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亮的一切(1 / 1)
如福音到来,我赶忙起身走向窗台,眼前的景象却不是我想要的。施工队的人和车都停了下来,但却只是停在原地而已,没有想要回去的样子。他们的脸上都已是疲惫不堪,挖掘机原本那有质感的黄色车漆如今也像大家的脸庞一样沾上许多黑色的泥泞灰尘,蓝色的翻斗车更不用说,已经像是从黑白照片里裁剪下来一般。
那些人像星星一样分布在废墟的周围,有些啃着吃剩下的面包,那面包非常的干净,恐怕味道也如面包一样的干净。大家都只是在临时休息处无声无息的,没有一个人聊天,连喘息声都是极小。若是晚上风的声音再大一些,太阳灯也熄灭,从他们身边经过都不会发现他们。
只被光照到半个车头的小轿车上面有两个小红点在一上一下的微微都动着,红点一会暗下来,一会又变得极亮,想来应该是村长与助手靠在车子旁边抽烟。过了好一会,两个红点彻底从黑暗中消失,休息的人也开始继续干活了。毅力、恒心、坚强、讨厌,废墟已经有了一个小小的坑地,但是他们却还没有停止下来,实在疑惑,本应该已经结束的任务却还在继续。我看了眼摆在电视上的小钟,已经是九点一刻,十点时便是我睡觉的时间,否则明天上学可能会迟到。
钟的秒针如星星一样一顿一顿地走着走着,马上十点就要到了,心中已是万分忐忑,脑袋像是被两面空气墙挤压着,两双手早已握成了如两颗石头一样的小拳头,上身因焦急的心情已经再不停的抖动着。可怜的小草被我不小心给握成了一团,它的汁液从我两只拳头的缝隙中流了出来,流到了我的手腕里。我看这些汁液发着楞,直到我感到不舒服时才放开了拳头。
已经是十点钟了,我下楼准备洗脸洗脚,大厅里的声音比我房间里的还要更加的吵闹,令人的心情更加的烦闷,只担心今晚是个不眠之夜。幸得厨房的噪声是最小的,我进了厨房装了热水,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那个声音我想是从碗柜那儿发出的,我蹑步走向碗柜,那个细小的声音消失了,我一停下脚步,那个声音就又开始了。仿佛再与我玩捉迷藏,我弯下腰趴在地上,碗柜下面却只是一条细细的黑色,没有令人惊喜的其他颜色。我不放弃地找寻着那个声音的来源,将五个叠成一摞的碗全部移到了最深处,我看到只有碗柜上一个一个奇怪的花纹。我又将碗柜打开,将里面的碗啊、碟啊、盘啊、杯啊都移动了一遍,却还是没有找到。我气愤的踢了一下碗柜,这时碗柜的地下居然跑出来了一直暗红色的蟑螂,它不停地移动着,完全预测不了它到要往哪里走,只怕它会突然往我的身上爬。我赶紧跑到了角落里,然后不停的跺脚,幸好它终于离开了厨房。平复心情后,我将还大开着的碗柜关了起来。洗脸的时候,我的脑袋里一直放映着蟑螂移动的画面和碗柜里的画面,蟑螂的移动速度的确惊人,以至于我这种体积大于它好几倍的生物也被吓到了角落。而碗柜的画面则是让我感到奇怪,原本应该会有十多个陶瓷杯少了几个,因为这种陶瓷杯通常是给客人泡茶用的,一般家里没有请客吃饭是不会拿出这种杯子的。
我边想着,鼻子里却好像闻到了茶叶的味道。
我离开厨房扶着一根柱子看向大厅,大厅的桌子上摆着四个杯子,原本白色透亮的瓷砖上满是泥巴,我看到这些泥巴感到有些不舒服,而且为何没人将杯子收起来,我这样想着走了过去想要把杯子收回柜子里,指尖碰到杯子时,虽然只是温热,我的手却瞬间收了回来。原来这四杯茶泡的时间并不是很长,那么不收也就说得过去了。我看了看四杯茶水的多少,打算把剩下最多的两杯给扔掉,因为我认为这两杯应该是我家里人喝的,他们只是为了陪客人给自己泡了两杯,其实平时还是更愿意喝白开水。
那两杯茶水被我收回了柜子里,而外面传来了合适的脚步声,然后是清澈明亮的喝水声,幸亏我没有把四个杯子都给收走。虽说已是习惯的睡觉时间,但此时的环境我可以预想到就算是闭上眼睛到零点也还是无法睡着。外面的噪声仿佛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想法,甚至没有喘口气的动作。若是现在能够有安眠药就好了,就算苦如黄连我也会勇敢地喝下去。外面的动静竟让我的脑袋有了一种脑仁被人捏来扭去的感觉,而且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就墙壁也在被捏来扭去,还有衣柜,镜子,房间里的一切都被捏扁了,然后又弹回原本的形状。终于在这捏来扭去的蹂躏中我的一根脑筋像被扭断了一般地裂开。
