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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第11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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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里有话,林容不知其故,索性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微微低头,含笑不语。 偏偏陆慎也不搭话,屋里一时安静下来,氛围顿时怪异起来。 林容受不住,回头挥手,命曲嬷嬷捧着托盘进来:“因是初次拜见长辈,妾身亲手做了些鞋袜针线,学艺不精,望姑祖母不要见笑。” 姑老太太笑着点头,命仆妇端了托盘上前来,盘中是一足金头面:“雍地虽厉行简朴,你人年轻,又是新妇,合该这样花红柳绿地打扮,没得学那等老太太枯槁一般。”又瞧了一眼陆慎,道:“倘若他挑你的不是,你只管来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 这些话,倒叫林容有些吃惊,她抬眼去瞧陆慎,撞上他斜刺里扫来的目光,缓缓低头:“是,谢姑祖母!” 姑老太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给过了见面礼,叙了些家常闲话,细细打量了其颜容行止,便实在没什么话好说的了,命林容下去歇着,不必伺候了。 第17章 入夜,陆慎命人整治酒撰,陪坐多时,亲斟了酒:“姑祖母,这是你从前在江州时埋下的惠泉酒,算来也有四十年了。” 姑老太太端起草虫小盏,饮了一口,道:“这酒同别处的不一样,放的年头越久,就越有些甘甜的味道在里头。”又问:“起出来多少坛?” 陆慎答:“在草庐旁的梅树下起出来五十坛,只有十坛年份对得上,其余四十坛都是后埋进去的。”末了又补了句:“姑祖母放心,江州之围已解。豫州虽乱,粮道未断。” 姑老太太道:“这些事你自有章程,我老了,一概不管,一概不听,只学那些老太太一样,吃吃玩玩整日消遣才好。” 说着她又饮了一杯:“这酒还是裴令公给的方子,八月初三乃裴令公出殡的日子,我是一定要去送一送的。去年说了去看他,便没去成,竟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上。这次去,也算是尽我的一份心。路过这里,顺带来瞧瞧你这新妇。” 陆慎不应,饮了一杯,只觉这酒虽绵软却也别有风味。 姑老太太接着道:“你从前年纪小,醉心武事,因着你父亲的缘故,立下誓言,说不灭袁氏,就绝不成家。现如今,袁氏已灭,老宗伯同我的意思呢,你也该考虑这后嗣之事了。依我今日观之,你这新妇,以和气迎人,以静气养身,身上不似寻常士族门阀的娇骄二气。” 陆慎近年来威信日重,众人素自他的忌讳,也不敢来扫兴,他放下酒樽,道:“姑祖母……” 姑老太太摆手:“哼,你的那些话,对着你祖母、母亲说就是了,别来蒙我。是,她姓崔,是崔氏女,那又有什么相干?洛阳七王之乱,世家纷争,哪一家之间没有嫌隙呢?远的不说,便是你母亲的本家,不也是降臣?” 议论尊长,不是后辈所为,姑老太太可以说,陆慎却不可以应。 姑老太太接着道:“你现如今还年轻,并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又时常对人道,你父亲三十岁上才得了你,于子嗣上并不用心。