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孝满雪天(下)(1 / 2)
正当我无可奈何之际,忽然听见背后有人说,我来取吧。
我扭头一看,是堂哥国树。他个子高力气大,很快爬上树杈取下口袋,好,这回我们有东西吃了。
我诧异地问国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国树说,我拉车往前走,越走越觉得肚子饿。我年轻饭量大,拉车也累,所以饿的就快。我脚下迈着步子,脑子里也在琢磨,口袋被风刮到哪里去了?能找到就好了。这里离县城还有几十里地,我真怕坚持不下去。到不了县城自己挨饿是小事,耽误了爷爷治病可不得了。想着想着,我无意间抬头向右侧方向瞅了一眼,正好看见这棵洋槐树。我距离洋槐树比较远,没有看清树杈上的口袋,但看见树下有个人,这个人很像你。我回头看了看,你果然不在了。我爹和你家我伯伯只顾往前推车,谁也没发现你已经不在后面跟着了。我寻思,你是不会无缘无故地跑到洋槐树下的,一定有原因而且是重要原因。
我佩服堂哥国树的判断能力,就问,你怎么知道我来树下有原因而且是重要原因?
国树说,我们送爷爷到医院看病,这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情。如果没有重要原因,你离开木板车跑到一棵树下观什么景?当然,我并不知道你来找食物口袋。想到这里,我就把车停下了。我爹问怎么不走了?我说找国青弟弟去。他们这才回头,发现你没了踪影。
回到木板车旁,我从口袋里取出食物,大家就着雪吃了一些。
爸爸心情不好,只吃了一块红薯。暖水瓶碎了,爸爸从地上抓起一把雪放在嘴里嚼了几下,抹了抹嘴角的雪水,随后狠狠地批评起我来,我们推车,你却跑到了别处。我们走远了,你追不上怎么办?你没有走过这条路,到不了县城怎么办?我们是顾着给爷爷看病还是顾着找你?
我分辨说,我找食物口袋去了。口袋是我弄丢的,就得由我找回来。
是找口袋重要还是爷爷看病重要?我们一顿不吃饿不死,但爷爷推迟几个小时诊断和治疗,就可能有生命危险。
车到县城天色已经大黑。安排爷爷住了院后,爸爸要带着堂叔和堂哥国树到县城饭馆吃顿饭,被堂叔谢绝了。他说,口袋里还有几块红薯和窝头,我们吃这个喝点热水就行。吃完我们还得连夜赶回去,明天家里还有不少活儿要干哩!
国树也说,木板车就放在这里,等爷爷病好了,我们再用它把爷爷拉回去。
堂叔没说话,只是轻轻地“唉”了一声。我离堂叔很近,这一声唉,可能只有我听到了,心里突然一紧。
......
第二天,经医生初步检查,爷爷得的可能是胃癌,还得做病例切片才能最后确诊,先观察几天。
第三天早上,爸爸绷着脸紧锁着眉头对我说,现在有件急事需要你去办一下。
我忙问,什么急事?
爸爸说,医生说你爷爷的病基本可以确诊,就是胃癌,需要做手术。手术时我得签字,还要留下来陪床。当时只以为他身体不舒服,到医院检查一下,我只请了三天假。现在看来,我需要在这里呆些日子。牛角台村没有电话,写信来不及。你回去到学校给我续几天假。爸爸说完,似乎又有些后悔,迟疑了一下说,算了。你来时跟着我们,我都不放心。到牛角台村七十多里地,现在让你一个人回去,你才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别去了。
原来是这样一件事。我对爸爸说,我可以回去,先回老家住一夜,改天再到牛角台,不会太累的。
爸爸摇摇头说,累是次要的,主要是你走这么远的路,又是大雪天,我不放心。
我坚持回去,说天已经晴了,雪会消化的。
爸爸说,雪化了,道路泥泞更不好走。算了,我还是想别的办法吧。
回去替爸爸请假的事不知道怎么让爷爷知道了,他批评了爸爸一顿,说这样的天气,你怎么舍得让一个小孩子走那么远的路?路上出了意外你后悔都来不及。爷爷愿意让我留在他身边,一是怕我路上不安全,二是估计自己的病情厉害,怕是挺不过去,想让我在他身边多厮守几天。
爸爸本来就犹豫不决,听爷爷这样一说,更不让我回去了。但给爸爸请假也很重要,公家这碗饭也不是容易吃的,不请假随便离开教师岗位没法向学校交代。我决定还是先回去替爸爸请假,回来再守护爷爷。爸爸见我主意一定,也不再阻拦。
谁知这一走,我再也不能见到爷爷了。
回来的路上,蓝天白云,阳光普照,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这种天气,按说最方便走路了,不料反倒增加了难度系数。数九寒天,气温很低,路上的积雪未化,阳光在白皑皑的雪地上的反光刺的我睁不开眼,只能眯缝着眼。可眯缝着眼又看不清路,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摔了多少跟头。就是因为这一次雪地行走,让我落下一个永远的病根:阳光之下在雪地里走路睁不开眼还不住地流泪,必须戴上漆黑的墨镜才行。中医学称之“羞目”,我们那一带乡下俗称“雪晃眼”或“风哨眼”。直到现在仍旧如此。每逢下雪,我总希望它下个不停。雪一停,太阳升起,我只好闭门不出。
世界上事情就是这么巧。当我跌跌撞撞地走到大风刮走我口袋那道山梁上时,恰巧又刮来一阵大风,把山梁上的残雪搅的纷纷扬扬,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我本来就看不大清楚路,此时此刻眼前更是模糊的世界。我正在艰难地上坡,前面有一辆小驴车往坡下走。由于飞雪的缘故,我没有看清迎面而来的驴车,驴车估计也没有看清我,因为此时的我浑身上下都是雪。于是,不幸的事情发生了,我与驴车撞到了一起。驴车把我撞倒后,趁着惯性继续往下走,差点从我身上压过去。
雪层很厚,我倒是没有伤着,但着实吓了一大跳!情急之中,连着喊了几声“哎呀!”
我喊过以后,忽然听见下坡不远处也出现了几句喊声“吁、吁!”
这个声音我很熟悉,在牛角台村经常听到,这是喊驴停下来的意思。很快,有一个人来到我的身边,说,老天爷呀,这里还有一个大活人哪!
我没有好气地回敬了他一句:大活人?差一点就让你把我变成大死人了!
来人是个小伙子,大约十八九岁年纪。他把我从雪地里搀扶起来说,你是说我的驴车撞倒了你?
这还有假吗?你的驴车不撞,我怎么能倒在这里?你看看这里有两道车轱辘印子!我边拍打身上的雪屑边说。
小伙子低头查看了一下地形,发现我身边果然有驴车刚压下的车辙,始信是自己的驴车撞倒了人,连忙向我赔礼道歉,问伤着没有?如果伤着了,就坐上驴车到县城医院看病去。
我说,我刚从县城医院出来,还去?又说也没有伤着哪里,你赶着你的驴车走吧,我还要急着赶路呢!说完,扭头就要走。
小伙子拦住我说,这大雪天,你小小的年纪,有什么着急的事情要做?看你如此着急忙慌的!在他的眼里,我要做的事情与我的年龄不太相符。
我岁数小心眼实,不会打圈儿绕弯儿,就实话实说,我爷爷住了院,我要回学校替爸爸请假。
小伙子问,你是哪村人?
我老家是雁浦村。我爸爸在牛角台村教书。
雁浦村?你姓什么?
我说姓谷,并告诉他我爸爸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