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万变无定(1 / 1)
第162章万变无定 乌罗护闻声一惊,他向来感应敏锐,身为白山大灵,他能遍知自己地界上的一草一木。 即便远离出身地,他也能经由土石草木、流水清风,洞悉周围事物,绝不可能有人能悄无声息靠近自己。 哪怕先前一拳轰飞自己的布衣儒生也做不到,乌罗护就是有此自信! 然而眼前这个俊朗男子的出现,彻底颠覆乌罗护的认知。他承认自己对中原知之甚少,但凡人终其一生勤修苦练可以达到的程度,不过是借助天地之气、物类之精,稍有几分变化手段而已。 相比起就是一片山岳孕育的大灵,静观沧海桑田不知几许岁月,天地间的大威能他见得多了,世间凡人在他看来,就是一群朝生暮死的虫豸罢了。 唯一可恨的是,这些虫豸到处繁衍,而且为了贪图衣食住行,无一不向天地山川索取,砍伐无尽、采掘无休、捕猎无止,大肆搜刮,如群虫噬咬。 乌罗护在尚未凝聚人形前,曾几度发怒,引得山体震动、岩浆迸发,杀灭凡人之数不可胜计。 可是当他回过神来,又有另一群凡人迁徙到白山附近,无休无止,不胜其烦。 而在一次偶然机会中,他感应到一群巫觋的召唤,这些人想要的,无非是希望捕猎采集所获足够丰盛,并将一名族人推上祭坛,剖出心肝祭祀所谓的山神。 当时的乌罗护不明所以,原本打算发动一场山洪,直接将这支部族彻底毁灭。 可是当他看到这伙巫觋能够如此随意处置一名族人,而他们的同类居然没有丝毫抗拒,乌罗护隐约领悟出一个改变局面的方法。 往后的岁月里,他不断观察凡人,从而渐渐跟上这群朝生暮死的小虫子,不知不觉间便凝聚了人形,出没在山野之间。 只不过这所谓的“人形”,与凡人也是大相径庭,仍然保留着白山之中诸般飞禽走兽的几分形貌。如果乌罗护愿意,他也可以变成任意一种白山生灵。 渐渐地,乌罗护开始与凡人往来,他以守护白山的名义,杜绝凡人进山采伐,为了让他们相信自己,自然要显露一些手段。 号令飞禽走兽、催使草木滋长、改变天象气候……如此种种,只要身处白山地界,对于乌罗护而言,都不算什么难事。 等自己施展过后,就见一群凡人五体投地拜倒面前,从那时候起,乌罗护便成为凡人心目中的群巫之祖。 白山黑水间的部族,几乎所有巫觋萨满都曾拜见过自己,乌罗护传授他们如何与鸟兽沟通、如何感召精魂,久而久之,他在东胡各部的地位就变得越发崇高超然。 可即便如此,并不会改变乌罗护对凡人的看法,山外部族彼此攻杀兼并、衰亡覆灭,他不会太过关心。那些胆敢冒犯自己的蠢辈,也通通变成了白山生灵的养分。 而真正让乌罗护感到威胁的,那就是来自中原王朝的步步紧逼。 在漫长的岁月中,尽管中原王朝兴亡交替,疆界不定,然而越来越多的族群部落,都渐渐投向中原王朝。或者说,变成中原王朝的一部分。 乌罗护对中原王朝了解甚少,他也不打算去了解,可自己总能感觉到一个庞然大物朝不断逼近。或许终有一日,自己将会被这庞然大物所吞噬。 为了对抗这种未知的恐惧,乌罗护选择与凡人合作,他需要能够为自己抵御中原王朝不断进逼的势力,而渤海郡国就是其中之一。 当代渤海国主大武艺野心勃勃,声称要“斥大土宇”,首先是对外兼并种属最近的黑水靺鞨,即便黑水部的巫觋萨满求到自己,但乌罗护并没有协助他们。 反正凡人国家的疆界,就是一种虚无缥缈的幻想,真不知他们为何执着于此。 而即便大武艺这等凡人国主,也不清楚自己的真实身份,此刻被一语道破,乌罗护不由得吃惊。 但他很快从惊疑中恢复如常,并且发现对面俊朗男子的气息能够完美融入四周外物,如同溪中水珠、林中落叶,哪怕他行走在白山,自己很可能也会忽视他的存在。 