殊不知这并不是你自己儿的内帷私事,而是整个雍地的福祸大事。当初裴令公占据河北之地,威势赫赫,连你祖父也颇为忌惮。只因裴令公一生没个亲生的血脉,几个义子相争,好大一片基业,竟这样葬送了。倘若他有个世子,又岂是如今这幅乱局?” 这话陆慎没法反驳,只沉吟不答。 姑老太太瞧他脸色,便知他是听进去了,心里笑笑,决定再加一剂猛药,拍拍手,吩咐:“叫时秀、时英进来。” 门口的仆妇唱诺,过得一会儿,两位十六、七岁的青衣少年便推门进来:“时英,时秀拜见君侯、姑老太太。” 姑老太太一向为这事着急,自陆慎及冠起,不知送了多少美人,陆慎起先还以为又是从哪里搜寻来的美人,待这两个少年进来,略一寻思,便黑了脸。 这两位少年虽腰间配剑,却唇红齿白,仿若娇妇,颇具风情,一瞧便不是良家。 姑老太太嗯了一声,道:“抬起头来,叫你们君侯好生瞧瞧。”又回头对陆慎道:“此二人何如?” 陆慎叫气得面色煞白,忍着怒气:“姑祖母!!” 姑老太太道:“啊,我倒给忘了,你一向最恨男子涂脂抹粉的,连身边的婢女也不大用胭脂膏子。也是,脸涂得跟南边那起酸腐文人一样惨白,是不大好看。”对着那两位少年道:“速速下去,洗干净了,再进来。” 两位少年拱手道喏,齐齐退出门外。 陆慎一时怒一时气,脸色由白转青,冷声道:“姑祖母这是什么意思?我年前下令,严禁雏妓娈童之风,违者无论官阶,杖打八十。姑祖母今日引此二人入府,岂不是叫我自食其言,何以掌雍地?” 姑老太太故意露出诧异之色:“老五,这么说来,那些流言竟是假的不成?你这些年也没个房内人,身边常用的那个小厮听说长得很是清秀,外面人难免有些揣测。” 陆慎咬牙吐出四个字:“无稽之谈!” 她干咳了两声,接着道:“你小时候家里管得严,你祖父也还在,不像你八弟,他是脂粉堆里长大的。你不爱女色,以此惜身,这是你保养天时的道理。外头有些不入耳的流言,我本不当一回事,只是这回见了你这新妇,倒还真有些犯嘀咕了。” 陆慎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又说到崔十一娘,皱着眉道:“同崔氏又有什么相干?” 姑老太太笑道:“这崔氏女明眸善睐,颜如丹渥,又进退有度,颇有姿仪。时人赞她是‘顾盼遗光,皎皎如月’,我本以为必是南人吹嘘罢了。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这样的美人,你弃之不顾,听府中人说,并不曾在她房中歇息?这女色不近,男色……” 姑老太太话未说完,便被陆慎截断:“姑祖母多虑了,侪于风月烟花,不过亵天辱圣之人。至于冷落崔氏,不过是煞一煞她的性子罢了。免得她自矜身份,对尊长不恭不顺,以至家宅不睦。” 姑老太太心里暗笑,不好再加一把火了,顺着话道:“也是,也是,不过,我瞧着那崔氏的性子倒是并不乖张。你要实在不喜欢她,也是她没福气。知道你不喜欢外头那等不相熟的女子,你母亲上月特地在亲族里挑了好些,你也要体谅她的苦心……” 要是旁人来说这些话,陆慎早就不耐烦地拂袖而去,偏偏是这位姑老太太,自幼教导,比亲祖母还亲一些。陆慎强自忍耐,陪坐多时,等姑老太太露出倦意,这才告退。 姑老太太打了个哈欠,往后靠在引枕上,一旁的虞嬷嬷忙伺候着点了水烟锅子,问:“往哪儿去了?” 虞嬷嬷浑不似称病的模样,往窗外望了望:“看样子,是回止戈院了,并没有往崔氏那边去。”又拿了美人捶,坐在脚榻上替姑老太太捶腿,宽慰:“您老人家也别着急,君侯连军政大事都得心应手,何况这些家宅小事,他心里有数的。” 姑老太太敲了敲烟锅子,哼一声:“他要是有数,就不会快二十有三了,还没个子嗣,十足十随了他父亲的性子,越劝就越犟。”又叹气:“他如今大了,不比小的时候,又要顾着他做君上的颜面,我也只能装做这老不正经的模样,点一点他。” 