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伊人不再(2 / 2)
潭王却一点也没有被说动,反而像看个稀奇动物一样看着她笑道:“看你也不像是个盲目自大的人啊,你哪来的这个信心?你是不是还不知道他有多忌惮我?尤其是轮到女子的事上,他在我面前有多自卑?他面上再如何信你,心底里其实还是留着一块余地,疑心着你对我也有所肖想,疑心只要我多加一把力,便能将你抢到手。”
绮雯蓦地想起皇帝那日断然不让她再见潭王的情景,也不免疑惑。他确实对潭王忌讳颇多,确实最受不了他们之间有着瓜葛,可是,他真会听了皇后的一面之词,就疑心她三心二意么?
那也太荒唐了吧?
想罢她摇头道:“他至少绝不会怀疑我对他用心不专,若要与人对质,也会信我多些。”
潭王点头道:“好,纵是他不怀疑你用心不专,得知你背着他与我兜搭,不论为何缘故,他都不会原谅你。他这人平时是冷静得很,可一旦被触及底线,冲动起来,可谓后果不堪设想。你也见过他冲动的时候吧?”
他踱回绮雯面前,欠身凑近她,“这一次如果皇后拱火拱得恰到好处,让他对你起了杀心都说不定。”
绮雯听他的前几句话还真有点胆战心惊,毕竟那回皇帝大发脾气的事仍令她心有余悸,等听到最后一句,她又笑了出来。
潭王越是说得夸张,她就越是觉得好笑,连连摇头:“那怎可能?还杀心呢,王爷您也太言重了。”
潭王皱眉苦笑出来:“你到底凭什么如此笃信他啊?”
绮雯觉得没话可向他解释,他们之间的真挚情意,相互毫无保留的信任,怎可能是这个自私自利的家伙所能理解的?
一想到这,心底豪气顿生,对他的恐惧都所剩无几。自己有着一个心心相映的爱人做支撑,干什么还要惧怕这个家伙?
“王爷还是请回吧,今日之事,我只当王爷是开了个玩笑,等皇上回来,不去报给他听,以免为我伤了您兄弟和气……”
她这般自信满满地说着,却不期然地被一阵凄厉刺耳的系统报警声打断——
系统:严重警告!男主因猜忌而对你好感度下降5点,已低于玩家对男主好感度3点,系统将终止玩家角色心跳!
……
行在寝殿里,皇后已是一脸清凌凌的泪水,几近崩溃地发泄着情绪。
“这一年多以来我从未主动向你讨要过什么,甚至从未对你说过一字怨言,实则我一直都想来问问你,我不敢说做得完美无瑕,但可曾做过半点对不住你的事?你又可曾有过一时半刻将我视作妻子?……你不当我是妻子,我却还要守好妻子的本分,你有了心仪之人,我强令自己替你高兴,帮你照顾好她,可如今,我眼睁睁看着她周旋于你们兄弟之间,看着你被这样一个女人迷得晕头转向,你倒说说,我当如何?我当如何?!”
皇帝木然站在炕边,已然听不进她的话。什么幽会,什么三心二意,他自然是不信的,但事实摆在眼前,果然如自己先前担忧的那样,她竟然真的瞒着自己,去对源瑢巧言令色!
尚余一分理智在替她辩解,这都是假的,是源瑢刻意布局来挑拨的,可事实一旦朝从前怀疑过的方向靠拢,就由不得他不信。
她本来就有意继续去与源瑢周旋,声称受邀去见皇后那天明显就是有所隐瞒,而源瑢这些天来也反常地毫无动向,这还能说明什么?还不就说明是她暗中安抚了源瑢么?
心底有个声音在不断强调:她就是那样的女人,就是有一股媚态,底限就是比你的低,以为背着你这么干也没什么,甚至还以为那是在帮你呢!
她怎么想的!皇帝简直烦躁得几欲爆炸,自己再怎样宽容她,再怎样相信她,怎可能忍受的了她去以色侍人?尤其是,对手还是他最最忌讳的人!她怎么想的!
猜忌之心如躁动的鬼魅窜上跳下,想起她往日的诸般热情主动,他甚至疑心,早在她做闺阁小姐之时,便不是个稳重之人。初见那日被两个男人劫走时,她也未见有多慌乱,面对他的问话,尚能平静对答,这何尝是个长期不见外男的小姐所能做到?