乌罗护没想到,自己会在短短时日内接连遇到两位高手。 上一个能够轻松接下自己引动的雷霆,反摄为用、重创自己。而眼前这个仿佛是全无定型的怪异存在,明明能够看见他,却似乎怎样都看不清楚。 乌罗护无惧幻术手段,他的知觉与凡人不同,能够轻易洞悉事物的本来面目,这也是他操控天地之力的前提。 但眼前这名俊朗男子,乌罗护真就看不清了,仿佛那是一团扭动着的、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的、同时浮现无数张面孔形貌的怪异事物,与天地自然的生死演变迥然不同。 本能生出抗拒,乌罗护没有多问半句话,当即出手。 数十条手臂粗细的藤木瞬间破土窜出,试图纠缠俊朗男子,但他反应极快,脸上微笑甚至还未消失,身形一闪,掠地急退,从藤蔓缝隙间钻出,好比在狂风中仍能自由翱翔的灵动鸟雀。 “这便是白山黑水的待客之道吗?过去不曾听闻啊。”俊朗男子翻身一跃,轻轻落到一块大石上。 乌罗护没有反驳,朝前踏出半步,那块巨石猛然裂开,如同一头野兽张开血盆大口,试图将对方吞下。 俊朗男子脸上惊讶神色一闪而过,当即一掌下击,隔空掌力推出澎湃气浪,将身形反推而起,抬手勾住上方一棵大树的枝干。 可还不等他有所喘息,身旁大树竟然活动起来,枝干如同手臂抡动挥打,片片树叶堪比利刃,扫风而至。若是被迎面砸中,只怕要刮下几两肉来。 “哈。” 俊朗男子见状并未慌乱,只是轻声一笑,面对乌罗护操控草木土石的手段,他毫无惧意,扣指虚弹,罡气凝成数道锋锐芒刃,轻松裁下大片枝叶。 然后一蹬树干,身形直扑乌罗护,招式路数赫然一转,变得刚猛霸道,手刀直劈而下,掌沿竟浮现白炽热劲,足可削铁熔金。 乌罗护再次感到那股怪异变化,惊怒之际,沉声低喝,宛如山林老精,周身狂风急旋,直接平地升起一束龙卷。 俊朗男子手刀未及劈落,身在半空,直接被狂风卷入其中,不由自主失衡旋转。 可即便如此,俊朗男子仍然不见慌乱失措,在急旋狂风中稳住身形,奇诡多变的罡气向外扩散,竟然与龙卷狂风同流,轻松挣脱制约,向外飞脱。 乌罗护见此情形,心中难得生出焦急念头,眼前之人仓促间无法杀败,面对自己的攻击,完全是一副嬉戏游玩的态度。 “哦?不动手了?”俊朗男子飘然落地,笑着打趣说:“也幸亏是在太行山,如果是在白山,我此刻恐怕早就变成一地碎肉了吧?” 乌罗护的面容被骨面甲遮掩,谁也看不到他的表情神色,但光是站在那里,就有一股野蛮直白的凶恶气息传出,比什么虎豹豺狼还要强烈,摧人胆魄。 “我是来谈事的,不必如此满怀敌意。”俊朗男子直言道:“而且要是打斗动静太大,只怕会引来其他人,尤其是先前重创你的那人。” “你认识他?”乌罗护问道,语气生冷,充满不信任的意味。 “有所了解。”俊朗男子负手踱步,毫不设防,神态异常自信:“据我所知,他应该叫……楚渔父,算是中原一位隐世高手,他会出手解救大门艺,这背后恐怕另有深意。” “果然!就是他救走了大门艺!”乌罗护的怒火就像即将喷发而出的岩浆,隐隐作动,使得四周气机沸腾起来,让常人难以立足。 “我可以帮你杀大门艺。”俊朗男子仍是一派轻松,浑然不觉对方怒意,嘴角微微翘起。 乌罗护根本不在意大门艺的生死,他只是要夺回神木之心,此物乃是白山黑水间孕育出的神物,对自己无比重要,也是对抗中原不断扩张的契机之一。 因为乌罗护发现,渤海国这些东胡部族,也越发变得像中原了,衣冠物用、制度风气不断模仿南方,对山川的索取搜刮也是越发贪得无厌。 “伱为何要帮我?”