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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楚留香话音落下, 方天至便也将余下那两行篆字看了清楚——
“急中之急, 暗器之王。”
势如暴雨打梨花……
如果世上真有一样暗器威能若此,那称之为暗器之王,实在也毫不为过。
方天至瞧着那古朴精致的银匣, 心中若有所思, 却听蔺王孙道:“论及武功, 家父实不及那人的万分一二,侥幸从他手下活命, 靠得就是这件暗器了。”
楚留香面色凝重地将那只银匣拿在手中翻看, 半晌叹道:“数十年来, 暴雨梨花钉不知引起多少腥风血雨, 我本以为它早便遗落失传,不料竟藏在老侯爷手中。”他将银匣放回桌上,推问道,“据说暴雨梨花钉一旦发出,绝没有人能够躲得开。”
蔺王孙颔首道:“不错。家父当日忌惮那人武功绝高,是以袖中暗器藏而不发, 直到他人闪至眼前, 这才忽施暗算——”他顿了顿, “说来这不是光明磊落的行径, 只是家父命在旦夕, 且报仇心切, 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楚留香道:“这么说来, 船上的人卷土重回, 所为不光是岛上旧怨,更是为了替他们城主报仇了。”他说到此处,忽觉奇怪,忍不住好奇道,“这群人乘大船登岸,头领却叫做城主。他们孤悬海外,难道竟独自建起了一座城池?”
蔺王孙苦笑一声,道:“楚兄问题太多,在下一个一个解答吧。”他抬手向桌上的暴雨梨花钉一指,口中问,“楚兄是当世数一数二的暗器名家,适才把玩这件暗器,可瞧出有什么不对来?”
楚留香微微一怔,不由垂首再打量。灯辉洒落在匣身上,将暗器针孔亦照得闪闪发光,他望着三排针孔,忽而心中微动,将暗器举起对灯一瞧。这一眼看过,他脸色古怪地将暴雨梨花钉放下,望了望身旁二人。
蔺王孙叹了口气,向方天至道:“楚兄已懂了。只是我二人在这打哑谜,实在怠慢法师了。”
方天至自打坐在这花厅之中,便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如同练了闭口禅一般,这是因为事到如今,他只需多听多看便可,乐得从旁观察思索。但主人如此客气,他便也不惊不扰地微微一笑,温雅道:“施主不必多礼,贫僧听二位说话,着实长了不少见识。”
蔺王孙悦于其风姿,便也微微一笑,拾起银匣轻轻一拨。只听叮地一声细响,那银匣后忽弹出一只小巧的针屉。方天至借光一看,却见那被他轻放在面前的针屉中空空如也,半枚暴雨梨花钉也不见。
蔺王孙面色郁郁地瞧着针屉,半晌道:“二位瞧见了。在下这暴雨梨花钉,眼下只不过是个空盒子罢了。当年家父将二十七枚银针俱都钉在了那人身上,却没有将他当场打死。……他痛彻心扉,胡乱挥开家父,就这般钉着一身暗器发狂逃了。”
楚留香听得惊心动魄,想象半晌,却不知那城主的武功究竟高到了什么地步。
方天至则不同。他铜皮铁骨久了,已然麻木许多,不大觉得被暗器射有什么了不起,见楚留香沉默不语,便接口问道:“蔺施主之所以如此担忧,是怕那位城主当年侥幸未死,回来报复?”
蔺王孙道:“不错。且依我来看,他定然没有死。”
方天至略一思忖,亦点头道:“施主言之有理。若他早便丧命,手下教众为之报仇,不必等到今天。许是当年老侯爷重伤于他,使他不得不修养至今。”
蔺王孙深以为然道:“大师说得极是!在下正是这样想。不知楚兄以为如何?”
楚留香不知在考虑什么,回神笑道:“确实很有道理。我想起来了,十八年前牵星山庄出事,老侯爷曾闭关一年不见外人,想必正是被那人一掌打伤了。”
蔺王孙脸上悲色闪逝,道:“不错。家父正是被他伤了根本,加之他对沈世伯一家上下悔愧不已,至此身体就大不好。往后几年他日思夜想,于武道上大彻大悟,倒出了不小的名气。可听他老人家说,那时他的武功恐怕也远不是那个城主的对手。他对此深以为恨,不久便郁郁去了。”
楚留香无意勾起朋友的伤心事,温声道:“蔺兄节哀。”
蔺王孙轻轻摆了摆手,勉力振作道,“无妨。至于楚兄问我,他们是否有座海上城,这我便不清楚了。在下所知之事,俱是家父生前相告,他老人家只是当日曾听那白衣持弓人称呼他们主子叫‘城主’。”
楚留香点了点头。思索片刻后,他又问:“在下还有一事不明。当年沈家千金百日在即,庄中怎么没有远道而来的宾客留宿?”
蔺王孙道:“楚兄有所不知。她出生便不足月,自小十分体弱,沈世伯怕百日办大了折她的福气,当时便不愿张扬,只请了几位世交略作庆祝。”
楚留香闻之恍然,默默一笑道:“原来如此。”
蔺王孙道:“陈年旧事,便是如此。不知二位还有什么想问的没有?”
方天至等了片刻,余光瞥见楚留香又不知在想什么,便率先问道:“阿弥陀佛,不知老侯爷可曾提起过仇家的模样?”
蔺王孙回忆片刻,道:“船上的人俱着白裳,头领则腰系红绫,十分好辨认。那四个头领,家父并没怎么在意,未曾给我说过,只其中一个给斩断了手臂,或能有几分扎眼。我已命手下留意断臂的生面孔,只是至今也没什么发现。”
方天至问道:“那个城主又如何?”
蔺王孙叹了口气:“这正是在下请两位看的第二件东西了。”
他说着,自手边锦盒中取出了一卷画轴。
那画轴一尺见宽,不知几长,裱了鲜红夺目的绸缎,衬得蔺王孙手指愈发苍白。
而他则缓缓道:“家父对旧事耿耿于怀,怕我将来不知仇人是谁,生前特地给那人做了一幅小像。”
听说有画像为证,方楚二人均极为在意,顾不得再想其他,目光一齐凝在了蔺王孙手上。
蔺王孙缓缓展画,道:“据他老人家讲,那人模样几与画像无异,想来十八年间,他纵算相貌衰损,也差不了多少。”
楚留香闻言道:“原来老侯爷还雅擅丹青。”
蔺王孙苦笑连连,道:“非是家父擅长作画。实是那人有使人过目不忘之能。家父日日夜夜只画他一个人,数年下来自然画得像了——”他话音未落,卷轴却已展尽,蔺王孙瞧也不瞧一眼,径直将画平置桌上,转向二人,“在下所言非虚,二位一看便知。”
方天至向画中人望去一眼,拈动佛珠的手指不由自主地顿了顿,才又缓缓动了起来。
他心底砰砰大跳,只觉犹如万鼓齐擂一般,实是惊诧到了极点。但他素有喜怒不形于色之能,大事当前,不论如何震惊也只在暗中,当下面色如常,呼吸绵匀,目光淡淡地望着画像上的那个人——
那分明就是他的师叔六妙!
师叔竟然是船上的人?还是他们的城主?他难道不是被抓走了,而是恢复了记忆?那么马脸张为什么要说谎,他是谁的人?师叔大费周章把自己引来,又是为了什么?
如果师叔没有骗他,那么蔺王孙难道在撒谎?
他又是为了什么而骗自己,或者说骗楚留香?
没有任何头绪,也没有任何线索,他目下所想全都没有答案。
方天至念头纷迭如乱麻,而楚留香的心思却全在画上,半点未觉察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