赵顺德自己就立身不正,平远侯府本就秩序全无……一些事,简直想都不敢去想。皇帝猛地抓起桌上茶盅,狠狠朝一边甩了出去。
……
“当啷”一声脆响,是玉碎的声音。紫玉手镯跌在金砖之上,碎片四散飞溅开去。
李嬷嬷与芹儿被堵了嘴绑了手控制在后殿明堂,一直紧张留意着东次间里的动静,刚还只隐隐听见些说话声,待听见这一声震撼神经的脆响,就知道定是出了变故。
李嬷嬷身子一耸,立时被守在身旁的黑衣内侍死死按住。芹儿则只瑟瑟缩缩地哭着,满是绝望。
东暖阁里,绮雯身上剧烈淌着虚汗,身体感官已是一片模糊。
怎就偏忘了这事呢?他是不可能对我起什么杀心,可单单生了一点气,好感降低一星半点,就一样对我是致命一击啊。
体力,把所有的点数都加在体力上!她强撑着残存的意识向系统下令。至少要多撑一会儿,不能就这样死了,怎么能就这样死了呢!
恍惚间似感到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起,一定是他来了!她用尽力气伸手一抓,也不知抓住了什么,心里急急祈求:快来多爱我一点,只一点点就好,不然我就要死了,就算那些事是真的又如何?就算我曾背着你去兜搭过他,你是不是就真的忍心看我死?是不是真会对我如此绝情!
神智忽地清明了一瞬,好似回光返照,绮雯睁眼看到,潭王清亮如水的眼睛正望着她,神色复杂,疑惑之中略带关切。自己手里紧紧抓着的,是他的靛蓝色衣袖。
很想立刻推开他,却连一个手指都再动不得。身体好似一个拧开了盖子又倒置的瓶子,周身力量如水般迅速倾泻而出。绮雯满心绝望,松开了手——
我果然是注定要死在你手里的,我不但要死了,还要死在这个坏男人的怀里,你瞧瞧你,害得我有多惨,为何你不信我,为何不信我……
泪水好似两泓清泉,在闭上双目的刹那,急涌而出。
这铺天盖地、无边无际的绝望,真比死还要可怕。
意识陷入一片虚空,仿佛置身于一个幽深黑暗的虚无世界,曾经的幸福快乐与悲伤绝望都已化作无形。
她好像听见一声叹息,像是别人在耳边叹息,也像是自己在长叹。罢了,死了就死了吧,又不是没死过。
“你如此轻易就放弃了?”一个声音响在面前,依稀还伴着少年的笑声。
绮雯收敛不起散乱的心神,只依着直觉回答:什么轻易?怎么轻易了?你当我甘心就这么死了?上一世死得已经够窝囊,我多想抓住这回的机会好好活呢,可是命该如此,我有什么办法?
我难道还不够努力,还不够小心经营?日防夜防,防他兄弟防他下属防他妈,本以为对他一人掏心挖肺就够了,谁知最终还要防着他!最终害我死的,还是他本人!
心头一阵如绞剧痛,她好想痛痛快快嚎啕大哭一场,可又控制不来自己的身体,连这点心愿都无法达成。
你就让我痛快死了吧,我受够了!受够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他们什么争斗,谁是谁非,关我屁事!我一死百了,什么都不管了!
面前那笑声更清晰了些:“这不成的。你是他的救星,你放弃了他,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你不为自己,难道也忍心看着他去死?”