乌罗护对眼前之人尤为忌惮,如果能够一举将他格杀,自己绝对不会留手。 俊朗男子神色庄重地回答说:“楚渔父此人暗中操弄时局,图谋不轨,对朝廷是一大危害。他出手解救大门艺,想必是看中此人渤海国主之弟的身份,想要扶植听命于自己的傀儡。” “你是大夏朝廷的人?”乌罗护质问道。 “是与不是,有那么重要吗?”俊朗男子轻轻拂袖。 乌罗护冷哼一声,肉眼看不见的力量向外扩散,四周草木土石全都活了过来,树梢上的数百鸟雀飞临,眼露凶光,如同召唤千军万马,对俊朗男子形成包围之势。 “我不喜欢虚伪狡诈之徒!”乌罗护言道:“你如果不肯表明身份,我也没必要跟你合作!” 俊朗男子一摊手:“好吧,告诉你也无妨。我乃大夏内侍省的绣衣使者,不久前受到密报,得知大门艺与楚渔父等人私下勾结,绕道逃亡至大夏境内,我目前奉命调集得力人手进行围剿。” “你当我是傻子么?”乌罗护当即反驳:“大门艺早就变得跟中原人没两样了!如果不是信任大夏皇帝,为什么还要往你们这里逃?” “大门艺的生死,朝廷其实并不十分在意。”俊朗男子言道:“我朝圣人有意广拓疆域,边镇将士也希望建功立业,渤海郡国早已被视作囊中之物。毕竟当年渤海郡国本就是趁着营州之乱时,靺鞨诸部逃往海东所立。 “不过为了师出有名,最好还是由渤海国自己先行挑起战乱。而大门艺勾结楚渔父这等阴谋逆党,说明他用心不纯,必然也是打算来日代替其兄长大武艺统治渤海国。你敢说大门艺真的毫无此等打算吗?” 乌罗护一时间无言以对,在他经历的漫长岁月中,父子兄弟为了权力地位彼此相残的事情,简直不要太多。就算他没有特地去了解大门艺的心性,但说此人打算取代兄长,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所以你要杀的,是那个叫楚渔父的家伙?”乌罗护歪了歪脑袋:“可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帮你?” 乌罗护对中原了解不多,但不代表他就是愚笨无知。既然知晓大夏要吞并渤海郡国,此事对自己没有半点益处,那为何还要帮助他们铲除强敌呢? 俊朗男子笑容平淡,语气却充满不容置疑的威严:“你既然不愿意,那我也不勉强。我此来不过是为了寻找可以合作之人,大夏朝廷还没到非要指望你才能办成事。 “不过你最好明白,渤海国对你这位白山真岳之灵,也谈不上有多尊崇。尤其是伴随渤海国人丁滋生,耗费日增,渔猎樵苏难以禁绝,白山黑水这片蛮荒地界,迟早会变成久受耕耘开垦的良田林场。到那个时候,你又是否能像今天这般跟我讨价还价?” 乌罗护周身气势顿时消沉下去,对方所言正是他心中最为忧虑之处,就算渤海国真的抵挡住大夏讨伐又如何?渤海国的强盛壮大,对自己真的有好处吗? 哪怕是大武艺想要与大夏对抗,但他实际上处处效法中原制度,大力吸引儒生文人、僧人道士,兴修学馆寺观,传统的巫觋萨满已经渐渐不为渤海国民所喜。 这种近在咫尺的衰败,让乌罗护迫切感受到生死存亡。他不得不承认,利用渤海国抵挡中原这个庞然大物的扩张,恐怕难以达成。 如此一来,神木之心就变得尤为关键,唯有尽快夺回此物,让自己脱胎换骨,才能够应对此等存亡劫数。 “好,我可以帮你。”乌罗护说这话时,语气极为不甘,居然要被一介凡人驱使,这是何等屈辱? “既然如此,那便好生谋划一番,务求一战功成!”俊朗男子抚掌而笑,如同春风和煦。可这副模样在乌罗护看来,充斥着诡谲莫测的恶毒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