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灵渠盛夏（1 / 1）
盛夏的灵渠，紫薇花开得很好。在燕颀的印象里，徐丞总是穿这一身利落的长衫，带着与世无争的优雅。那时的徐耕舟已经藏不住高于同龄人的聪颖和胆识，他们一家人在一起总是令人羡慕的。“徐兄，徐夫人，好久不见了。”“听闻燕大哥有了一个小女儿，这次没有带来吗，也没有看到简家妹子呢。”“小女体弱，刚刚生完一场大病，秋萝在照顾她。”燕颀摸摸徐耕舟的头，“不然我也想带她来学几分令郎的聪明劲儿呢。”顾芸望着儿子，露出爱怜的目光，“他顽皮得很，一点不让人省心。”儿子已经长到她肩的位置了，这些年，眼看着他一点一点长大，没有人知道那是多么艰难的开始。徐丞身子好像很虚弱，在院中站不了多一会儿就要回房去休息，儿子很懂事，立刻前去相扶。
徐丞本不会暴露身份，像他这样一个人，谁也不会相信他曾是那个来去如风，用剑如神的迅风使者。但是在江盟大会结束的那天，好动的徐耕舟看上了燕颀的坐骑，央求他让自己试一试，这匹雪色母马叫作疾风，是飒沓的祖母，一向沉稳乖巧。燕颀把孩子抱上马，嘱咐他小心，孩子刚骑马转了一圈，马不知为何忽然狂奔起来，往万丈悬崖疾驰而去。燕颀和顾芸相顾惊疑，都追飞马而去，幸好徐耕舟摔下马来，而不是和疾风一起冲下悬崖，但他的左腿骨折了。才七岁的徐耕舟还叫作顾辰海，他趴在地上大声叫疼，不肯起来。顾芸忍不住也流下泪来，徐丞却拉住妻子，不让她去抱孩子起来，“海儿，你自己站起来。”孩子试了三次，都太疼了，实在无法起身。“够了！你怎么还是这么残忍！”顾芸摔开丈夫的手，跑去把受伤的儿子抱在怀中，燕颀也觉得徐丞对孩子好像过于苛刻了。
顾芸抱着徐耕舟上了回云岭的马车，也不与丈夫言语，是真的生气了。“犬子顽皮，折了兄台的一匹好马，我之后定会赔给兄台。”“徐兄开什么玩笑，若非疾风忽然失控，令郎焉能骨折，是我的不是。”“燕兄应当知道，若马上的人是兄台，他焉能出手。”“徐兄...”燕颀一惊，方才确实有人藏在人群里，向疾风喂了一只毒针，他本打算不动声色地去查访，没有想到那个面色苍白的徐丞目光竟是如此锐利。
两天之后的一个清晨，有人发现燕颀之前昆仑的师弟死在了半山道上，好像是被山上的滚石击中，死得蹊跷。燕颀知道，他这个师弟虽然不济，却也不是躲不开一块大石的普通人。
暮云斜飞，归鸟返林。“徐兄要走了吗？”“是该回家去给夫人赔罪了，燕兄可有好法子让夫人不生气。”“我是没有的，但我师弟如果还活着，大约会有，他一向讨人喜欢，可惜他死在山道上了。”燕颀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徐丞，而他却面色如常。“哦？原来那个醉酒晚归的人是阁下的师弟，还请节哀。”“今天早上我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压住他的那块石头正对着一棵大树，树藤结成了一个绞盘，你说有没有可能，绞盘先捆住了巨石，等我师弟醉酒夜归的时候，狠狠地砸了下去。”“非常有趣，如果他的酒里再有一点迷药，恐怕避无可避了。”徐丞坦然笑道。燕颀忽然出掌攻去，徐丞却一动不动，只要一掌，他就会丧命。“你为什么不躲？”“躲不过。”“躲不过区区一掌？”“躲不过必然要来的命运。”
燕颀拿起徐丞的手来瞧，手上有树藤留下的痕迹，“你体内寒气甚重，果然是玄霄掌法伤的。我早该想到，九年前，师弟同师父一起去云岭对付迅风使者，他中了你的剑，险些丧命，想来对你印象很深。”“幸好，八年前去的是他，不是阁下。”“他对你的儿子出手，是在试探你，你本已经无动于衷，他好像也没有再怀疑你了，又何必冒险，自曝身份？”“因为他将我的儿子置于险境，我或许可以忘了自己是一个杀手，可是不敢忘了自己是一个父亲。”
“可是你，怎么能忘了，你也是一个丈夫。”顾芸悠悠一叹，从夕阳的剪影中缓缓走来，“我早该不上你的当了，你总是这样，每次有危险，总想让我先走。”“我怕保护不了你们。”“可你答应过我，再也不抛下我的。”顾芸的眼泪落下来，滴在丈夫的手背上。“可是海儿怎么办，他还这么小。”“海儿有自己的命，我们无法事事为他周全，不是么？”顾芸垂泪了好一阵，才转头对燕颀说道，“我知道，很难说服燕大哥放过我们，这么多年名门正派和风云盟结下的怨也不是三言两语能够化解。可是，求燕大哥取了我们夫妇的命，放过我的儿子吧，他还那么小...”“是啊，名门正派和风云盟势不两立已经多年，但是贤伉俪忘了，我燕颀不过是一个江湖散人，与风云盟恩怨早已勾销。”燕颀不假思索地说道，他无法忘记顾芸充满感激的神情，“燕大哥，大恩不言谢！”“我还是不明白哪里有恩了？”燕颀微微一笑，“玄霄掌法的寒气难以根除，但是武当有一套纯阳心法，我会一些，希望能和徐兄共同研习。”“燕兄！”徐丞握住燕颀的手，再多说不出一个字。
“爹，娘！”顾辰海出现在山顶的最后一抹霞光之中，他的脚缠着绷带，拄着杖艰难地往前走着。顾芸惊呼一声，抢上前去把儿子抱了起来，“我不是让人先带你回野云寨了吗？”“我偷偷跑出来，求过路的伯伯带我回来，爹爹，我能自己站起来了，你别不要我了！”燕颀看见徐丞的眼睛里已经溢满泪水，他能换的这样的家人，哪里还会在乎什么来去如风，出剑如神呢？