他?那个人的形象在意识之间缓缓聚拢清晰起来,或冷峻威严,或随和可亲,或忧郁深情。
心间又是蓦地一痛,扯动着千丝万缕的不舍与依恋。
她却还是很快摇了头:这个人,但凡惹了他一点不快,我都要死,他比魔鬼还要可怕,我都被他害死了,还管他作甚?快点让我死个彻底,别再来折磨我……
帝后到太庙祈福的头一天晚上,钱元禾及一众伴驾内侍过得可谓心惊胆战。
皇后娘娘过来时将他们都遣了出去,但候在庭院里时,还是可以听见皇后娘娘的声音传出,说的什么听不清,但那激烈的语气,真让人想象不出是出自那位仁善可亲的娘娘之口。
皇后娘娘大发雷霆的原因,这些皇帝近侍也能猜着几分,想必是与绮雯姑娘相关的。谁都看得出皇后娘娘是受着委屈,可……再委屈也不该朝今上发火啊。
一众内侍都战战兢兢,不知皇上皇后这大吵一架会铸成何样后果,是否会波及到自己身上。
令他们意外的是,这一夜过去就过去了,好像翻过页的书,帝后二人次日仍去太庙上香祈福,虽面上略显疏离,但看不出任何大的变化。一直等到七天祈福结束,也没见再出什么变故。
当然,也没人见到皇上与皇后之间除面上的套话之外,再说过一个字。
一切风平浪静,循规蹈矩。到了回程的时候,一行人好好地摆起仪仗回宫。皇帝向来都是冷冰冰的外表,连钱元禾也不确定,爷是否为那晚的争执有何情绪。即便是有,等回去见了绮雯姐姐,想必也就都烟消云散了吧。
一别七日,挚阳宫自然也看不出任何不同。只是,隆熙阁好像有点特异。
依照规矩,皇帝回宫时寝宫的全体下人理应在隆熙阁门口列阵相迎的。皇帝带着钱元禾等几个随扈内侍回到隆熙阁门外时,也确实见到了列阵相迎的下人,其中人却不齐——李嬷嬷与芹儿两个不在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总管王智和绮雯,竟也不在其中。
不光如此,皇帝驻足在门口拿眼神简单一扫,就看出这些内侍虽都低着头,神色间极力隐忍的惶恐不安仍是呼之欲出。
出事了,而且是出了不小的事。
只这一瞬间,他就意识到,自己这六天来的种种打算怕是都要落空了。
那晚初听了皇后的话,带着被皇后拱起的火气,他都想过连夜冲回宫来质问绮雯,想过就此将她关起来,好好冷她一些日子,杀一杀她恃宠而骄得意忘形的气焰。
好容易忍下了这份冲动,过了一半天等火消了一些,他觉得事情也没那么严重,她都已经等于被禁足在隆熙阁了,还要关到哪儿去?只消自己对她冷淡些,让她明白自己的底限也就罢了。
等再过两三日,一遍遍捡起从前过往来反复回味,想起她的种种好处,便觉得连待她冷淡也没必要了,只消说个清楚,让她不要再犯就已足够。真要去疏远她,不论她受不受得了,他自己倒先受不了了。
心里也觉得如此对她太过纵容,可又忍不住想去对她纵容。天下之大,就她一人与自己最贴心,不纵容她,还能纵容谁呢?
他是信了皇后的话,怀疑了她,甚至怀疑到了她的人品做派,却远不至于动摇根基去怀疑她三心二意,更谈不到就此不爱她了。
他真的只是生了她一点点的气而已。
此刻迈步走进这个看不见她的隆熙阁,他表面上步履稳健,面色平静,心里却越来越是忐忑不安。到底会是出了什么事?自己已将她护在了寝宫后殿,天下最安全的地界,还会出什么事?
转过影壁,看见王智捧着拂尘候在正殿门口,他紧绷的心弦稍微一松,可看出王智脸上深深的忧虑神色,心又狠狠揪了起来。
“说吧,出了何事?”
王智见礼过后,小心地说:“太上皇后娘娘正在后殿等您。”
心间瞬时一空,若非出了极大极重的变故,母后怎可能亲临此地候着他?
“难道她……”镇定稳重如他,竟说不出一个完整句子。这个“她”自然指的不是太上皇后。
王智面露凄苦之色,躬身道:“爷请务必冷静处之,绮雯姑娘她……殁了。”
跟在皇帝身后的钱元禾一瞬间就面白如纸,却没人在皇帝脸上看出一丝波澜,他只定定在原地站了片刻,随即迈步走进正殿,直奔穿堂,步子稳健依旧。
太上皇后坐在后殿明堂正座上,身边守着四个近身仆婢,以她的身份,听到皇帝来到的禀报本该稳坐等待皇帝见礼,此时她却刚一听见脚步声传来便起身站起,亲自迎到了后殿门口,脸上的焦虑不安已无可掩饰。
皇帝看上去与平素没什么不同,同样是冷峻好似石雕,可临到面对母亲之时,他却没有如平时那样恭敬施礼,而是如没看见她一般,一进门就踅身右转,直奔东暖阁而去。
在穿堂里王智已对他说了:“就是您刚走当夜的事,说是突发心病倒在床前,转眼间人已不行了。太上皇后亲自介入,也未容得奴婢见上尸首一面……”
东暖阁里点尘不染,整整齐齐,显然已被好好打扫过,别说当日留下的痕迹,连住过人的痕迹都无处可寻。
他驻足于房中,静默不语。
“源琛,”太上皇后缓步来在他身后,温言劝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
他缓缓转过身,神情语气一如往日冷淡漠然,却隐隐透着一股骇人的危险气息:“母亲驾临此处,为的只是宽慰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