虞嬷嬷斟酌着道:“叫老奴这些日子瞧着,没准,这崔氏女还真能成。” 姑老太太闻言,抬了抬眼皮:“怎么说?崔女甚美,可以今日看来,空有皮囊,却是不够的。” 虞嬷嬷笑道:“这些日子,君侯虽对崔氏冷落,不假辞色,前几日还罚她每日抄十遍《陆氏家训》。这样论起来,谁不说一句君侯厌恶崔氏女呢?可是,姑姑老太太,君侯的性子,您是最知道的,倘若厌恶一个人,必定要打发得远远得才好,不搭理才好。再则,老奴那日去请安,见君侯正在案上瞧崔氏写的字呢。” 姑老太太听罢,笑笑,吐出一大口烟来,颇有意味道:“忍心动性,世网哪儿能跳出呢?” 过得一会儿,虞嬷嬷道:“您老人家还真放心这崔氏的人?老奴说句僭越的话,太太再不好,有一句话还是好的,咱们府里将来的主母,还得是雍地名门出来的才好,知根知底。” 姑老太太往桌角上磕了磕烟锅子,哼一声:“雍地、雍地,一辈子就盯着那一亩三分地。军政吏治,论起来,皆在‘财用’二字上。” …… 陆慎出了陶然居,往止戈院而去,恰沉砚手里拿着书简候在阶下,黑着脸抬腿便是一脚:“混账东西。” 沉砚被踢得三步远,噗地吐出一口血来,他见姑老太太引了那两位少年进内,便知不好,此刻陆慎勃然大怒,也不敢言语,爬起来安安分分地跪好:“主子!” 陆慎冷笑两声:“很好很好,你如今眼空心空,流言都传到姑老太太那里去了,我这里竟半点风声也无。你这个内院的总管,真是做的好生称职。” 陆慎向来厌恶旁人置喙他的内帷之事,何况这流言又事涉内宅,沉砚深知疏不间亲的道理,不敢禀告,双手举着一叠纸扎:“奴才知罪,只事涉府里长辈,未得实证,不敢禀告君侯。” 陆慎接过纸扎,并不叫他起来,瞧过之后,往书房里坐了大半个时辰。直至安寝时分,杭卿站在外面回:“主子,已经亥时三刻了,可要抬水进来洗漱。” 丫头们不敢进去点灯,整个屋子黑黢黢一片,好半晌,杭卿才瞧那书案后的黑影动了动。 陆慎从屉子里抽出火折子,静静地瞧着那叠纸扎烧光了,这才唤了沉砚进来吩咐:“事涉相干人等,不必审了,你亲自去办,定一个瘐死狱中的名头。倘露一丝一毫,你也不必再办差了。” 沉砚挨了一记窝心脚,满嘴的血腥味,他跟着陆慎有五六年了,手里不知办过多少不能拿到明面上的脏事,听见这话也愣住了,事涉的这些人少说也得七八十之多,全都不审,不留? 沉砚不敢抬头,问:“这些人里面有些是……” 陆慎横了他一眼,站起来整整衣袖,脸上已经恢复云淡风轻,看不出丝毫发怒的样子:“还要我教你吗?” 他站起来,推开门,见杭卿端着茶候在屏风处,吩咐:“掌灯,到崔氏的院子去。” 杭卿露出惊愕的表情,随即低头:“是!” 第18章 且说这头,林容从陶然居出来,行至半路,一阵阴云飘来,顿时下起暴雨来。 曲嬷嬷在一旁喋喋不休:“姑老太太是长辈,县主不该就这样回去,该候在廊下等吩咐才是。不说什么服侍不服侍的话,总是个孝心,也不让旁人挑理。” 林容瞧了她一眼,颇为无可奈何,她实在是明白了,曲嬷嬷这个人是叫三从四德、以夫为天这一套给腌入味了。不然也不至于昨儿才说了她,今儿又故态复萌了。 林容也不搭话,懒得听她聒噪,从小丫头手里接过伞,大步往前走去。 偏这雨来得又急又猛,还带着乱风,林容虽撑了伞,回到院子里的时候,身上衣裳已然全湿了。 翠禽吓了一跳,忙伺候着换衣裳、沐浴,又端了滚热的姜汤来:“县主怎么也不等雨停了,再回来,这样大的雨,要是伤风着凉了,那可怎么好?” 曲嬷嬷在一旁,讷讷不敢言语。 林容见她也淋了雨,连头发上都往下滴水,一时不忍,终是硬着心肠道:“嬷嬷下去歇着吧,你年纪大了,更要注意保养,以后也不必时时在我面前伺候。寻常琐事,叫几个丫头做就是了。” 曲嬷嬷欲言又止,心里叹:县主如今心里已有主意,我劝得多了,反惹她嫌弃,要是她一怒之下把我遣送回江州,只怕要辜负长公主的重托了。 