通电话报了警。现在,她已完全不记得当时跟警察说了什么。挂断电话后,她来到走廊等待警察到来。可能是警察让她这么做的吧。 警察不久就到了,他们让多美子坐上警车。她原本以为会被送到什么地方,没想到上来一个刑警开始向她提问。起初,多美子完全无法回答,多亏那个刑警非常耐心,她才逐渐平静下来。那个刑警便是加贺。 但讽刺的是,逐渐冷静下来后,多美子才发现自己犯了大错。若没有改变约定时间,峰子也就不会被杀。 几十分钟前的事情开始在多美子脑海中苏醒。她被耕次带到一家珠宝店,收到他送的戒指,高兴得都快跳起来了,心中幸福无限,完全忘记了别人的存在。但那时,峰子正被凶手勒住脖子,承受着地狱般的痛苦。 悲伤、后悔和自责在多美子心中迅速膨胀,不可收拾。她在加贺面前大喊:是我的错!要是我没改变约定的时间要是我没只顾自己,那么自私是我,我、我害了峰子。是我的错! 晚上,耕次打来电话,邀她一起出去吃饭。 对不起,我没有心情。 那我买点吃的去你那里。你想吃什么? 多美子拿着话筒,摇头说道:今晚算了吧。我没化妆。房间里也很乱。 没关系,我担心的是你。你好好吃饭了吗? 我吃了,你不用担心。我只想一个人待着。 大概因为多美子语气生硬,耕次不说话了。 对不起,她向他道歉,我也想见你,想见到你,跟你撒娇。要是和你在一起,或许还能忘掉烦恼。 那就 但我不能那样。峰子当时一定非常痛苦,我不允许自己逃到你那里。为了一点点幸福的感觉而忘掉峰子,哪怕是一小会儿,我都觉得很卑鄙。 耕次再次沉默不语。他大概是想体会多美子的心情。 她说的都是真心话,但并未全部说出。她一直认为,如果她那天不去见耕次,峰子就不会被杀。如果她带着这种心情和耕次见面,就无法像以前一样与他交往,甚至可能连快乐的回忆也会就成痛苦。 她不能将这一烦恼告诉他,否则他肯定也会自责。毕竟让多美子改变计划的正是他。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谢谢。你有这份心就够了。她听到耕次深深叹了口气。 我恨凶手,恨之入骨。她杀了你的朋友,犯下大罪,而我无法原谅的是他将你伤害成这样。我甚至想杀了他。 多美子用空着的那只手按了按太阳穴。 求求你,现在不要提杀这个字。 啊,对不起 我的痛苦无所谓,我只想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那么善良警察问了很多,我都无法回答。我真没用。 你不必因此自责。我觉得答不出来是正常的。 但我一直认为自己是她的好朋友。 我也有朋友,但我也并非知道他的全部。都是这样的。 多美子沉默了。她明白耕次的意思,但这样的说法让她感到难受。 实际上,今天刑警又来了。耕次说道,不是上次那个,是一个姓加贺的。 我知道他。我也见过他好几次。 他很奇怪吧?还给我带了礼物,是鸡蛋烧。 鸡蛋烧? 他说是人形町的特产。他给我拿来那种东西,却问我平常吃饭是不是用刀叉,这问题很傻吧?我跟他说,我比一般人还会用筷子。 关于案件,他问了你什么吗? 首先他问我见没见过峰子,我回答我们三人一起吃过两次饭。他又问我还记不记得当时说了什么,我说细节不记得了,应该是说了我们俩怎么认识之类的。那个刑警说他也想听听。 关于我们俩是如何认识的?他为什么打听这个呢? 不知道。我问了,但他巧妙地岔开了话题,反正是个很奇怪的人。后来他问我有没有手机,我说当然有,他就要我给他看。 多美子闻言吃了一惊,想起白天加贺说过的话。 那你给他看了吗? 给了。他还问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用这个手机。真奇怪! 是啊。多美子虽这么回答,心中已明白了加贺的目的。加贺怀疑用公用电话和峰子联系的人可能就是凶手,于是想确认耕次有没有丢手机。也就是说,加贺在怀疑耕次。 真愚蠢,多美子心想。在发现峰子的尸体前,她一直和耕次在一起。警察只要稍微调查一下就会知道,耕次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或者是 加贺是在怀疑多美子,还是认为耕次比多美子早一步到了峰子的房间呢? 的确,多美子跟加贺说过,因为要去伦敦,她和峰子的关系变得尴尬起来。但在一般人看来,这不会成为杀人动机。难道他怀疑多美子另有动机? 多美子对加贺的第一印象并不差。他是一个替别人着想的人,让多美子感觉可以信赖。虽是第一次见面,她还是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但多美子无法确定他是否也敞开了心扉。或许他只是装成亲切的样子,实则在怀疑多美子的泪水并非出自本意,并用心观察。 