垃圾桶里的一抹绿,扭成麻花的一条绿。我翻着垃圾桶,把那抹绿掏了出来,那是我昨天晚上喝的牛奶瓶。我把瓶身扔了留下瓶盖,那个躺在我手里的瓶盖,我看着它,好像断了的脑筋像面条一样卷在瓶盖里。瓶被我紧紧地握住,为了防止它变了形状,我把它放在手心里不断地旋转。头有些开始眩晕了,我不断加快呼吸,尽力地捡起了地上的那根小草,把它的汁液再次压榨出来,压榨到了瓶盖里。脑筋接上了,但是暴风雨还没有结束,那根脑筋又开始膨胀,尽管膨胀的速度极慢,但已是我的极限。此时我极想要拍拍自己的头,告诉那根脑筋请不要做出出格的行为,但是手上拿着瓶盖,轻微地抖动都有可能会侧翻瓶盖酿成我不想看到的局面。压力如夜幕降临重重地俯在我的身上,楼梯好像平白无故多了好几层,终是到了大厅。快要把耳膜震破的号子声里面竟没有包含着几分疲倦,这热血的高亢吼叫没有让我从困乏中抬起头来。我将瓶盖里的汁液倒进茶杯里,然后将水添满,就会楼上睡觉了。虽说并没有关闭噪音的开关,仿佛噪音长在了废墟上面,夜深时便会开放,便会与黑暗的世界做斗争,但是将小草的汁液倒进杯子里后,我就已经感到心里的那些噪声已经停止了。
星期一的早上,噪声还在耳朵的边上环绕着。其实施工队已经走了,废墟从黑色的残垣断壁变成白白的一片,就像早晨的天空一般。我下楼走到边上,这废墟的上面已经铺了一层极平的水泥。雾气把这平整的水泥,远处大房子的墙壁照映得更加的刺眼,不止是这些,就连杂草爬满了的石头墙,道路两旁圆锥形的小杉树都发着奇异的刺眼光芒,那些光芒一根一根地刺着我的眼睛。
这座房子好像彻底没了,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夜晚被一坨水泥给吞吃下去。但施工队的荣耀还在,在这方平整无比的水泥上面,来往的人看到这番景象,无不感叹,像是感叹一座高塔或是一座大桥。
正出门走路几步时,便听到后面许多人的说话声,我转身看向他们,是四五个男人扛着铁锹和锄头。一路上他们先是惊叹了昨天晚上施工队的效率,然后又说这把火烧的不及时,把这房子烧的干干净净,一点东西都没留下,也不知道有没有给自己留下死后的棺材。说着说着其中有一个男人说到那个把老头放在自己家里的男人被媳妇打骂的好惨呢,本来今天他也打算过来的,只是他媳妇死活不让。
他们走向了一家小超市,我竟傻傻地跟了过去,快要走到时,其中有个人貌似要回头看时我才想起来我应该往反方向走,应该先去买个早餐,看来睡觉不够是会引起大脑混乱的。今天如往常上学一样,一样宽阔的柏油路,戴在小黄帽的同班学生,胸前飘扬着红领巾的中高年级同学,他们依旧有说有笑,只是谈资里多了关于老头的事情。我看向身后,那四五个人不见了,取代他们的一辆银白色的七人面包车。这辆面包车尽管比村长的黑色小轿车大了将近两倍,但完全没有气派的感觉,小小的轮胎,生锈的钢圈,车门上到处都是黑色的裂纹,这些裂纹将银白色分割成一块块地图。当面包车从我身边经过时,这些特征在我的面前变得更加清晰了起来,我有些想要嘲笑这辆面包车。前面是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长坡道,那辆面包车快到坡顶上时车尾的一根排气管竟颤抖了一下,从排气管出来的白色的烟也随着那下颤抖也晃动了起来,像是一个老头快要摔倒在坡道上一样。
面包车离开我视线的时候剧烈抖动了一下,我想到了车内人会被这番抖动给撞到头或鼻子或是其他什么的时候就感觉特别的搞笑。我也走上了坡顶,那辆面包车行驶的速度变得比之前慢了一点,看着它一抖一抖的样子,听着它嘟嘟嘟的声音连我都情不自禁学它边走边抖着身体。
面包车停了下来,上面下来了之前几个扛着锄头铁锹的男人,其中有两个男人把工具交给其他人然后把双手放进车内,随后他们接了一卷被子出来。路旁的坟墓光光亮亮,扛在肩上的锄头和铁锹也光光亮亮,面包车也变得光光亮亮,车门的地图好像也合成了一整块。许多学生都离着面包车很远,但却又不肯离去,女生们统一把眼睛或是嘴巴鼻子用手包住,男生则是凑在一起不知道聊些什么,或许是今天总算是看到了最真实的,之前都是听爸爸妈妈说着,有些人甚至已经兴奋地叫出了声音。从面包车驾驶座上下来一个下巴都是胡子的男人把学生都驱赶了让他们赶紧去上学这个没什么好玩的。
那个大胡子虽然头发卷曲曲茂茂密密的,却有着如光头一样的光亮。就这样,一支光亮的队伍扛着光亮的工具和光亮的一卷被子走向一座光亮的山里去了。
我的心像是被这些光亮给刺伤,热辣辣的。学生们的说笑也是热辣辣的,我的全身都开始热辣辣了起来。
那支队伍走向山里面,走到最后一根锄头消失在我的眼中,我就感觉到不止是房子没了,所有和这个房子有关系的东西也没有了,这下大家都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