正说着话,凤箫引了小丫头桂圆进来:“主子,止戈院的桂圆来了。” 林容摆摆手,示意翠禽搬个小杌子给她,笑:“今儿来得倒是早,怕是园子都逛完了。” 桂圆这几日同林容混熟了,脸上笑眯眯地福身行礼:“奴婢给夫人请安。” 林容笑着点头,多留了她一会儿,叫凤箫把水晶缸里湃的果子拿给她吃。 桂圆吃了两个,道:“上回夫人说想出府去打几天平安醮,我瞧杭卿姐姐的意思,怕是不成了。只是,我真没说谎,雍州府里的太太、姑娘们时常去道观里打醮听戏,一连五六日,都是常有的事。” 林容喔了一声,道:“何曾怪你,到底是我从江州来,身份敏感些,没那么自由的。这几日你可还得闲?”闲话了两句,便叫她领着今日抄写的大字走了。 等入了夜,到底是白天淋雨受了些寒,林容便有些咳嗽、发热,倘若还在家里,这个时候她父母已经急急忙忙熬了中药来给她喝了。 林容掀开帐子,命翠禽移灯过来,就着炕桌,蘸墨写了一副人参败毒散的方子,又加上荆芥、防风两味药材,写完了正想叫丫鬟出去配药,才恍然想起,这不是自己外公家的中医馆,前面也没有药房,要配药也得第二天了。家?何时才能回家呢? 她怏怏地丢了笔,见几个丫头披着衣裳,睡眼惺忪地立在床边,道:“我没什么事,吵醒你们了,对不住,都歇息去吧。” 翠禽、凤箫听得这‘对不住’这三个字,惊得睁大眼睛:“主子?” 林容自知失言:“我睡糊涂了,还以为是在江州,把六姐姐吵醒了,同她讲话呢。” 两个丫头这才笑起来:“县主想必是叫抄家规给抄迷糊了,半夜睡醒就着急忙慌地写字起来。”一面掩了帐子,悄悄退了出去。 林容这夜睡得极不安稳,一时梦一时醒,眼前蒙蒙的有些人影,却也分辨不清。 突然,一阵急烈的拍门声响起,林容惊醒,见翠禽举着灯烛过来:“县主,快起来,君侯来了。” 林容尚有些发懵:“君侯?” 外面渐次上了灯,映得明晃晃一片,听得丫头婆子们的跪拜之声,林容这才醒过神儿来,忙起身,还未来得及穿戴,便见陆慎掀开帘子进来,顿时涌进一股闷闷的湿热之气。 林容虽只见过陆慎不过三五次,除大婚那日,无不是一派世家公子的清贵模样,此时见他一身玄色大氅,手腕上带着护甲,身形高大,目光凌厉,显出几分沙场征伐的勇武之气。 林容后退一步,行礼:“妾身见过君侯。” 陆慎本是隐着怒气而来,此刻抬眼望去,却不自觉愣住。 这个时候天气热,林容本就是怕热的人,只穿了素白纱中单,连袖子都特地裁短了三寸,叫窗菱间透出的月光一照,便显出两管牛乳似的臂膀,襟口是一对儿极漂亮的蝴蝶锁骨。这身纱极薄,还隐隐可见纱下嫩柳黄流云纹的抹胸,以至于两团高耸的雪脯。 陆慎脑子里蓦然闪过一句诗——脉脉双含绛小桃,一团莹软酿琼谬。温比玉,腻如膏,醉来入手兴偏豪。 温比玉,腻如膏? 林容见他久久不言,这才抬起头来,察觉到他的眼神,心里惊呼一声,不动声色往架子上取了外裳披上,抿唇道:“不知君侯深夜前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陆慎本瞧她站着发懵,三分茫然中带着两分温婉,别有一番楚楚可人的姿态,此刻见她赶忙披了衣裳,冷着脸问:“这府里什么时候多了锁院门的规矩?” 他这样一问,院内外的丫头婆子哗啦啦跪了一地,林容只得道:“君侯恕罪,这都是妾身的吩咐。想着此处僻静,又无人来往,便照着往日在江州时的样子,一入了夜,便关了院门,免招是非。” 陆慎回:“这里是雍地,不是江州。”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林容心里直翻白眼,面上却强挤出个笑:“是,妾身谨记君侯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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