喂,多美子,听见了吗?耕次喊道。 啊,嗯,听见了。他还问什么了? 就这些。他迅速出现又迅速离开了,有点令人不快。 你不必担心,肯定是在确认什么。 我觉得也是。耕次轻松地说道。 对不起,我有点累,要休息了。 啊,对不起,电话打得太久了。你好好休息吧。 谢谢。晚安。 听到耕次说了晚安,多美子挂断电话。她放下手机,躺在床上。 多美子在想象将来的日子。会不会有一天悲伤淡去,能够像以前一样与耕次快乐地生活呢?即便如此,峰子的事又该如何了结?她是怎样看待我的?是否该告诉自己多想无益,或者即便不告诉自己,也会自然而然地忘掉呢? 多美子闭上眼睛。她努力想入睡,却没有一丝睡意,只感到头昏昏沉沉的。 你已经决定了吗?忽然,耳边响起了峰子的声音,她那张眉头紧锁的脸出现在眼前。她很少露出那样的表情。 那是多美子对她说,自己打算跟耕次一起去伦敦的时候。 嗯我想去。多美子吞吞吐吐。 那你的工作呢?翻译怎么办? 这把手头的活干完,可能就不再做了。到了伦敦,也不会再有出版社找我翻译。 峰子的眼神中出现了困惑,游离不定。 多美子见状慌忙补充道:当然,你的事情我在考虑。我会给你介绍翻译公司,出版社也会有人帮忙,别担心。 峰子扭过脸去。 你说会帮我,我才决定离婚的 多美子无言以对。 对不起。她只能道歉,我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峰子把手放在额头上说道:这下麻烦了。早知如此,我应该多要点钱。她像在自言自语,好像是指离婚时的财产分配。 没关系,以你现在的水平,应该能找到很多翻译工作,足够支撑一个人的生活。 峰子闻言冷冷地看着她说道:别说不负责任的话,事情没那么简单。 我是说真的。 好了,我不想指责你。喜欢的人向自己求婚,和朋友的约定一般都会忘掉的。 不是那样的。我也感到很抱歉,请你理解。 你要是觉得抱歉峰子说到这里,又摇了摇头,好了,是我自己不好,原本就不该靠别人,自己的事情还得自己做。 峰子 峰子把饮料的钱放到桌子上,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咖啡馆。 那是多美子最后一次看到活着的峰子。 多美子非常后悔那时没多和峰子说说话。她应该追上峰子多说几句,直到互相理解。峰子是个聪明人,只要有诚意,她肯定会理解。 可此后的两周,这件事一直搁置着。峰子可能已对多美子失望了,而且好不容易要见面,多美子却无法在约定时间赶去,推迟了一个小时。打电话时,峰子只说了一句那就八点吧,我知道了。她当时大概很生气。 这一个小时夺去了峰子的生命。 对不起,峰子!案件发生后,多美子说出了在心中盘桓已久的话。她以后大概会经常这样自言自语。但不管如何道歉,对方都听不到了。 一打开玻璃门,闷热的空气便迎面袭来。多美子感到汗水瞬间从毛孔里渗了出来,但她还是穿上拖鞋。她还没心情到外面走动,但整天待在阴暗的空调房中已让她感到不适。即便室外的空气里混杂着各种废气,她还是想离开房间。 已经多久没到阳台上来了?当初选择这个房间,正是因为可以从阳台上俯视小公园。但住进来后,多美子到阳台的次数却屈指可数,洗完的衣服也总是用烘干机或挂在浴室晾干。 她想把胳膊撑在栏杆上,又立刻打消了这个想法。栏杆上遍布油污和灰尘。 她回房间取抹布时,手机邮件的提示铃声响了,是耕次发来的,内容如下:我要开始做回国计划了,你的时间如何?等你回信。 多美子合上手机,叹了口气。耕次一定着急了。若不确定何时回伦敦,就无法确定工作计划。这样的邮件措辞本不应如此柔和,而是该强调事情的紧迫,但耕次没那么做。这正是他的体贴之处。 多美子拿着抹布回到阳台,边擦栏杆连思考耕次的事。她不能总因为耕次对她好便不知好歹,也明白人死不能复生,必须放下峰子的事情。但她如果这样去了伦敦,真的就会万事大吉了?难道不会后悔吗? 栏杆终于恢复了原本的光泽。她轻轻吐了口气,却无意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向公寓走来。是加贺。他提着一个白色塑料袋。 多美子盯着他,而他也忽然抬头看了过来,似乎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多美子的房间在三层,或许他是偶然看到的。他朝着多美子微笑,多美子也微微点头致意。 来得正好,多美子心想,要问问他去耕次那里的真实目的。 大约两分钟后,加贺来到房门口。 今天不是甜食,而是仙贝。他递过塑料袋。 多美子苦笑。您调查时总会带礼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